當我在談論過去時,我在談論什麼

當我在談論過去時,我在談論什麼

不知道那是在幾年級的時候了,總之自那以後,我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

經過一番打算,父母決定將婆婆和我的貓貓送去伯父家暫住。據我所知婆婆殘疾以後,去往最遠的地方就是伯父家了。當然,在伯父尚未搬家之前,婆婆每天的行程就是從房間裡出來,守在大門邊上。她活動的範圍是一個直直的平面,一個小小的門檻就能阻止她的行進,更別說屋前屋後的石階了。

伯父搬家的事情,我從母親的隻字片言中得知,是因為我姐姐的學業問題。她那會兒應該是要讀六年級的,但是家裡有些負擔不起學費的支出,便只好讓我姐姐退學了。我不知道父親是否曾提議幫助伯父,不過在我年幼的目光中,確實看到兩個沉默如山的大人相向而坐。

姐姐最終還是沒能擺脫退學的命運,伯父一家收拾行李走了。走之前的一天,和鄰里道別,大人我不知道,但是姐姐在這附近最要好的朋友是小河對岸的田田姐。她們應該是同一屆的。

姐姐和我道別了,抱了抱我。她小時候的面容我可記不清了,很好看的。

當我在談論過去時,我在談論什麼

一樓就只剩下婆婆了,而我是什麼時候搬下去住的呢?我可就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了。但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伯父一家在外獲得穩定經濟後,放棄了老屋的一半所有權。

我還是像往常一樣醒的很早,我母親說我習慣於拿一塊抹布去擦拭伯父家門前的瓷磚門檻,說我喜歡白白亮亮的事物。真的是這樣嗎?我不禁自問。也許,我只是希望在那扇紅木門開啟的瞬間,聽到一句有關欣慰,且表揚的話吧。

也就在過年走親戚時,我才知道伯父一家現居的地址。好像生怕我忘記他們似的,母親還提醒我“就那個,以前和我們住在一起的,你經常喊菊菊姐”

聽著這樣的話語,我的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一個特別場景。那是外出打工一年還是兩年未回的母親,站在我的面前與我相認。姐姐當時就在一旁,指著她向我介紹說“這是你的媽媽”。但我並沒有因此喊出什麼稱謂,我覺得這是別的女人假裝的我母親。不過她為我帶來了大白兔奶糖和王老吉兩樣新奇食物,不算很壞。

婆婆每年總會有一段時間去伯父家暫住,這很正常,但是我的貓貓不會去。不知從何時起,大人們早就商量好了。而我是在開學前幾天才收到這個訊息,我感到心情的沉重。

當我在談論過去時,我在談論什麼

我不願離開這裡,離開自己所熟識的地方。我可是膽小鬼呢。不安的思緒始終縈繞我心,我抗拒不了這樣的憂愁。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位陪我玩捉迷藏的姑娘。

我進去的時候,他們還在上課。父親領著我去教務處辦理了轉學手續。離開的時候,我想去教室和她行一個告別禮,我想了很久。但我放棄了。我早已走出老遠。學校還沒有下課。

在我的幻想中,女孩兒看向我的座位,心中正疑惑著我為什麼還沒有來的時候,老師拍響了講桌,在一眾目光下,她宣佈了我轉學的訊息。

我的新家就坐落於大城市裡面的一家工廠。我有許多親戚都在那兒。當然,能陪我玩的只有一個,是我小姑的女兒,我喊她冰冰姐。她比我大一歲。

我們經常去大人工作的地方淘玩具。在她的床底下,我記得有一個箱子,那裡面全是她淘來的玩具。

當我在談論過去時,我在談論什麼

父親在這裡為我找好了新的學校。城市的學校與農村的區別還是蠻大的。那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讓我束手束腳。教室裡的氣氛總是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受我心情的感染,我想用“死氣”這個詞語來形容。

老師讓我背誦《弟子規》。我站在走廊上向外看。有蹺蹺板,滑滑梯等活動器具。

我就站在一角,注視著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影。我心癢難耐。直到他們的家長將他們接走,我才從屋子裡出來。滑滑梯也就那樣吧,我玩了三四下,然後在一旁的蹺蹺板坐下,我走開了。

一點意思也沒有,真是好奇怪。出乎意料的,我沒有生出回家的念頭,一切是如此的無趣。

小姑向我承諾,如果我考試能有一個可觀分數,就帶我去吃肯德基。不用說,這又是一個我未曾見過的新奇食物。

我一向對自己的成績很是自信,但這邊學校的試卷卻令我大為驚奇。我發現我甚至連題目都看不懂。

二十六分,這是一個可恥的分數。我記得那天母親很生氣,提著我的衣領,將我按在工廠專門洗塑膠的水池子裡邊。我掙扎了一會兒,然後像是認命似的被她提上提下。

我老家門前有一條小河,我說過的。我沒有說的是,鄰居家的伯伯砍倒樹木,在上面搭建了一座簡易橋樑。我喜歡和小夥伴一起在上面冒險。其實是我不甘認輸。我母親發現我的危險行為後,將我倒提著,我的眼淚隨之滴在了河裡。

我再也不敢嘗試什麼了。我所面對的無休止的戰慄。

當我在談論過去時,我在談論什麼

小姑為了安慰我,還是決定帶我去吃肯德基。母親原本是不讓的,但小姑的態度堅決。我站在旁邊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在我漫長的生命中,一共就吃了兩次肯德基,一次是小姑請我吃,一次是小姑的女兒。我不會專門去買這個東西。

相比於價格昂貴的肯德基,廉價的豆腐花更讓我心動。我每日的早餐便是這個了,工廠的大門前,老爺爺和老奶奶的小推車準時等候。我愛吃甜的豆腐花。

我的貓貓死掉了。伯父家門前是一條水泥馬路,南來北往的車輛從它身上壓碾而過。我的貓貓癟掉了。它的孩子在冬天的時候凍死了。

爺爺將點燃的香菸放在我的嘴邊,我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味道一點兒也不好。我衝到外面去透氣,天空的月亮明晃晃。

小姑帶我們去逛街,我喜歡走在最後面。向來如此。大人們可真無聊,不知道為什麼總說說笑笑。

我閒時就跟在他們身後,觀察他們與我的不同。後來就漸漸失去了興趣。我有了一個“跟屁蟲”的稱號。

當我在談論過去時,我在談論什麼

冰冰姐遞給我一片口香糖,說是可以吹泡泡。我怎麼也吹不好。她遞給我吹好的泡泡,我張嘴體驗了一下咬爆的快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特別。

疑惑不解。我無法安心坐下,便端著飯碗出去轉悠。小姑家的大黃狗注視著我,我扒了口飯往回走。它迅速來到我身邊,汪汪地叫著。我快步跑起來,被他撲倒在地,翻滾。地面是碎石和黃泥的混合。

我聽見了自己的哭聲。雙手雙腳使不上力。我被抬了回去,母親燒水為我清洗身體。小姑在訓斥大黃狗。冰冰姐拿給我一盒冰淇凌。

第二天父親帶我去醫院檢查身體,幻燈片顯示我的左手骨骼發生偏移。不是很嚴重。我去上課了。又是無聊的一天。

我第一次看見救護車。我注意到工廠對面有一扇綠皮房門,我曾一度認為那裡面是沒有人住的。直到救護車的到來,一位受傷的中年男人無力的躺在擔架上,他的額頭一角充滿血跡。我想他應該是在上樓或是下樓的時候摔倒了。這只是我理性的分析。而我下意識的想法是中年男人早就死掉了,他的親朋好友因長時間無法聯絡到他,而來到他的住處尋找。敲門叫喚了好幾下後,鄰居出來說他也是很久沒有見到那個人了。於是他們合計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隨後找來開鎖師傅開門。結果就是,他們在樓梯處發現了癱倒在地的中年男人……

我為我的奇思妙想感到震驚。如果那裡面住的人是我,而我並沒有什麼親朋好友,那該是一番什麼樣的場景啊!我自言自語道:“我不過就是兩眼一抹黑,離開人世罷了。”

這下,一股劇烈,恍惚的憂傷包裹住我。我是如此的害怕與痴迷。

突然有一天,母親告知我,我們要回去了。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促使他們作出這樣的決定。也好,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小姑帶我們去遊樂場。我無意於玩樂。碰碰車,摩天輪,是的,我就只知道這兩樣的名稱。我的心思早已不在這兒,疲憊使我渾身痠痛。

當我在談論過去時,我在談論什麼

終於離開這裡了,我卻沒有等來想象中的歡樂。一路上很安靜。我帶走了一些淘來的玩具。

我吹響了風車,風車停止了轉動。我扔進抽屜。太陽下山了。

我來到久違的母校。教學樓上有一句“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紅色標語。和我走的時候一樣,他們還在上課。

班主任換了,班上的人員說不定也有所變動。老師安排我坐下,我的旁邊是那個陪我玩捉迷藏的姑娘。可惜的是,她不會再找到我,其實也無甚可惜吧。我想。

“自作多情”這個詞語用在我身上倒是蠻貼切的。就像我當初試探她一樣試探我。

那個中午我應該會記很久。那是我膽子最大的時刻。我在紙上寫下從電視機裡學來的蹩腳情話,揉成一團後放在她的桌上,飛速逃離。她跑過來,親著我的臉頰。我呆愣了很久。

現在嘛,她用沾染粉筆灰的手,輕抹我的臉頰,我惡狠的問她:“幹什麼?”她沒有回話。我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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