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的祖父（外一首）
劉尚彬
打我記事起我就沒有祖母
小鎮上，祖父一個人居住
但他並不孤單。七個孫子回家
會為爭與祖父睡一頭，而打鬧不休
那年我考上了鎮上的初中，父母把我託付給鎮上的祖父
聽父母說，很早的時候
祖輩在鎮上是很富有的。只是，那些年
祖父半條街的鋪子，說沒就沒了
祖父就像，屋後那壟
滄桑的慈竹，風暴摧之
玩皮的小孩，折之踩之
所有命運的不公，生活的難處
都被每片竹葉，默默的托住
它低垂的鬍鬚，輕撫
坎下日夜緩流的江水
根系，堅固著百年老屋
每個中午，我會纏著他
從他摺疊整齊的手帕裡
拿走他珍藏的一分錢，或者兩分
給了校門口擺小人書攤的跛腳大姐
或許，我的文學夢，就發軔於這些小人書
屋後不太平坦的洗衣石板，如果陪我在天黑之前做完作業
祖父就會用長凳抵住大門
牽著我的手，沿著暮色的指引
從永濟橋，兩湖會館，水巷子，電影院
直到小鎮繁華的深處——十字口
用不著路燈，家家泛出的燈火
映照祖孫的臉
映照他們對命運的遵從和安然
今晚，一覺醒來。撫摸
潛藏在中年骨骼裡，那些日積月累的傷
窗外，風雨又至，竹葉沙沙
彷彿是，祖父在輕輕的喚我
祖父。如果，你也聽得見孫兒的呼喚
請牽著我，用你化解風暴的力量
用你禮待人間冷暖的安詳
我不會再問你要錢了
我會給你很多你沒有見過的，一百元的大票子
讓你用手帕包著。祖父
只要你還牽著我，我就會跟著你
今晚，沿著漆黑的老街，只要街兩邊的門縫
還漏有絲絲涼光，我就會
永遠跟著你，相互攙扶
走到那淚眼迷濛的桂香池，我們才回家
2020。04。01
沱江帆影
從水路出去
又從水路回家
無數次，船打爛在灘口
挺進京師，一葉年輕的風帆
在軍機章京上行走
直到菜市口剖開四品卿銜的頭顱
京杭運河長江沱江
依次開道
寒風中故鄉高舉五彩望龍
從此，沱江再無遠行的風帆
唯有那筆直的桅檣
靜靜立在碼頭
支撐著
趙化的脊柱
2021。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