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博:知了聲聲

趙鵬博:知了聲聲

知了聲聲

作者 | 趙鵬博

酷暑的傍晚,轟隆隆的雷聲漸行漸遠,好容易把剛才一陣大雨驅趕到了別處。彎彎曲曲的巷子裡雨水還沒有完全消退,耳邊不時傳來幾聲清幽的知了聲映襯著這片古舊村落的寧謐,庭院深處的大梧桐樹底下則是一片清涼。這時候沒有什麼比一碗涼麵更讓人懷念的了。把自家菜園裡新摘的鮮豆角用井水清洗乾淨,掐頭去尾後切成小段,在白開水裡汆一下之後放涼,再淋上剛剛調配好的蒜泥和麻汁,攪拌均勻,配上清水涼麵。炎熱的伏天裡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開胃的了。

到了大概七點三十五分,晚飯已經收拾妥當。大家圍坐在梧桐樹底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蒲扇,傾聽著有一聲沒一聲寧靜清遠的知了聲。伴隨著期待中的《漁舟唱晚》的旋律透過屋子裡明亮的光線傳遞到梧桐樹底下,預報中明天又是一個不晴不雨的桑拿天。空氣中頓時變得溼悶了起來,連剛才的知了聲也引得人心煩了。手中的蒲扇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呼呼地扇個不停,真希望眼前的這個夏天趕緊過去,哪怕不吃豆角涼麵也沒有關係。

或許就在這個時候,在一個大家一直忽略著的小角落裡,一個藏在底下偷窺了這個世界很長時間的精靈正在靜悄悄地打破這片沉悶,從它地下地巢穴裡悄無聲息地爬了出來,很快地一不小心就爬到了你的腳面上,一雙鉗子還不輕也不重地夾你一下子,比蚊子叮一下還要重些。這時候你才發現這個精靈,在咱們老家那一片兒都叫它作蛣蟟龜兒。

童年的暑假,抓蛣蟟龜兒是我們最大的樂趣。特別是在雨後或者傍晚,當充滿著柴火獨特香味的炊煙從薄薄的雨霧中嫋嫋升起的時候,當陣陣知了聲作為背景音樂響徹整個村落的時候,小夥伴們便三三兩兩地出門了。村頭的楊樹林、有大樹的老院子,是蛣蟟龜兒最經常出沒的地方。如果是連續的幾天沒有下雨,地面變得乾燥起來,針鼻兒大小的小孔下面就是蛣蟟龜兒地下還算是寬敞的老家;如果是雨後,除了被雨水衝出巢穴之外,那無論多大的洞口我們都要設法試探一下,寧肯錯過,不可放過。被雨水浸潤過的的院子裡洞穴星星點點地排布著,就像電影《地道戰》裡那條大路上我們英勇的民兵戰士們挖的地雷坑似的。夜幕落下,手電筒組成的不規則探照燈方隊就上場了,不過我晚上得作功課,雖然心早就出去了,但是身體還得老老實實地鋪在作業本上,小孩子們的精彩與熱鬧已經漸漸地與我沒了關係。

趙鵬博:知了聲聲

說實在的,抓蛣蟟龜兒最重要的可能並還不是因為它的美味兒。如果抓的多了,還可以賣到鎮上的那家飯店裡去,那可是兒時的我們為數不多的零花錢的來源。至於蛣蟟龜兒褪皮之後變成的知了,如果是剛剛褪變的那種金黃色的,我們還可以自己食用,也就還有點興趣,至於那種變黑後身體變硬的也就興趣全無了。

年齡稍長,還幹了件比較殘忍的事情,那就是幫著蛣蟟龜兒褪皮。從它背上那條豎著的裂紋開始輕輕地撬開,然後先掀去頭上硬些的外皮,再一點點地撬去肚皮上軟軟的那些,最後才是翅膀。也不知道它是疼還是不疼,反正是它沒有喊疼。心裡想的這下這蛣蟟龜兒得謝謝我們了,可搞不明白的是人工褪變成的知了永遠也不會叫,不管公的還是母的。還有就是為什麼它的翅膀張不開呢?哪怕是我們幫它展開了也沒有它自己褪變出來的那麼平直、那麼通透、那麼有活力。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這種意境我們是體會不到的。不過在炎熱的午後想睡一會兒的時候,窗外大梧桐樹上的知了卻一直“吱吱吱”不知疲倦地聒噪個不停,讓人煩不勝煩。卻也沒有什麼行之有效的辦法。聽說過去的皇宮裡有個機構叫粘杆處,裡面都是伸手矯健的皇宮侍衛。當皇帝想要睡覺的時候,就由他們敏捷地爬上大樹,把那亂叫的知了趕跑。可是我不是皇帝,也沒有人爬樹幫我趕知了,所以只能忍著。但是我相信王國維說的,蟬本無知,然許多詩人卻聞蟬而愁,只因為詩人自己心中有愁,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我現在住著的這個城市也有一條河穿城而過。河流出外環路到要拐彎的那個地方,有很大很大的一片楊樹林,這是一個抓蛣蟟龜兒和聽知了叫的大好去處。夜幕垂下,甚至還有好些人驅車前來。哪怕你人還在車裡都能聽到大片的知了聲覆蓋著整片楊樹林。樹林里人影攢動,手電筒的燈光就如同都市大廈上的霓虹,此起彼伏,搖晃不停。幾年前我曾經去過幾次,收穫卻是了了。因為大家都戲謔說這楊樹林裡的人都比蛣蟟龜兒多。估計在那知了的叫聲裡,也都充滿著對自己同類命運和前途的無奈和無助吧。可是我還是喜歡去,可能僅僅是一種情懷在作怪吧。“落日早蟬急,客心問更愁。一聲來枕上,夢裡故園秋”。有點這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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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再去,樹林反而冷清了許多。再也不是蟬噪林逾靜的靜了,而是樹林裡真的變得安靜了。原來是有好事者將楊樹林一片一片地圈禁了起來,在裡面養起了蛣蟟龜兒。楊樹齊腰高的地方被緊緊地纏了一圈透明膠帶,長成的蛣蟟龜兒從自己的洞穴中爬了出來,可憐的傢伙一路蹣跚地到了樹上,只要一爬上膠帶就是一個跟斗摔到地上。不認命的可憐蟲兒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直到自己再也爬不動了。在如此不停的往復掙扎中等待著別人收割著自己的命運。樹林裡所有的蛣蟟龜兒都成了別人的囊中物盤中餐,樹上也就再也沒有知了的叫聲了。楊樹林成了別人的禁臠,再也不是我們打卡消暑的好去處了。“夢裡故園秋”也就成了一種奢侈。

趙鵬博

,土生土長的臨朐人,現躬耕於某知名藥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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