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薄，夢中毬馬豪如昨。豪如昨。月明橫笛，曉寒吹角。
古來成敗難描摸，而今卻悔當時錯。當時錯，鐵衣猶在，不堪重著。 ——劉克莊《憶秦娥》
唔……典型的南宋詞。有關這首詞，很多詞評家會批上“平直”二字，覺得感情直露，失了韻味。
其實這麼說倒也是沒錯，很多豪放詞都有這個毛病，就是辛棄疾的不少詞在離開書袋子後也顯得有些直白。那麼，為什麼會這樣？明明這些詞人在填婉約詞的時候也是各種曲折委婉的。
首先，我們先來想想豪放詞何來？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范仲淹《漁家傲·秋思》
宋詞中最早的豪放詞大約就是文正公的《漁家傲·秋思》了，而這首詞所描寫的正是宋朝的西北邊塞。
詩詞中雄壯之景自來不是名山大川便離不開大漠孤城，前者離不開隱士名士，後者離不開徵人戰將，提及便豪氣陡生。最早的時候，詞這一體裁不受重視，所寫皆是花前月下，井水小調。而文正公因經歷不同於晏相爺歐陽公，所以即使是同時期的人，卻有著不同的眼界。只是，這首詞雖然悲壯，但終究與後世所言“豪放詞”還是有區別的。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
要說“豪放詞”的真正出現，自然離不開蘇公的推手，而《念奴嬌·赤壁懷古》正是其豪放詞風的代表作。
蘇公生性豁達，所以詩詞中處處可以看見“理”的影子。他的“豪”豪在灑脫，豪在逍遙，恰如當年李太白。而這顯然與開始說的劉克莊的詞風也是截然不同的。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鶡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絃桐。目送歸鴻。
——賀鑄《六州歌頭》
作為兩宋詞壇承上啟下的代表人物之一，賀方回的《六州歌頭》可以說是南宋豪放詞的先聲。在感情處理上，滿溢的俠氣終於有了“直”的趨勢。這直衝雲霄的豪俠之氣有別於前人詞作，別具一格，但相較後來的豪放詞，還是有著顯著的區別。
區別在哪？
他的功業在於俠氣，而非“戰”之功。縱使投筆從戎，卻也和真正的戰士有不同的氣質。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岳飛《滿江紅·寫懷》
到這裡，也許有人知道我想說什麼了。不錯，南宋近乎於嘶吼的直白豪放詞不是詞人不想修飾不想含蓄，而是沒有心情去做這些。他們的心情只有靠吶喊才能表達，他們的悲憤只有靠嘶吼才能發洩。
自汴京被破，南宋偏安以來，愛國志士的熱血已經被點燃，他們填詞不再只是茶餘飯後的消遣，而是一首首戰歌。哪怕是今日，戰士們的軍歌不也是嘶吼出來的嗎？他們的軍歌可有華麗的詞藻，繁複的修飾？
都沒有。所以，促使“直白”詞作出現的，不是詞人才力不夠，而是那個戰與火的時代使然。只要丹心未滅，“壯志飢餐胡虜肉”這樣的句子就會不斷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