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無處不在的舶來品向我們展示了一幅東西方交流的畫面

賈家無處不在的舶來品向我們展示了一幅東西方交流的畫面

看《紅樓夢》,賈府中的舶來品無處不在,涉及到生活中日常的方方面面,細細留意,真正是令人目不暇接。比如說令人印象深刻的賈母賞寶玉的那件雀金裘,是哦囉斯國拿孔雀毛拈了線織的,鳳姐打發丫頭送給黛玉兩瓶茶葉,是暹羅進貢的,這些都明確的標註了來處,也有一些沒有標註來處,但是,我們一看就知道不是源自於國內。

隨時可見的鐘和表

《紅樓夢》第六回,劉姥姥第一次進賈府,在王熙鳳的屋子裡等王熙鳳的那段時間:劉姥姥只聽見“咯噹”“咯噹”的響聲,大有似乎打櫃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砣般一物,卻不住的亂幌。劉姥姥心中想著:“這是什麼愛物兒?有甚用呢?”正呆時,只聽得“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著又是一連八九下。

這一段很形象,既描寫了鍾發出的聲音,像打櫃篩面一般,又展現了鐘擺的形象,像秤砣般亂晃,還顯示了當時的時間,一連“當”了八九下,應該是上午八九點鐘的樣子。更絕的是,這時候,劉姥姥根本不知道這“阿物兒”是什麼東西。

第十四回,王熙鳳協理寧國府:“素日跟我的人,隨身自有鐘錶,不論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時辰。橫豎你們上房裡也有時辰鍾。”

如果說在劉姥姥眼裡還不知道鍾是什麼“阿物兒”,那麼,在寧榮二府裡,鐘錶已成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東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稀罕物,凡是跟著王熙鳳的人隨身都有,這樣掐指一算,這府裡得有多少隨身攜帶的鐘表,簡直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我想起1984年那會兒我上高二,我爸怕我高考的時候不懂得掌握時間,提前給我買了塊上海牌手錶,在當時看來簡直就是奢侈。可是,在榮國府裡,二百多年前鐘錶就是連奴僕都隨身攜帶的平常之物了。

至於寶玉,丫頭一跟他說時間他就掏出懷裡的金錶,這樣的動作在書中也出現過無數回。到後來,賈家逐漸沒落,賈母過生日,王夫人為著籌不出錢來急了兩個月,簡直是等米下鍋了。王熙鳳拿了一個金自鳴鐘出去賣了560兩銀子,不但應付了賈母的生日,還能把日子過了下去。這時候,鍾又成了賈家衰敗的一個見證。不過,一座鐘就賣560兩銀子,也足以印證了當初劉姥姥的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帶西洋機括的穿衣鏡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愣是把第二次進榮國府的劉姥姥吃多了,吃撐了,也喝得暈乎乎的。迷迷糊糊闖入了寶玉的房間。見到了她的“親家母”,其實是面對著一面穿衣鏡,見到了穿衣鏡裡的劉姥姥。

鏡子嵌在四面雕空紫檀板壁中,劉姥姥以為自己被攔了路,伸手一通亂摸,居然摸到了開合的機關,書中稱其為“西洋機括”,這時候劉姥姥的神情是“又驚又喜”。我們如果見到自己沒有見過的事物動不動就會自嘲自己“劉姥姥進大觀園”,就是劉姥姥當初那份又驚又喜的模樣吧。

“西洋機括”說明了這面鏡子的來歷,不是國內自產。那時候國內還沒有玻璃鏡子,只有銅鏡,而且不會帶“西洋機括”。

這面鏡子作者到了第五十六回又描寫了一番。那是江南甄家來了幾個女人進賈府,看著寶玉像極了她們家的寶玉,甚是詫異。她們走後,寶玉就在夢裡夢見了,還不停地喚寶玉。襲人聽得他夢中自喚,推醒他問“寶玉在哪裡”,寶玉睡眼朦朧地指指外面說出去了,襲人說你揉眼細瞧,是鏡子裡照出你的影兒。應該放下大鏡子上的鏡套,就不會這樣胡亂作夢了。

鏡子照見了人,是不是也照見了一個家族的興衰?

種類繁多的織物

除了本文開頭提到的哦囉斯國拿孔雀毛拈了線織的的雀金裘外,《紅樓夢》中提到的來自外番的各類織物也是種類繁多,不勝列舉。

第三回林黛玉進賈府,去拜見賈政和王夫人,透過黛玉的眼睛,看到王夫人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在過去很長時間裡,凡是舶來品,名稱裡大都帶著一個“洋”字,我小時候,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煤油還叫洋油,火柴叫洋火,肥皂叫洋鹼,可見在中國還是農耕社會的時候,這些物品最早都是由國外傳來。

同樣是在第三回,黛玉眼中初見的王熙鳳,穿著翡翠撒花洋縐裙,寶玉則是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倭緞,有些地方將其解讀為東洋緞,自然也非國產。到了第六回,則是藉助劉姥姥的眼睛,看到鳳姐穿的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第四十九回,寶釵穿了一件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的鶴氅等,都少不了一個“洋”字,中國古人,習慣性將所有外來的都稱作番,連寶釵的這件鶴氅也不例外。

第五十九回,跟寶釵同住的湘雲犯了杏瘢癬,要薔薇硝擦臉,寶釵那兒正好用完了,命鶯兒去黛玉那兒取些來,蕊官也要跟著去玩,去瞧瞧藕官。從瀟湘館出來,黛玉說要去看寶釵,並且把飯帶到寶釵那兒吃,黛玉的丫頭紫鵑就將黛玉的匙箸用一塊洋巾包了,讓藕官帶去。又是一個“洋”字,雖然是不起眼的東西,足可見洋物在府裡是無處不在。

至於蔣玉菡從北靜王那裡所得轉贈給寶玉的大紅汗巾子,這條日後將花襲人跟蔣玉菡系在一起的汗巾子,則來自於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繫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可見是個好東西,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織物。古時候也沒有化纖類的織品,大都為綿麻類織物,吸汗是自然的,不知道生香是怎麼個生香法,令人很是好奇。

五花八門的其他洋貨

第五十二回,晴雯生病,寶玉命麝月取一些鼻菸來,作者詳細描寫了鼻菸的包裝“金鑲雙扣金星玻璃的一個扁盒”,揭開盒蓋,裡面有“西洋琺琅的黃髮赤身女子,兩肋又有肉翅,裡面盛著些真正汪恰洋菸。”脂硯齋注:“汪恰,西洋一等寶煙也。”

其實,關於這個汪恰,也有著不同的說法,一說是當時法國的某個鼻菸的品牌,一說是法國的某個鼻菸產地,也有說是義大利某個一兩包裝的鼻菸。究竟是哪一種說法,懂法語或者意大語的人不妨來確認一下。但不管怎麼說,從這個包裝就可見它是好東西。當然,效果也不錯,晴雯挑了些嗅入,忽覺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門,接連打了五六個噴嚏,眼淚鼻涕登時齊流。看來,鼻菸一用上,原本塞住的鼻子就通了。

“慧紫鵑情辭忙試玉”後,寶玉犯了痴病,解鈴還需繫鈴人,賈母臨時派紫鵑服侍寶玉。這時候的寶玉,聽不得任何要接林妹妹的話,也看不得任何要接林妹妹的物品。看到十錦格子上陳設的一隻“金西洋自行船”,便叫著是接林妹妹的船來了。這裡所謂的自行船,應該是指帶了動力的船隻,而不是隻靠風帆和人力驅動的船隻。

至於書中一再提到的西洋的葡萄酒、洋畫、西洋小銀剪子、雪花洋糖、金懷錶、波斯國的玩器等,更是隨處可見,數不勝數。在此不再一一列出。

《紅樓夢》第十六回,元妃要回家省親了,賈璉和王熙鳳在家閒聊,說起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賈璉的奶媽趙嬤嬤說這是千載希逢的:“咱們賈府正在姑蘇揚州一帶監造海防,修理海塘,只預備接駕一次,把銀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王熙鳳忙接道:“我們王府也預備接駕過一次。那時我爺爺單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活。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

看到這裡,我們大概明白了,賈府裡為什麼會出現那麼多的洋貨。如果說王熙鳳的原型,她的爺爺當初曾經執掌過粵海關總督(有人推測王熙鳳的爺爺就是杭州織造孫文成,曾任過一年的粵海關總督),專管各國朝貢的事,那麼那些外國的舶來品到了中國,王家成為第一個用上的人家,便絲毫不足為奇。而如此之多的西洋舶來品種,也恰恰說明了當時東西方往來的頻繁,交流的深入。海上絲綢之路,不僅將中國的絲綢瓷器等帶到了國外,也將西洋的鐘表、鏡子等各種洋貨帶到了中國。而賈家作為當時的一等公爵,最早享用上了這些洋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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