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代到南唐:舞臺上唯一主角、符合宋人標準的墨竹首次亮相

像雅典娜飛臨大地,為普羅米修斯塑造的泥人,注入智慧與理性一樣,中國五代時期的畫家們也開始為竹注入了生命。

他們筆下的竹,不再是普通的植物,也不再是畫面中可有可無的跑龍套角色,而是成為舞臺中唯一的主角,進而演繹為具有人文精神、被寄託了人類道德品質、精神訴求的一種影像、一種符號、一種圖騰,成為如今流淌於我們血脈中,揮之不去的文化記憶。

在上一集內容中,為大家介紹了中國畫史中,首次被記錄的一位“墨竹”畫家——晚唐時,從長安流浪到成都的孫位。

孫位在成都期間,曾應昭覺寺休夢長老邀請,在寺廟一面牆壁上,畫松石墨竹一堵。黃休復描述其所繪松石墨竹:筆精墨妙,雄壯氣象,莫可記述。

除黃休復外,其餘各類畫史作者對孫位畫“墨竹”的記載,與郭若虛所述類似:“善畫人物、龍水、松石、墨竹,兼長天王鬼神。”

雖然孫位在成都諸多寺廟牆上所作的“墨竹”,如今難睹原貌,但是孫位還有一幅絹本畫卷留存,這便是如今收藏於上海博物館的《高逸圖卷》。

從五代到南唐:舞臺上唯一主角、符合宋人標準的墨竹首次亮相

上海博物館藏《高逸圖卷》

該圖為縱45。2釐米,橫為168。7釐米。卷前有宋徽宗“瘦金體”題寫的“孫位高逸圖”五字。此畫,鈐有“雙龍”、“御書”、“政和”、“宣和”、“睿思東閣”等印。該卷乾隆年間入藏清宮內府,《石渠寶笈》有著錄。1922年《高逸圖》從清宮,流落到東北民間,後輾轉入藏上海博物館。

學者考證該卷本應為“竹林七賢圖”殘卷,經過重新裝裱後命名為《高逸圖》。目前畫中人物僅有有山濤、王戎、劉伶、阮籍四賢,以及侍童四位,這八位人物的體態、面容和表情各不相同,“四賢”們列坐於樹下的花毯之上。

這幅畫作描繪的重點雖然為人物,但細觀其中的樹石處理,更能看出到了孫位時,中國山水畫的技法已經日臻成熟。

其中的山石用細線勾勒、渲染、皴擦,充分呈現出山石的陰陽向背和質地;對於分隔畫面的植物,畫法各不相同,大體技法為細線勾勒輪廓,然後皴擦出樹枝結構,再用色罩染。

對於這幾株植物的品種,其中的芭蕉、松槐、銀杏都好辨認,但是在畫面居中的這塊巨大湖石後邊,有一叢貌似棕樹,或是竹的植物,其葉部呈傘蓋狀,這是否竹的另一品種?

比較此前文章中提及的唐朝韓休墓中發現的墓葬壁畫,在其中東壁的《胡人樂舞圖》中,有幾根類似竹的植物。它們纖細、葉茂,分別位於畫幅兩側,有關這植物的品種目前還未見有人考證。

儘管對於此類植物尚缺乏準確資料,但是我們可以仔細觀察下孫位《高逸圖》中植物的枝幹——這完全就是竹的樣子,而且還可以看出,一種不同於傘蓋狀樹葉的畫法,傘蓋狀的樹葉是淡墨渲染然後用骨線勾勒,但是“竹竿”的畫法,卻是用墨筆一次完成,其中“竹節”、“竹稍”的畫法,與後世我們所見的墨竹技法,完全一樣!

從五代到南唐:舞臺上唯一主角、符合宋人標準的墨竹首次亮相

《高逸圖卷》細部

相比一個多世紀前韓休墓葬壁畫中對幾竹竿的描繪方式,便能看出孫位取得了多麼重大的進步。他筆下的竹竿、竹節惟妙惟肖,而且筆法顯得老練成熟。僅從這一細節已可證實郭若虛所謂的“古不如近”,而且也可證實孫位的確善畫“墨竹”這一事實。

在孫位之後的五代時期,無論是南唐,還是西蜀,都湧現出一大批善畫竹的畫家。而且還首次出現了符合後世標準的“墨竹”作品。

我們的目光穿越過魏晉、隋唐諸多大師們留下的畫跡後,終於在五代時期,能夠看到幾幅符合我們審美習慣、概念純粹、具有形式感的“墨竹”。

其中最為典型的便是這幅放置於本集圖文區,收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風竹圖》。

從五代到南唐:舞臺上唯一主角、符合宋人標準的墨竹首次亮相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風竹圖》

山坳間的幾株竹正被狂風吹舞,畫面中央的竹竿呈標準的S型,它與其他幾株稍矮的竹彼此呼應。扭曲的身體與張揚的竹葉極富韻律,就像一組富有強、弱、緩、急,輕重各異的不同音符,在風中組織成一曲歡快樂曲,其身體則配合著這樂曲舞蹈著。

若是你有興趣再回溯一番此前的內容,看看我們曾介紹過晚唐時期的孫位、蕭悅、盛唐時期韓休墓葬壁畫、南朝磚畫《竹林七賢圖》中對那些疑似“竹”的形象,以及更早時期顧愷之《洛神賦圖》、《女史箴圖》中對各類植物的描繪,便能發現這幅,傳為南唐畫家李坡所作的這幅《鳳竹圖》,取得了多麼令人震驚的成就。

自李坡開始,畫中這幾竿竹,完全擺脫了過去花鳥、人物畫中附屬背景的宿命,成為這舞臺上唯一的主角!

李坡筆下的呈S型搖曳的竹,與以前畫家將其畫成類似甘蔗一樣呆板直線的外形完全不同。

他就像古希臘的雕塑家們,發明了用S型的歇站式,來充分展示人體結構一樣,突破了前人的“正面率”,讓竹不再呆板筆直地矗立於地上、岸邊或者其他湖石、人物之後,而是賦予了它們婀娜的體態,讓它們的枝葉充分伸展,整體形象自由、放鬆、舒展。

儘管將這幅畫作歸於五代李坡名下,如今仍存爭議,但從這幅畫作中已完全可以瞭解,在李坡所生活的五代時期,畫家們透過對竹的長期觀察,已經總結出了一套如何用毛筆和水墨,來表現竹的,相對成熟的繪畫語言、技法與正規化。

他們高度概括出竹竿和竹葉的特點,向我們展示了其正、側、俯、仰、翻、覆的各種規律性的變化。更重要的是,在構圖方面突破了傳統山水花鳥畫的繁複全景式構圖,採用了“折枝取景”,取“象外之意”,重點刻畫主要物像,其餘採用留白的方式,以此營造出畫中的詩意。

除包括坡石在內的整體構圖外,其中“畫竿、畫節、畫枝、畫葉”的各種技法,與後人所總結墨竹技法類似,竹葉與竹竿之間,疏密得宜的佈置,等等細節都已然確立了後世我們最為熟悉的墨竹技法。

從我們放置於圖文區中,這幾幅此後各個時期不同畫家們的作品,便能充分感受到這點。

正是透過上述這些高度提煉後、形式感極強的處理方式,畫家為筆下的竹注入了生命力。

這幅傳為南唐畫家李坡所作《風竹圖》縱91。5釐米,橫131。2釐米。正如我們在第三集內容中所介紹過的,自《宣和畫譜》開始,才將“墨竹”作為單獨的畫科,與其他道釋、人物、宮室、番族、魚龍、山水、畜獸、花鳥、蔬果等9類畫科相對獨立。

這一畫科的創作目的和創作群體,全然迥異於其他各類傳統畫科,其所倡導的文人墨戲原則,與當時北宋文壇領袖們的美學思想如出一轍,這種詩、書、畫異跡而同體的觀念一直延續至近代,由此開啟了中國將詩、書、畫融為一體的文人畫審美傳統。

在給出創作者的數項限定條件後,《宣和畫譜》的編撰者們認為,要達到上述標準,從五代到北宋宣和年間也僅僅只有十二人,而在五代時期,便只有李坡一人。

但對於畫家李坡本人的生平,《宣和畫譜》中僅提及了“李頗”,並未對畫家生平未作任何記載。

其餘的畫史作者們的記載稍微詳盡些,比如宋人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中記載稱:李坡,南昌人,唯善畫竹。氣韻飄舉,不事小巧。有《折竹》、《風竹》、《冒雪踈篁》等圖傳於世。

而實際上,在李坡之外,從五代到北宋之間,活躍過兩大畫家群體,其一是以南唐李煜、徐熙家族、董源等人為代表的江南畫家;其二是以四川地區黃荃、黃居寀父子代表的“黃家富貴”,黃荃從晚唐時的孫位學到畫墨竹的技法。在墨竹之外,黃氏父子的雙鉤設色花鳥畫,入宋之後成為畫壇主流。

那麼除李坡之外,上述的畫家群體,是否也為我們留下過“墨竹”的影象?且待下回再為您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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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午後品味”與“船長讀畫”聯合出品的中國美術史系列語音節目,歡迎您收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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