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金聖宮今昔

作者:劉玉明

寧靜的平陽城,突然之間被一陣天籟之音驚醒了。

織金聖宮今昔

民國時期的聖宮天子臺和大成殿(夏崇武攝,詹大方提供)

不知不覺之中,人們已經走進了聖宮。只見大殿前面寬敞的天子臺上,站在最前面的,是三十六位穿著仙子般服裝的美女,分成左右兩隊,正在踩著音樂曼舞,婀娜多姿。舞女之後,中間是大鼓,左邊分次列玉磬、排簫、簫、笛;右邊依次列金鐘、排簫、簫、笙。再後,則為祝、敔、琴、瑟、壎、篪等,也按序分列於左右兩邊。五十二名樂師,或彈或奏,簫聲、笛聲、壎聲、篪聲、琴瑟之聲、金鐘玉磬之聲,此起彼伏,在聖宮裡繚繞,三日不絕。

織金聖宮今昔

織金聖宮(詹大方提供)

全城文武官員,齊聚聖宮,武官居左,文官居右,按序分坐。臺下,數千民眾,熱鬧非凡,卻也清靜無聲,都沉浸在歌舞聲中。

原來,這場盛典,是為祭祀先師孔子而舉行的。聖宮又叫聖廟、孔廟、文廟等,自聖宮於康熙五年(即建平遠府當年)建成以來,每一年的仲春與仲秋丁日,織金聖宮裡就會舉行孔子的祭祀盛典。為什麼要選在仲春與仲秋的丁日舉行?春天與秋天,一個是耕種開始的季節,一個是收穫的季節,與農業生產慼慼相關。大的祭祀盛典,多選於這兩個季節。丁為柔火,其象為星為爐灶為燈盞之火,象徵人間煙火。丁屬離卦,離為麗、為文明之象;為日,為光明,為陽光普照之象。孔子自筮卦,得《山火賁》之《火山旅》,太陽由山腳走到山上,文明得以普照之意。《易經》上說:“先庚三日,後甲三日”,位於中者,即為“丁”。所以,選用丁日祭祀孔子,是有其深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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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宮禮門(詹大方攝)

織金的文廟也稱學宮。在建成聖宮之初,它不僅作為祭祀孔子的廟宇,也作為學校來使用。可以說,學宮是織金最早的漢文化官辦學校,正如《平遠州志》在論述聖宮的時候所說“天下郡縣春秋各有祭典,而廟學合一焉。”

聖宮裡祭祀孔子的活動,一直繼續了三百多年,直到織金民國末年,才被終止。北街上楊家馬店的後人詹貴祥,在他所寫的《織金文廟:記憶中的詠歎》一文中,是這樣描寫民國三十七年(1948)織金聖宮裡祭祀孔子的活動的:

“1948年,這裡舉行過一次最大的,也是最後一次盛典。已進耄耋之年的嚴成方先生,是參與那次活動至今唯一健在的人。對當時祭祀大典的情景他還記憶猶新:那天是孔子的生日——陰曆八月二十七日。儀式是在半夜子時舉行的,當時有三百多人參加。擔任主祭的是織金籍的礦冶博士諶湛溪……那天漆黑的夜晚,天有些涼,可是文廟裡燈火通明、鼓樂陣陣。在大成殿天子臺下的場地上,人們沉靜站立、聚精凝神,聆聽高亢而悠長的讚詞,行著恭敬而虔誠的叩拜禮,在桂花的飄香中,緬懷先師的教誨,完成了這次隆重的大典。”

貴州糧驛道徐洪業捐谷一千石修建的織金聖宮,在當時還只是簡陋的茅草蓋,歷經吳以仁、田祖倡、李文熙、劉淳、章頤、俞九成、李雲龍、朱鼎、丁寶楨等人的修復與捐助,不僅茅草房換成了青瓦,還增加了不少建築,至民國時期,織金聖宮,已經成為織金規模宏大的藝術聖殿。

織金聖宮今昔

1951

年的聖宮(文廟)(織金檔案局提供)

1923年,彭允恭發起修補聖宮的倡議,印發獎券籌集資金,並且跑到貴陽去找織金“留省同鄉會”的人幫助。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在織金一小讀小學一年級,開始觸控到織金這座藝術聖殿,但是,此時的聖宮,已經只剩下破牆爛壁。1924年4月28日,由新劇團創辦的“平民學校”開學典禮在聖宮舉行,縣長李炯初,勸學所長張正芳,校長劉燦南在會上講了話。參加典禮的人員有覃伯平、黃德明、楊從周、楊少松、朱堯先、石光鬥、諶志福、劉光華、劉光明、焦奎等四十多人。

織金聖宮今昔

五十年代的聖宮(織金檔案局提供)

從祝家巷走進聖宮的石雕禮門,前院是一個很寬敞的籃球場,除了幾棵樹外,整個院壩裡空無一物。空壩的南面,還有一座石山門,這就是“義路”,但已經被圍牆封閉了。以前,在禮門與義路的旁邊,有一些拴馬的木樁,現在看不到了。

空壩的西面,有棵小樹,樹桿直徑僅有五六釐米,走近去剝皮,竟有幾層不同的色彩。聽人說,這是一棵神樹,在它的旁邊,還有一個暗道。每逢大雨天,就可以從暗道走進去,裡面是晴朗的天,藍天之下,有清澈的池塘,池塘上有月牙般彎曲的三座石拱橋,拱橋上有亭。過了小橋,瓊樓玉宇,古樹參天,鮮花遍地。雕刻精美的晶墨玉石欄,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石雕,如醉如痴的吹拉彈唱……但是,不能看得太長,否則暗道一關,從此就回不來了……我在小樹邊找過那個暗道,但一直沒有找到。直到我長大後才明白,所謂的暗道,其實是暗語。傳說也不是傳說,而是聖宮裡“泮池”等原有的風光。

“泮池”就在籃球場處,一潭碧波,三座圓拱石橋。橋上有小亭,潭外有石屏。或坐於亭中,或觀賞石屏雕刻,風光無限之外,也是一番藝術享受。從清朝到民國,織金凡中舉的人,便可來此“風光”一番。如諶小書,南門落魂橋人,原在諶煥模門下讀書,後入“文騰書院”就讀。光緒三十四年(1908)諶小書在州試童生考試中名列榜首,得以披紅掛綵,騎馬遊學宮泮池,引來無數人觀看。

石屏也有奇處。康熙五十年(1711),石屏牆上生瑞草,一莖三葉.這一年,就讀於學宮的潘淳、李昌、章成三人,同科(辛卯科)考中舉人。三年之後,潘淳還中了乙未科進士,併成為清代著名詩人。

泮池到“禮門”、“義路”之間,是一塊空壩。清朝時期,空壩的邊上,有繫馬的木樁。文武官員來聖宮,在祝家巷下馬後,便牽馬系在這個空壩裡,然後才步上石橋,進入聖宮裡面。民國時期,這塊空壩成為學生們放學時集中的地方,每一班的學生都排列得整整齊齊,校長或是教師,就站在圓橋上的小亭中講話。話完,學生們才一排接著一排像軍隊一樣走出聖宮回家。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泮池被填平,變成了城關一小的籃球場。

籃球場的北面有幾步石階,上去,是一個小一點的空壩。小空壩裡還有幾棵大樹,左右兩面,各有一間木板青瓦房,門窗相對。這兩間木瓦房的板壁與門窗已經變得破爛,但還是作為教室來使用。

小空壩北面是一堵又長又高的空花牆,牆裡留有三個門。中間的門寬敞,門首刻“欞星門”三字。左右兩邊的門略小,左門上首題刻“金聲”,右門上首刻“玉振”。三個牆門前都有石階,透過石階,就可以進入第三個空壩。

第三個空壩的左右兩邊,也是相對而立的木板青瓦房;北面則是寬大的前殿。前殿中部是過道,左右兩邊是廂房,這時已經變成了教室。

過了前殿,就進入第四個空壩。

第四個空壩不僅鋪的全是青石板,而且更加寬敞。左右兩邊各有一排陳舊的木板青瓦房,南面左右兩邊是兩棵老桂花樹,一棵為金桂,一棵為銀桂。八月過後,桂花飄香,不僅一小裡滿院滿教室都是濃香,還飄到北街上去,讓行人醉在花香中。我讀書的教室就在桂花樹下,因為沒有人管理,課間時就會爬上樹去,折下一把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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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

年一小畢業照

北面是一座寬大的石臺,近一米高,這就是聖宮裡的“天子臺”。曾經的天子臺,有雕刻精美的石欄杆和石獅。欄杆的柱上,雕有十二生肖塑像,每一塑像都栩栩如生。不過,如今卻只是個光不溜秋的石臺子。同學中有人說,石臺下埋著大海,用耳朵貼在石縫中去聽,就能聽到海潮的聲音。我聽了很多次,卻沒有聽到。但是石臺卻成了我們最愛玩的地方,從石臺上立跟斗跳下石臺,對我們來說,雖然冒險,卻更有趣味。

石臺前面是一左一右的雙石階。以前,兩石階之間,是一塊巨大的斜石板,與石階同一角度,上面刻有雙龍搶寶的浮雕圖案。而在石階兩旁,正面立著兩塊石碑,高達三米多,上面是對孔子先師的讚辭。

石臺的後面(北面)是大成殿。大成殿是磚木結構的青瓦房。大成殿的中部看起來相當寬敞,擺設了數張乒乓球檯,左右兩邊是教師的辦公室。據說大成殿的木柱雕刻精美,有八仙、龍鳳等圖案,大殿上方,還懸掛康熙所書的“萬世師表”匾額。但是這些東西現在已經沒有了,看起來極其簡陋,就如同演員上臺演戲,導演認為服裝太擋眼,不如脫得光溜溜地表演一樣。

大成殿兩邊的防火牆有數層,蓋瓦,雖然已經破爛,看起來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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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臺科石板雕刻(詹大方攝)

不知什麼時候,大成殿裡擺設的乒乓球桌不見了,用來演戲或放電影。

有一天晚上,我來到這裡,記不清是看電影或是看戲了,人很擁擠,我還沒有擠進去,我的帽子就被人“飛”走了。其實還不只我一個人的帽子被“飛”,有很多人的帽子也被“飛”了。那個時候,很多人喜歡戴綠軍帽,“飛軍帽”也成了那個時候最流行的詞語。其實也不只飛軍帽,只要是帽子,有一點不小心,別人就從你背後拿走。“飛”也就變成了“偷”和“搶”的行為。但因為用的是“飛”,每個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了。

雖然只是一個帽子,但對於一個百姓人家來說,卻是一筆不小的損失。家裡人盡力打訪,終於打聽到是二中的一個學生“飛”去的。恰好那位飛賊的老師是我家的一位熟人,透過他的努力,半月之後,才拿回帽子。

後殿其實是一塊空地,曾經的聖宮後殿,已經不知去向。除了幾間教師宿舍外,很多地方還是土地。有一條小路與北街相連。我來一小讀書,也多走的是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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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一小,右邊就是桂花樹

現在的織金一小,已經變成了一座純鋼筋混凝土建築的學校,再也找不到一點聖宮的痕跡出來。除非你是瞭解本地歷史的人,否則,走進一小,你不會發現它是古廟宇之地。

織金聖宮從它誕生的那一天起,就與一個地方、一座古城的文明緊緊相連,培養了無數的秀才、舉人和進士,這其中也包括清代名臣丁寶楨。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後,織金聖宮經歷了三次主要的破壞,最終完成了從無到有,又從有到無的織金文明之旅,成為記憶裡遠去的聖殿。

第一次破壞是在六十年代後,由文教局正副局長決定,拆掉聖宮裡的泮池、升旗臺、“文武宮員在此下馬”石碑等設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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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織金城關一小

第二次破壞在七十年代後。一天夜裡,雷雨交加,大成殿垮了。織金一小革委主任決定重新修建一棟現代化大樓,並決定用聖宮的藝術品,作為新大樓的鋪墊石。此前,泮池、石碑、天賜臺上的石欄、十二生肖石雕、石獅等,雖然被拆除,卻保留在一處,現在卻被抬出來,一件一件地打碎,用作大樓的基礎石料和打地坪所用。這次破壞,可謂是最嚴重的一次。此時正是文革期間,受害的不只是聖宮建築,還有人。“老善人”喻鍾仁被狠批,陳運奎被掛著秤盤遊大街。

第三次破壞,是在八十年代中期後。1980年至1982年間,中央、省、縣已經頒發了文物古蹟保護法,織金城關一小,已經掛起了縣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子,並且與文物保護單位簽訂了保護條約,可是校長硬是把聖宮裡存留下來的所有木板青瓦房及“禮門”、“義路”拆除了。“禮門”、“義路”的石門,一部分放在魚山山洞裡,一部分丟在東山的路邊,無人管理。

進入二十一世紀後,一小新建教學樓,在金桂與銀桂樹腳挖坑發石灰,金桂、銀桂先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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