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加印9次,《受命》的Plus版來啦!

止庵首部長篇小說 《受命》

自2021年4月出版以來,

一年內連續加印9次,

先後摘得《亞洲週刊》全球華人十大小說 、新週刊首屆“刀鋒圖書獎”年度十大好書、單向街書店文學獎年度作品、探照燈書評人好書榜年度十大中外小說、首都圖書館“請讀好書”等獎項。

《受命》不僅獲得了評論界和媒體的認可,廣大讀者更是積極參與,根據小說整理出了很多主題攻略:

從“80年代北京一日遊路線圖“,到 “受命書單”,再到“80年代戀愛打卡地”。

其中最集中的熱議是:冰鋒和葉生在復仇的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回饋讀者的熱心支援並解答這其間的疑惑,時隔一年後,止庵為《受命》增補了近1萬字的

全新結尾

,這就是剛剛上市的《受命終局版》,它直面了那一晚驚心動魄的現場,

為意猶未盡的讀者提供瞭解讀《受命》的另一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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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命》終局版

《受命》的兩個版本

止 庵

我的長篇小說《受命》有兩個版本。

其一寫到那晚冰鋒進入祝家之前,下接尾聲,乃是三十多年後鐵鋒與Apple的一番交談,加個名目,可叫“留白版”。其一系後出的“終局版”,增加第四部第八章約一萬字,描寫冰鋒進門之後發生的事情,全書遂就此終局。相關內容在最初構思時即已想妥,這個故事只有這一種可能性。

所以並不是兩個不一樣的結尾,它們屬於同一結構,時間有前後,可以相互補充,卻不會相互替代。

然而這兩個結尾在閱讀體驗上略有彼此消解之嫌,好像不宜刊印在同一本書裡。

“終局版”更完整,像一個傳統故事,但結尾反倒是開放性的,好比舞臺上剩下兩個演員,大幕不落,燈光不滅,觀眾俱已散去,只有他們定格在那裡。

前文提到葉生讀了張愛玲的《茉莉香片》後說:“居然結在‘他跑不了’這一句上,像是把人物推上懸崖就不管了。”現在也是如此。這是在向前輩作家致敬,“終局版”多少受到《茉莉香片》的影響。當然還是一處伏筆,預示冰鋒和葉生將有怎樣的結局。希望小說讀畢,有種不盡的“空”的感覺,近乎魯迅所謂“無物之陣”。如果接著是尾聲,這個意思大概就被破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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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命》作者 止庵

“留白版”的尾聲裡,登場的是兩位那天晚上的局外人鐵鋒和Apple;局內人只有冰鋒和葉生,但我不能安排他們再次露面。由鐵鋒來做第一人稱敘述,近乎“黃鐘譭棄,瓦釜雷鳴”;讀者如若追昔撫今,興許不無蒼涼之感。所以我並未放棄這個版本。也曾設想換成Apple的視點,不過她對鐵峰春風得意的誇誇其談肯定有腹誹,但沒有必要直接表現,不如只讓她聽著好了。明眼人不難看出,她並不想聽下去,甚至不大耐煩。鐵鋒告訴Apple,據蔡總聽傳達室值班的人講,祝部長去世那天晚上,冰鋒來祝家時,葉生就在家裡。他又說,醫院出了死亡證明,祝部長死於心肌梗塞。兩人還講述了各自了解的冰鋒和葉生的現狀。囿於見聞,所能披露的僅此而已。

讀者憑藉這點線索,大致可知事情走向,具體過程卻無從猜測。

正文前面倒是有一些伏筆。已舉葉生讀《茉莉香片》是為一例。另外幾處,如冰鋒和葉生一起看的第一場電影是羅馬尼亞的《神秘的黃玫瑰續集》,“‘黃玫瑰’依舊義肝俠膽,女對手阿卡塔依舊心狠手辣,但再次為他所挫敗。”又如葉生向冰鋒借了夏目漱石的小說《心》,還書的時候說:“書裡有句話,讓我吃了一驚:‘

他就是這樣一個可怕的人,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他一邊毀滅自己一邊前進。從結果來看,他只不過是在成功地毀掉自己這一點上很了不起罷了。

’”都是在暗示兩人未來的關係。這得益於一個古老的小說傳統,比如《紅樓夢》,到底是“木石前盟”,還是“金玉良緣”,終見分曉;賈寶玉與史湘雲也“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只是高鶚續書沒用上罷了。外國小說亦常見此類寫法。多年前我有一篇關於《安娜·卡列尼娜》的短文,提到安娜第一次與伏倫斯基見面,遇到一位看路工被火車軋死,當下她感覺“這可是個凶兆”,最終自己也臥軌自殺。小說中的伏筆,一種是情節性的,前後有因果關係;另一種是主題性的,兩件事情聯絡在一起體現某個意思。此處當屬後一種。前述《紅樓夢》的例子亦在此列。這種主題性的伏筆,也可以說是作者超乎情節之上建立的一種因果關係。一定要等有了果,回頭看因才有意義,前後得以呼應。只讀尾聲無法確知那天晚上冰鋒與葉生之間發生了什麼,上述伏筆也就難以派上用場。

“留白版”寫了“以後”,“終局版”只寫“當時”,在這方面能夠彌補前者的一些損失。

首先是冰鋒這個人物。“留白版”明確提示他的復仇行動失敗了,是以這一形象還算完整。但他究竟失敗到什麼程度呢。“留白版”只說祝部長正常死亡,那麼他是死前已經知曉自己是冰鋒的復仇物件,被宣佈了罪責,還是至死不知不覺,對於冰鋒來說,其間不啻天壤之別。前文多次鋪墊,冰鋒一直擔心祝部長會在某一天心安理得地死去,自己必須在此之前復仇;“終局版”裡,儘管他竭盡全力,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冰鋒自始至終真正的對手,或者說小說的另一個主人公,是那個自祝部長第一次發病即開始倒計、沒人知道將持續多久的時間。現在的他有如當初的伍子胥,未能趕上時間的步伐。在人力之上存在著一個自然律,它自行其是,無所偏私,並不顧及世間某一個人或某一群人的想法與要求。冰鋒對此也像伍子胥一樣無能為力。這樣一來,古今兩個人物的悲劇就完全對應了。

“留白版”更大的損失在葉生身上。有讀者反映喜歡這人物,我很感謝,但也有點惶惑,因為在沒有“終局版”之前,按照E。M。福斯特的說法,她實際上是個“扁平人物”。這一角色在第四部第八章裡發生了反轉,展現出她的另一面,就變成“圓形人物”了。只有立體、複雜的人物才是真實的。扁平人物與圓型人物的區別還在於,前者要麼一味被動,要麼總是主動;後者則有時被動,有時主動,而且方式往往出乎讀者的意料。在這一章裡,葉生終於表現出此前一直沒有機會表現的主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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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朋友問我想象中《受命》裡的“葉生”長什麼樣子,在我看過的電影裡,大概最像她的就是《不是任何人女兒的海媛》(2013)裡的鄭恩彩了(拍攝時26歲)

小說前文對葉生的這一面有過不少暗示。例如幾次描寫她騎車的姿勢,“這個女孩的身體裡似乎蘊藏著一種狂暴粗野的力量,與平常給人的印象形成鮮明的反差。”還有她在體育場看足球比賽的表現,“這個女孩的身體裡確實有種激越勇猛的力量,此時可謂顯露無遺。”她與冰鋒剛一重逢,就急著要彌補先前在天津未能划船的遺憾,“這個看起來溫存和順的女人,其實外柔內剛,似乎只要是她想做的事,無論如何也要做成。”再就是她與冰鋒談到孫武練兵時因嬉笑被腰斬的吳王二姬:“這裡是否也改寫一下:她們應該可以活下來。女人的肉體是一種強大的力量,最終能夠征服一切。”但如果沒有第八章,這些地方未必會被特別留意。我想說的是,原本就將葉生設計成這麼一個人物,才會預先埋下那些伏筆。

無論是葉生,還是冰鋒,借用弗洛依德的說法,在“留白版”裡基本上只展現出人格結構裡的“自我”,在“終局版”裡則有機會展現各自的“本我”。

實話說這是我自打醞釀這小說起就有的企圖:將主要人物從表層一直揭示到深層。此前冰鋒和葉生只是在排練,第八章才是舞臺,他們得以真正表演。

在“留白版”裡,冰鋒和葉生性格有別;讀了“終局版”,會發現他們本質上是一樣的,葉生就是另一個冰鋒,也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為此不擇手段,不計後果,只不過雙方的目的不同而已。愛情之於葉生,正如復仇之於冰鋒。Apple有關葉生所說,並非空談:“世上有一種女人,她所渴望的是愛情,或者說她所愛上的是愛情本身,而未必是真的愛上了哪個人。她渴望在愛情之中改變自己,滿足自己,而不是在與什麼人的關係之中。”說來芸芸也是這一類人物,儘管其另有明確的人生目標。

附帶講一下,小說前面關於“終局版”的伏筆不止這些,譬如祝家住房的格局,尤其那道樓梯,就是為了用在這裡而設計的。還有那隻貓,它的視點接近自然的視點,這也是作者的視點——在冰鋒與葉生之間,只是冷眼旁觀,並不傾向於任何一方。在這副眼光下,兩個人物的對抗,還是葉生略佔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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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在看《受命》時,腦海中浮現的場景

第八章在寫法上稍稍借鑑了張愛玲的《色·戒》。那裡採用的也是因貼近主人公而受限的全知視點。王佳芝和易先生走進珠寶店,她的所見,所想,比此前要仔細得多,豐富得多,甚至關乎看似無關的一應細節。水晶曾批評道:“她自己此時心猿意馬,一顆心吊桶似的七上八落,哪有心思想到這家事不關己的珠寶店的安全問題上去。”(《生死之間——讀張愛玲的〈色·戒〉》)純屬不懂裝懂的外行話。我們看電影就知道,銀幕上的時間並不等同於現實時間,或者好多年一閃而過,或者短短一瞬被延長許久。這其實是一種心理時間,它所反映的是密度,而不僅僅是向度;更是個多寡的概念,而不是長短的概念。我們在生活中也是這樣,感官所接受的,頭腦所反映的,並非始終均衡一致。有時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視而不見;有時對譬如一陣風,一朵花,都會格外用心留意。博爾赫斯有一篇《博聞強記的富內斯》,描寫此種現象可謂登峰造極。《受命》這一章同樣反映了冰鋒的心理時間。多年前我在短篇小說《走向》中曾略作嘗試,現在也是這麼寫的,我覺得這寫法用在這裡是合宜的。

(感謝陳佳純君對此文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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