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國聯軍猛攻紫禁城，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等人在最危急的時刻，緊急換上便衣出逃，一路上風餐露宿，討飯度日，夜宿古廟，蓬頭垢面，逃到河北懷來縣。
1900年8月15日拂曉，八國聯軍搭雲梯攻擊紫禁城，得到北京某些百姓幫助
讀到這裡，你是否想說：
慈禧你這個妖婆子，你也有今天！
是的，慈禧那年，真遭報應了。
不過，在懷來縣，慈禧得到了時年35歲的知縣吳永的救助，後來，吳永也因此連升四級。吳永事後寫下《庚子西狩叢談》一書，講述這段十分生猛的親身經歷，本文是老馮為你翻譯其中最精彩的一段，相當有趣，大家可以透過本文，回到歷史現場，近距離觀察慈禧、李蓮英、光緒等人說話做事的歷史原貌。文言文原文貼在文末，供有興趣的讀者朋友對照。
一般認為這個人是吳永，不過，可能仍有爭議
老馮注：1900年8月15日凌晨，八國聯軍猛攻紫禁城東華門，慈禧太后帶著光緒皇帝等一行人，倉皇從德勝門逃出，向西逃跑，兩天之後，眾人逃到北京遠郊榆林堡，此時懷來知縣吳永，在榆林堡煮好了綠豆小米粥，迎接太后和光緒。
《庚子西狩叢談》節選
翻譯：馮學榮
（前略）……我（吳永）看見十幾個先導騎兵馳騁而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騎兵大聲喝道：“太后皇上駕到！”
一臺由四個人抬著的藍色呢布大轎，緩緩走到我的跟前。
我立馬雙腿跪下，大聲喊道：“懷來縣知縣，臣吳永，跪接皇太后聖駕！”
緊跟在四人大轎的後面，是一臺騾馬馱的大轎，裡面有兩個人，我想，其中那男的，必定是當今光緒皇上，於是，我也大聲喊道：“懷來縣知縣，臣吳永，跪接皇上聖駕！”
皇上叫我起來。
於是，我坐在外頭的石凳子上，等候命令。
此時，我又看見騾馬車七八輛，車上坐的是瑾妃，還有慶親王的兩個女兒，還有一些宮女、女僕人，各太監等人，他們陸陸續續，都走了進去。
其他的王公以及隨行的官兵，馬上散開，開始在附近的街道、店鋪門外站崗，有騎兵，有步兵，人數有好幾百，軍容不整，看上去好像又餓又累。狼狽逃亡兩天了，所以是這個樣子。
我聽見裡面響起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說完之後，突然有一個太監走出門外，大聲喊道：“誰是懷來縣的知縣？”
這個太監，挺著大肚腩，眼睛瞪得大大的，聲音又大又兇，好像是在演京劇《法門寺》一般，事後我才知道，這個太監叫崔玉貴，是紫禁城的二總管，後來接替李蓮英做大總管的，就是他。
崔玉貴
我起立，對他說：“我就是！”
崔玉貴大聲喝道：“上面叫你起來，跟我走！”
我聽崔玉貴語氣那麼兇，心想：太后和皇上，是不是要罵我？
於是，我忐忑不安地問他：“太后和皇上，是不是要責罵我？”
崔玉貴說：“這個我哪知道？看你造化了！”
說完，崔玉貴拉著我的手，快步進入院子，在門外，崔玉貴大聲報告，說懷來縣知縣到。
於是，我拉開簾子，走了進去。
裡面是兩房一廳，大廳中央擺了一張方桌，左右兩邊擺了椅子，慈禧太后穿著老百姓的布衣服，紮了錐形的頭髮，坐在右邊的椅子上。
我立馬下跪，簡單介紹了一下我當官的履歷，脫下官帽，向她叩頭。
於是，太后和我有了以下的對話：
慈禧：“你叫什麼名字？”
我：“臣叫吳永。”
慈禧：“你是旗人還是漢人？”
我：“臣是漢人。”
慈禧：“你是哪個省的人？”
我：“浙江人。”
慈禧：“你名字的永是哪個永？”
我：“長樂永康那個永。”
慈禧：“哦，就是水字多兩點那個永？”
我：“是。”
慈禧：“你是什麼時候上任的懷來知縣？幹了多少年？”
我：“（光緒）二十三年（1897）到任。在任3年了。”
慈禧：“懷來縣城離這裡（榆林堡）有多遠？”
我：“有25里路。”
馮學榮注：懷來縣今屬河北張家口市，距離北京110公里。榆林堡今屬北京市延慶區，距離北京市區75公里。二者都在北京西北方向。
1900年8月15日，八國聯軍攻入紫禁城，在皇帝寶座上合影留念
慈禧：“縣城裡，對於我們一行人的吃飯穿衣等物資，有沒有準備好？”
我：“已經預備好了，不過，因為前哨騎兵是昨天晚上才通知的我，所以，時間實在來不及，臣所準備的東西，恐怕不夠周到，所以，很擔心太后您不滿意。”
慈禧：“好。有準備就可以了。”
說到這裡，慈禧突然放聲大哭，她邊哭邊說：“我和皇帝這兩天來，日夜趕路，走了幾百裡，一路上，看不到一個百姓，沿途的官員，也沒有人出來接待我們，今天來到你懷來縣，你還特意穿上官服，穿戴整齊，特意來到榆林堡接駕，真是一個忠臣！真沒想到，我大清竟能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是，我今天看你，身為地方官，儀表楚楚，言行有禮，是不是意味著我大清江山，還能有救？”
慈禧邊說邊哭，痛哭流涕。
我也不知不覺地，跟她一起哭了起來。
慈禧：“兩天以來，皇帝和我一路逃命，不但沒有吃的，而且連水都沒得喝，又冷又餓，在途中口渴，叫太監去打水，找到水井，但沒有汲水工具，眼睜睜看著水，就是喝不到，有些井裡，竟然還有人頭，沒辦法，割了些高粱稈子，和皇帝一起嚼，嚼出汁水來喝，只能這樣解渴，昨天晚上在古廟裡，我和皇帝只有一張板凳，兩個人背靠背，就這樣熬了一夜，睜眼到天亮，凌晨的時候，寒風凜冽刺骨，難受極了，吳永你看我現在，已經完全成了一個農村老太太，皇帝也很辛苦，到現在，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肚子餓得慌，你這裡有沒有吃的？”
馮學榮注：慈禧親自開口，向吳永討飯。皇家尊嚴全無。
我：“臣原本準備了一大桌酒席，但是，有一群義和團的潰兵，把飯菜都搶走了，剩下三鍋小米綠豆粥，也被義和團潰兵搶走了兩鍋，現在就剩下一鍋了，食物太粗糲，怕配不上您。”
馮學榮注：當時在北京，八國聯軍擊潰了義和團，海量的義和團向西、向南、向北潰退，其中有一部分，潰退到榆林堡、懷來縣一帶，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潰退的清兵，四處流散。
義和團
慈禧：“有小米粥？太好了！太好了！趕緊端進來！患難之中，能有這個吃，就算不錯了，還能挑三揀四？”
說到這裡，慈禧突然又說：“你應該叩見一下皇帝。”
於是，慈禧對李蓮英說：“蓮英，你快帶吳永去見一下皇帝。”
當時的（光緒）皇上，站立在左邊空椅子的旁邊，身穿一件舊棉衣，沒有披外褂，也沒有繫腰帶，鬆鬆垮垮，頭髮凌亂，蓬頭垢面，一臉的憔悴。
我當時向皇上跪下。
然而，皇上一句話也沒說。
於是，我（吳永）還是跪回到太后的跟前。
馮學榮注：可以看出，光緒皇帝情緒非常低落，不想說話，可能光緒皇帝對慈禧有一些不滿，因為此前，光緒反對利用義和團攻擊洋人，但是慈禧不同意，所以，光緒對於這次落難逃亡，心懷不滿，同時對自己和國家的前途，憂心忡忡。
八國聯軍在紫禁城內
太后又問了我（吳永）一些問題，然後對我說：“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於是，我退到西邊的廂房裡，立馬把那鍋小米粥，端了進去給太后。
這時我看到太監馬上跑了出來，找我要筷子，急急忙忙的，可是，沒有筷子，一大群人轉來轉去，就是找不到筷子，後來，太后叫太監把幼一點的高粱稈子拿出來，臨時當筷子用。
我在廂房坐著，聽見屋子裡的太后、皇上、太監等人，喝小米粥的聲音，吧唧吧唧，吧唧吧唧，聽起來，他們吃得很香。
一會兒，李蓮英走了出來，對我豎起大拇指，他語氣非常和藹地對我說：“吳知縣！你不錯！老佛爺很喜歡你！你用心伺候老佛爺，事後，必有回報！”
馮學榮注：最高統治者及其班子，是很老練的人，懂得凡事訴諸利益。
李蓮英
然後，李蓮英又說：“老佛爺很想吃雞蛋，你能不能搞到？”
我：“這個地方的人，因為躲避潰兵，早就跑光了，哪能有雞蛋？這樣吧，我儘量找找！”
李蓮英：“好好，你去找，記住：用心伺候老佛爺，只要能討老佛爺喜歡，你絕對不會吃虧的！”
馮學榮注：李蓮英的話中話是：現在正是太后落難的時候，只要你表忠心，好好伺候她，日後一定會升你官。
於是，我（吳永）去了菜市場，到一個沒人的檔口，親自找，竟然在一個破抽屜裡面，找到了5個雞蛋！
這5個雞蛋捧在我手心，簡直就像是璧玉一樣寶貴。
殺入北京的八國聯軍代表合影
然而，當時我從縣衙裡帶出來的兵，都被太監們指派到各處辦事去了，這5個雞蛋，不知道誰來煮，沒辦法，我找到一個鍋，在西廂房裡，自己壘灶，燒火，煮水，把雞蛋煮熟，然後找到一個碗，把煮熟的雞蛋放進去，撒了一把鹽，交給太監，讓太監送進去。
一會，李蓮英又出來了，他說：“老佛爺進得香！你的5個雞蛋，她竟然吃了3個，剩下2個，給了萬歲爺，其他人都吃不上。這是好訊息。不過，老佛爺很想抽水煙，你能找到煙紙嗎？”
我想，這又是一個難題。
不過，我突然想起：身邊有幾張粗紙，勉強可以用來做煙紙，於是，我在西廂房裡，為太后捲起了煙紙。
費了好長時間，我卷好了5份煙紙，交給太監，送了進去。
幾分鐘之後，太后拉開簾子，走了出來，她手拿水菸袋，自己點火，自己吸，抽完之後，我看她精神似乎稍微好轉了些。
清代的水菸袋
太后看到我在廂房，示意我走近，和她說話。
當時院子裡很泥濘，沒辦法，我只好跪在泥巴里，跟她說話。
太后先問了我一些瑣事，然後說：“這次我們離開紫禁城，非常倉促，連衣服都沒有帶，感覺挺冷的，你能不能想辦法，幫我弄些衣服來？”
我：“臣的妻子已經去世了，她留下的那些衣服，都存放在京城她的老宅裡，縣衙裡沒有女性家屬。臣去世的母親留下來幾套衣服，但是恐怕不夠高檔，怕配不上太后您。”
慈禧：“能保暖就行了。但是，皇帝的衣服，也很單薄，格格們也都只有一套衣服，如果你能多找些衣服來，那就更好。”
我：“等臣回縣衙之後，準備好了，拿給太后您。”
慈禧：“你現在就先回縣衙辦理，我和皇帝一會就跟上。”
我：“好，臣現在就去跟皇上道別，然後，臣立馬先回縣衙辦理。”
慈禧：“我乘坐的，是延慶驛站的轎子，轎伕都累壞了，你這裡有沒有轎伕，可以給我換一批？”
我：“轎伕，臣早就準備好了。”
慈禧：“延慶驛站的轎伕，真的很好，你給我換的轎伕，能不能和延慶這批一樣好？”
我：“都是官家驛站的轎伕，一向給南來北往的官員抬轎，應該不會差的。”
這個時候，李蓮英從一旁插嘴，他對太后說：“人家那些轎伕，不知道伺候過多少當官的大人，哪有不會抬轎的道理？”
馮學榮注：慈禧說話，李蓮英竟然敢插嘴，從這點看，李蓮英和慈禧的關係，確實非常好。
李蓮英陪慈禧一起cosplay京劇角色
李蓮英講完，我（吳永）起立，退到一旁。
這個時候，太后對身邊所有的隨從說：“吳永雖然是漢人，但是，他非常有禮貌，言行舉止，待人接物，都是一流的！”
馮學榮注：慈禧作為最高統治者，果然很會說話，懂得當眾嘉獎臣子，收買人心，讓臣子甘心為她效勞賣命。
此時，李蓮英又插嘴了，他對太后說：“那人家（吳永）當官都多少年了，難道待人接物這些區區禮節都不懂？那還怎麼做官？”
說完，太后和皇上，都上了轎子。太后坐了我準備的轎子，皇上則坐了延慶驛站的轎子。
我（吳永）跪著送他們上路，然後，我騎馬飛奔回縣城。
從左到右：崔玉貴、裕德齡、慈禧太后
我騎馬回城的一路上，經過幾個村莊，一個人都沒有，路邊的民宅，都被義和團和官兵的潰兵破壞，門窗之類的，沒有一家完整，要麼被潰兵踹壞了，要麼被拆了燒火，我還看到被殺的雞和豬，來不及煮的，被潰兵隨意扔在地上，烏鴉和野狗趴在上面啃咬，一片慘景，不忍直視，但是，這些我都顧不上了。
回到縣城後，我看到東門已經開啟，原來，守城的義和團知道太后和皇上要來，他們早就逃了。
馮學榮注：義和團在北京城打不過八國聯軍，他們潰退到懷來縣，計劃據守懷來縣城樓，和可能追擊而來的八國聯軍繼續戰鬥，但是後來聽說太后和皇上來了，而且太后對義和團的態度開始變壞，所以，原來據守懷來縣城的義和團都跑了。
義和團
縣城裡，道路兩邊的民居商鋪，都關緊了大門，躲在屋裡，不敢出來。
我想，太后和皇上進城，看到這模樣，可能會誤以為我懷來縣百姓不歡迎他們，肯定不高興，於是，我派衙役通知各家各戶：一律開啟門，在門口擺上香爐，家裡有彩燈的，掛起來，沒有彩燈的，把紅紙貼上，太后和皇上進城時，大家都要出來，跪在路邊迎接，但是不許喧譁，不許動。
縣城的居民們聽說太后和皇上要來，紛紛開啟門，開始佈置。
緊接著，我到給太后準備的臨時落腳點視察，發現佈置乾淨整潔。
很快，先鋒太監騎著馬到了，我帶著他檢視我為太后、皇上等人準備的房間，太監挨個房間檢視，非常滿意，他操著京片子說：“咱今兒算到自個兒家了！”
馮學榮注：太監的意思是，誇獎吳永房間準備得整潔得體。
從左到右：太監、慈禧、崔玉貴、太監、裕德齡之母（法國人）
沒過多久，太后和皇上一行人馬，都到了。我還是像上次一樣跪迎。
太后和皇上先後下了轎子，走進臨時落腳的房子，然後，太后叫我進去，她用非常和藹的語氣對我說：“吳永，真是難為你了，辦理得這麼妥當！”
我回完太后的話，飛馬回到縣衙，安排衙役準備各種吃的和用的。
這個時候，隨太后和皇上出宮的官兵，都進了城，把小小的懷來縣城，堵塞得滿滿的，水洩不通。
隨駕出宮的辦事人員告訴我，這次隨太后皇上出行的，除了名單上的人員之外，還有博公、定公、工部侍郎傅興、各部司員、提督馬玉昆、學士王垿、軍機章京鮑心增、來秀、文徵、塗元甫……等人。其他的人，我都不認識。
這次隨行的部隊，是神機營、虎神營，除此之外還有武衛軍。
以我親眼所見，這些所謂清兵“中央軍”，都很散漫，潰不成軍，走起路來，無精打采，不但如此，軍紀還不好，到處搶劫，行軍路上遇到百姓的車馬，嫌人家擋道，直接就把人推倒在路邊，還把人家的馬牽走，不但對待百姓如此，而且即使對待外地的官員，這些兵痞，也是這樣。
正是因為如此，國道兩邊的村莊，村民知道官軍要來，早就跑光了，這些所謂中央軍，到處搶奪百姓的財物，所到之處，雞犬不留，帶兵的將軍，雖然三令五申，但是根本管不住。
馮學榮注：早在清代就有國道，當時叫“官道”，是指官方驛站跑馬交通的主幹道路。
從左到右：慈禧太后、太監、崔玉貴、慶親王四格格、太監
所以，太后下了懿旨：除了神機營、虎神營之外，所有的部隊，都歸馬玉昆指揮，希望能整肅軍紀，所以，稍微好了些。
我匆匆忙忙回到縣衙門，馬上收拾衣服，找到去世多年的老母親的一件大衣，還算完整，這件準備給太后穿，又找到馬褂、長袍各一件，準備給皇上穿。
唯獨兩個格格難辦，找不到適合她們的衣服。
不過我想，旗人的女子可以穿男裝，所以把我自己穿的大衣好幾件，疊好一大包，立馬給太后他們送了過去。還有我已經去世的姐姐，留下來的化妝用具一套，我也拿給了太后，還有胭脂粉之類的，所以，太后從此以後，就不愁化妝了。
我在外面等了一會，太后又叫我進去。
我進去一看，太后和皇上，都換上了我家的衣服，比從前整潔多了，兩個格格也換上了我的衣服，看起來，沒有以前那麼狼狽了。
然後，我到官兵各處落腳的地方，巡視了一遍，他們都說滿意。
只是，我沿途看到的官兵，他們還是到處騷擾百姓，於是，晚上我找了太后，向太后舉報，說這些基層士兵，到處擾民。
太后聽了我的舉報，她說：“這些兵痞，真是可恨！其實我在途中，已經吩咐過馬玉昆，嚴懲不守軍法的兵，這一路上，已經先後殺了幾十號、一百號人了，而且還把他們的腦袋，掛在了居庸關的門樓上，可是即使這樣，還是管不住這幫兵痞！今天我授權給你吳永，只要你看到士兵搶劫老百姓，不管是屬於哪個部隊的，你吳永可以將他們就地正法！”
馬玉昆，安徽蒙城人，早年追隨宋慶打捻軍出身，時任直隸總督，慈禧西逃路上的主要護衛者之一
當天晚上，我來回跑，照顧從皇宮出來的這些人，馬不停蹄，直到凌晨時分，我才回到縣衙睡覺。
第二天早上，我穿好衣服，帶上我的六個騎兵，離開縣衙，看到街上有一群士兵，在搶劫一個當鋪，當鋪的人跪到我跟前，要我為他們作主。
我當即叫我的騎兵，把搶劫計程車兵逮了，我說：“現在，太后和皇上都在城裡，你們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搶劫！我奉太后之命，將你們就地正法！”
當場抓的六個人身上，搜出了贓物，人贓並獲。
我下令，殺了他們的頭，然後把他們的腦袋，掛到了（懷來縣城）西門寫著“騰蛟起鳳”四個字的牌坊上，以儆效尤。
自從我殺了這六個兵痞之後，城裡的秩序，有了明顯的好轉。（未完待續）
《庚子西狩叢談》節選原文
（前略）旋見導騎十餘，馳騁而來，前騎傳呼駕到。遙見四人舁藍呢大轎前後，將至店門，予跪唱：“懷來縣知縣臣吳永跪接皇太后聖駕。”接連一馱轎，見其中對坐二人，復高唱：“懷來縣知縣臣吳永跪接皇上聖駕。”報名畢，即起，仍坐門外石上候命。復見雙單套騾車七八輛，則謹妃及慶王兩女，與宮女、女僕，各項首領太監，皆陸續入店門。其扈蹕王公軍校，悉散立街衢或在店鋪門外，騎步兵卒約數百人，紛錯不整。悉現飢疲之狀，蓋已狼狽數日矣。紛擾略定，忽一太監出門外，大呼曰：“誰是懷來縣知縣？”睅目皤腹，聲銳而厲，彷彿如演法門寺。後知此太監為崔玉桂，當時為二總管，後代李蓮英為總管者也。予因起立自認。彼復厲聲曰：“上邊叫起，隨我走！”予見其來勢洶洶，意或有譴責，因私叩以上意吉凶。曰：“這哪知道，且碰你造化。”徑以手挾予腕而行，入院至正房門外聲報。始搴簾令入。其室為兩明一暗，正中設方案，左右列二椅，太后布衣椎髻，坐右椅上。予即跪報履歷，並免冠叩頭。太后先問姓名，予如問奏答。又問：“旗人漢人？”予奏言：“漢人。”問：“何省？”曰：“浙江。”又問：“爾名是何永字？”予倉卒更不記他語，因信口作答曰：“長樂永康之永。”曰：“哦，是水字加二點耶？”予應聲稱是。復問：“是何班次，何時到任。”予一一陳奏。曰：“到任幾年？”曰：“三年矣。”問：“縣城離此多遠？”予答謂二十五里。曰：“一切供應有無預備？”予謹奏曰：“已敬謹預備，惟昨晚方始得信，實不及周至，無任惶恐。”曰：“好，有預備即得。”言至此，忽放聲大哭，曰：“予與皇帝連日曆行數百里。竟不見一百姓，官吏更絕跡無睹。今至爾懷來縣，爾尚衣冠來此迎駕，可稱我之忠臣。我不料大局壞到如此。我今見爾，猶不失地方官禮數，難道本朝江山尚獲安全無恙耶？”聲甚哀惻，予亦不覺隨之痛哭。太后哭罷，復自訴沿途苦況，謂連日奔走，又不得飲食，即冷且餓。途中口渴，命太監取水，有井矣而無汲器，或井內浮有人頭，不得已，採秫秸稈與皇帝共嚼，略得漿汁，即以解渴。昨夜我與皇帝僅得一板凳，相與貼背共坐，仰望達旦。曉間寒氣凜冽，森森入毛髮，殊不可耐。爾試看我已完全成一鄉姥姥，即皇帝亦甚辛苦。今至此已兩日不得食，腹餒殊甚，此間曾否備有食物？“予曰：”本已謹備餚席，但為潰兵所掠；尚煮有小米綠豆粥三鍋，預備隨從尖點，亦為彼等掠食其二。今只餘一鍋，恐粗糲不敢上進。“曰：”有小米粥，甚好甚好，可速進。患難之中得此已足，寧復較量美惡？“忽曰：”爾當叩見皇帝。“因顧李監曰：”蓮英，爾速引之見皇帝。“時皇上方立於近左空椅之旁，身穿半舊元色細行湖縐綿袍，寬襟大袖，上無外褂，腰無束帶，髮長至逾寸，蓬首垢面。憔悴已極。予隨依式跪叩，皇上無語，乃仍還跪太后前。復問數語，曰：”予今己累，爾亦可下去休息。“予卻退出至西廂房，隨將小米粥送入。內監復出索箸，倉卒竟不可得。幸隨身佩帶小刀牙筷，遂取箸拂拭呈進。顧餘人不能遍及，太后命折秫秸使為之。俄聞內中爭飲豆粥，唼喋有聲，似得之甚甘者。少頃，李蓮英出，就予語，詞色甚和緩，翹拇指示予曰：”爾甚好，老佛爺甚歡喜，爾用心伺候，必有好處。“復謂：”老佛爺甚想食雞卵，能否取辦？“予曰：”此間已久無居人，安所得此？然姑且求之。“李曰：”好好，爾用心承應，能討老佛爺喜歡，必不吃虧。“予乃出至市中，入一空肆，親自尋覓，最後抽一櫥屜，內竟有五卵，得之乃如拱璧。顧從人皆已四散照料。苦無法可熟，不得已，即於西廂自行吹火勺水，得一空釜煮之。繼更覓得一粗碗，佐以食鹽一撮，捧交內監呈進。俄而李監復出，曰：”老佛爺狠受用，適所進五卵，竟食其三；餘二枚，賞與萬歲爺，諸人皆不得沾及。此好訊息也。但適間老佛爺甚想水煙，尚能覓得紙吹否？“予思此又一枯窘題，忽憶及身邊尚藏有粗紙數帖，勉強可用，乃就西廂上自行搓卷。輾轉良久，止得完好紙吹五支，隨以上供。不數分鐘，太后己搴簾出廊下，手攜水菸袋，自點自吸；已得飽食後，神態似覺稍閒整。顧予在右廂廊間，復令就近與語。予不得已即於院內泥濘中跪聽。先絮絮問瑣事，因言：”此行匆促，竟未攜帶衣服，頗感寒冷，能否設法預備？“予奏謂：”臣妻已故，奩具箱篋均存寄京寓，署中無女眷，惟臣母尚有遺衣數襲，現在任所，恐粗陋不足用。“曰：”能暖體即可。但皇帝衣亦單薄，格格們皆只隨身一衣，能為多備幾件尤佳。“予奏答：”臣回署當檢點呈進。“曰：”爾可先回去料理，予與皇帝即將後行矣。“予奏：”臣候叩送聖駕即行。“太后曰：”我乘延慶州轎子，輿夫已疲勞，此處能換夫否？“予奏曰：”臣已預備齊楚。“太后曰：”延慶轎伕倒甚好，所換之夫，不知能否勝任如前？“曰：”皆系官夫，向來伺應往來差事，當不至於貽誤。“李監從旁接語曰：”人家伺候大人們不知多少，豈有不會抬轎之理？“語畢，予即退出。太后顧諸左右曰：”吳永他是漢人，卻甚知道禮數。“李監又攙言曰：”人家做官多少年，難道此區區禮數都不懂得，還配辦事麼？“既而傳呼起鑾，太后乘予所備之轎，皇上即乘延慶州轎。予在門外報名跪送畢，即上馬由間道飛馳回縣。途經村落數處，不見一人。道旁民舍，皆為潰兵遊匪毀壞，門窗戶壁，幾無一家完整，甚有被宰雞豖尚未烹食者，縱橫地上，為鴉犬爭食。荒涼慘淡，目不忍睹，但已無法顧注。迄到縣城，則東門果已洞開，蓋守城拳匪，先已聞訊逃匿。兩旁居民店肆，悉閉戶蟄伏不敢出。予念此象不妥，即傳諭各家居民，一律啟戶，於門外擺設香案，有燈綵者懸之，無則用紅紙張貼，謂駕到時儘可於門外跪看，但勿譁動。於是始爭與收拾佈置。予先至行宮檢視，陳設亦頗楚楚。未幾，即有前站內監乘馬先至。予引視各住房，一一週閱，似已甚滿意，謂予曰：”咱們今日已算是到地頭了。“”到地頭“云云，猶言”到了家“也。少時，鑾駕已至，予復如式跪迎。兩宮先後降輿入內，旋即叫起入見。太后頗以溫語相慰勞，謂：”很難為你辦理。“予退出後，即馳回本署，督促供應。隨扈官兵皆陸續到縣，斗大山城，在坑在谷，一時填塞俱滿。據辦事人報告，始知此次隨駕同行者，除前單所列外，尚有博公，定公，工部侍郎傅興及各部司員數人。予所通姓字者：提督馬玉昆、學士王垿、軍機章京鮑心增字潤漪、來秀字樂三、文徵字子成，及塗元甫農部國盛、袁季九駕部玉錫，其他皆不相識。扈從兵士，為神機、虎神兩營，其餘尚有武衛軍，顧皆零落散漫無統紀，蹩躠而行，餒憊不支，惟肆強掠，道遇車馬，即摔其人於路旁，牽其車馬以去，雖京外官吏亦鮮有幸免。以此，凡沿官道各村莊，居人皆逃徙一空。兵卒蒐括財物，雞犬不留；主將雖三令五申，迄無法可以禁止。旋奉諭：除神機、虎神兩營外，所有各軍悉歸馬玉昆統率。號令歸一，比較當稍有秩序矣。予匆匆到署，即啟篋檢衣服，惟得先生母柯太夫人呢夾襖一件，尚覺完整，即以此件預備進奉太后；又檢得缺襟大袖江綢馬褂、藍縐夾衫長袍各一件，擬進奉皇上。惟兩格格衣服，無相稱者。繼思旗籍婦女可通用男子衣，乃以予自用綢縐線夾春紗長衫數件，拉雜湊置，併為一包，當即馳赴宮內呈送。予姊逝世，姊夫謬石逸新續娶，有鏡奩一具。予取以進奉，梳蓖脂粉悉具。於是太后始得櫛沐妝飾。少間復傳起入見，則太后及皇上均已將予所進衣服更換，威儀稍整；兩格格亦穿予長衫，佇立門外閒看，不復如前狼狽矣。予旋向各處館舍巡視一週，就便問各官起居，頗尚周貼。惟沿途所見兵士，不免紛擾。復回宮門，晚間入見，陳明兵士不戢狀。太后亦顰蹙，言：”此輩甚可恨。予於途中已飭馬玉昆嚴辦，正法至百數十人，均令梟首居庸關，乃尚不能禁止。但今可授爾旨，見有搶掠兵士，不問屬於何軍，準即就地正法可也。“予是夜往來照料，蹀躞無停趾，直至四鼓，始還署假寐。次日拂曉，即整衣出署。帶至街□，瞥見一群兵士方劫掠一典肄。肆夥跪訴道左，乞為作主。予隨從有馬勇六人，立喝令拿辦，謂：”聖駕在此，爾等乃敢白日行劫！予已奉太后旨意，得就地處置。“當場拿獲六人，悉有贓物，因立命斬決，典肆近西門，肆前有”騰蛟起鳳“牌坊，即將首級梟示坊柱。見者慄然，自此稍為安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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