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養生”式修長城,怎麼修?

上週五,懷柔區箭扣長城東段啟動大修,此舉,拉開了今年萬里長城北京段修繕大幕。

不知道哪年在敵臺上長出的樹要不要拔掉?已經坍塌的城牆是重新壘起來,還是保留現狀?不知是誰在岩石上楔的一對腳蹬,要不要拔出來……一系列大家關注的問題其實歸結起來還是那個老問題——萬里長城,是往新修,還是“做舊”修?一位常年參與長城文物保護的工作人員直言:“不‘敢’說,回答稍有不慎,就是滿城風雨。所以儘量多幹活兒,少說話。”

如果非要探究一二,不妨將目光聚焦在懷柔區域內的長城段。從地域上,這裡是北京段長城的絕對“C位”,從知名度看,這裡既有已經開放的“萬里長城獨秀處”——慕田峪,更有“野趣”盎然的箭扣長城。數十年間,北京的文物工作者們的修繕理念、技藝等在不斷變化,但追求的都是一種“知行合一,止於至善”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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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而不同

北京市文物局官網對於北京段長城的描述是“這段長城大多構築在高山峻嶺、懸崖陡壁上,以氣勢雄偉、規模浩大著稱於世”。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八達嶺長城躋身第一批國家文物保護單位之列。古建專家吳夢麟回憶,當時去八達嶺文物管理所做調研,只有高振華所長一個人“看著”長城。那時候就是做“四有”(有保護範圍、有保護標誌、有記錄檔案、有保管機構)工作,談不到更多的勘查、測量,就是考慮它(長城)的保護標誌、要用幾塊保護標誌,另外就是立在什麼地方。

彼時,長城修繕算是冷門,投入少、關注度低。別處長城怎麼修?全國恐怕都會參照八達嶺的樣本——城牆用條石、青磚依山築,城牆險要處有城臺、牆臺和敵臺,氣勢雄偉。

這種“慣性思維”一直影響到近年。2019年,《長城保護總體規劃》明確提出,長城修復要避免“千城一面”——國家文物局經過梳理發現,很多地方只是將長城理解為一種資源去利用,將其形象固化為八達嶺的樣子,修繕時就會出現偏差。

“文物保護理念也需要不斷與時俱進。”箭扣長城二期和東段修繕工程設計師趙鵬說,幾十年前,更多人希望認識長城。因此,陸續開放的八達嶺長城、慕田峪長城、居庸關長城都是完好的,修繕時會追求恢復到長城“初建”時最壯觀的狀態,便於整體展示。但是隨著時代發展,“不到長城非好漢”已經變得眾人皆知,很多人腦海裡有了長城的概念。此時大家更關注的是長城身上飽含的“故事”,在它身上留下的每一個痕跡都成為有價值的資源。還有人提出了“物來順應”,讓歷史的脈絡在長城本體上體現。

國家文物局副局長宋新潮接受採訪時曾經表示,制定《總體規劃》,是為長城保護提出要求,堅持價值優先,既有長城的總體價值概念,也有每一段、每一個點的具體價值及其載體。他說:“很多人希望出一個長城修復的標準,但保護長城各地要根據實際情況進行修復。”

從對著“標杆”修,到追求“君子和而不同”,長城修繕的個性化被提到了新高度。最近十餘年,北京的文物工作者年年都在修長城,與時間賽跑,不敢有一絲鬆勁兒。不過,長城修繕的“立項名稱”已經不再是單一的修繕工程,而是被細分為更多“個性化”的名詞。以2020年為例,有搶險專案,相當於“救命工程”。目前,懷柔區雁棲鎮80號敵臺、密雲區石城鎮543號敵臺、延慶八達嶺鎮66號敵臺等被列入搶險名單;還有一批修繕專案屬於“延年益壽”,祛病同時要適度修,保持原味兒。比如懷柔箭扣長城三期修繕工程年內將完成主體修繕,延慶區長城67號至69號敵臺及兩側牆體今年完成修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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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捨得失

個性化的修繕專案,也會遇到一些共性問題。比如長城上的一棵樹,直接拔掉,還是保留原狀?

對於普通人而言,春夏兩季,茫茫長城在綠樹掩映間時隱時現;秋冬時節,寒風落日,老樹枯枝,殘垣斷壁。不同季節的樹,是長城風貌的一部分,甚至是一段牆的性格。

文物、建築、歷史領域的學者意見也不統一。有人說:“樹根紮在長城本體裡,會影響牆體穩定,是隱患,應該拔掉。”有人說:“長城不僅是空間上的實物,還包含了時間的痕跡。樹已經是遺蹟的一部分,該留下。”

早年,長城本體上的樹幾乎都被請走,以維持牆體的穩定;去年,懷柔區箭扣長城二期修繕工程,一部分的樹被留存下來,依舊成為長城上獨特景色。

為了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顧及大眾審美,趙鵬和團隊對二期修繕工程涉及牆體上的每一棵喬木、灌木都進行了細緻“問診”,威脅到牆體安全的必須挪走,一定時間內不會對牆體造成損害的樹木才會考慮被留下。趙鵬說,就像醫生看病一樣,會定期對這些樹“隨診”,一旦發現對牆體結構有威脅,就進一步制定解決方案。今年正在進行的箭扣長城東段修繕,這種模式依然將延續下去。

不僅是樹的去留,長城修繕過程中對於新和舊的取捨,至今都沒有標準答案。程永茂說,還是要從實際出發。比如有些段積水嚴重,需要重新疏通,補上的磚石就勢必多,看上去視覺效果會感覺新。但絕不能單純為了追求舊,就不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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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去雕琢

幾年前,長城修繕最常用的詞是“修舊如舊”,可如今這個詞被“最小干預”替代了。

對兩個詞區別文物專家的解釋是,修舊如舊,但什麼是舊其實並不好界定。現在所說的是在保護現狀的基礎上,儘量減少對長城本體的干預,不大拆大建,把文物周邊的環境也一起保護起來。

實操過程中,懷柔區文物管理所所長張彤說,“要採用成熟技術,同時對原有科學的、有利於文物古蹟長期保護的傳統工藝會傳承好。”程永茂解釋起來,脫口而出的是專業術語:“就是要按照長城原貌修,比如補砌和鋪漫地面要達到五隨——隨層是指磚石隨層鋪放,不能像砌牆一樣摞磚頭;隨坡是要依山就勢;隨彎是指修繕時候要順彎而築;隨殘,是指修繕時要依據長城原樣,儘量做到殘貌不變;隨舊,是指要保持住古牆的風韻。”

從一組資料上可以看出“最小干預”。在箭扣長城修繕的一期工程中,新磚新增率僅為40%左右;二期工程,設計方案是儘量“不添一塊新磚”,能利用的老磚修補後還要發揮“餘熱”,有的牆體倒塌,城磚跌入山下,修繕人員也會不辭辛勞地將其悉數撿回,編號修補後儘量原地利用。而地面的一些坑窪也被保持原狀,只是做了表面清理。趙鵬說,給長城祛病,儘量先搭橋,不要直接換心。

151號敵樓是“最小干預”的一處形象代言人。文博人經常站在這裡舉例,“原來的牆面鼓肚兒了。按老辦法,是要拆除重壘。現在做好外部支撐和頂層的防護,確保不會加劇隱患就可以了。”繞著這處敵樓轉一圈,輔助“骨架”是鐵箍搭建的,舊磚上都擺著明顯的提示牌。程永茂說,在保證長城結構安全、滿足排水順暢的前提下,儘量少添配新磚,目的是真實、完整地延續長城的歷史資訊和價值,既有效保護文物又不破壞景觀。“解決問題是關鍵,如果必須動手術,切口要做到最小,儘可能做微創手術”。

“最小干預”還包括探根溯源。箭扣長城二期修繕專案就增加了考古環節。考古人員透過清理長城上面的浮土和植被等,分析研究該段長城工藝及磚石材質,形成報告反饋給施工方,有效細化修繕方案,更有針對性地修繕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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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醫治未病

“準備工作要大於修繕的時間。”趙鵬說,“修一段長城一兩年,現在做準備工作也要一兩年。這樣是一個比較理想的狀態。”

他的理想逐漸照進現實。箭扣長城二期修繕時,國家文物局首次試點啟動“研究性保護”模式。設計師、修繕人員隨時跟進專案,定期現場對長城進行“會診”。

“長城藏於深山中,情況複雜。有時候要在施工過程中,才會暴露出一些問題。”趙鵬形象地說,設計、施工一體化就像醫生做手術時會做一些化驗,拍片子輔助診斷,目的是精準治病。

新技術也被應用到長城修繕中,四旋翼無人機可以給危險段長城做全方位“掃描”;望遠鏡測距儀,測量精準度可達釐米級,還能測量出城牆、關口、敵樓等所在的經緯度和海拔……

“修長城,實際上是文物保護過程中的最後一步,是到了萬不得已不得不修了。”趙鵬說,但是長城地勢險峻,有時候出現了一些險情不能被第一時間發現。

懷柔區131名長城專職保護員去年上崗,解決了這個難題。該區境內長城東連小水域長城、西接龍泉域長城,自東向西橫亙懷北、雁棲、渤海、九渡河4個鎮22個行政村,總長65。4公里,佔北京段長城的12。4%。131名長城專職保護員將這些長城“承包”,每人負責500米。

張彤說,這些專職保護員每天按時上崗,每週至少兩次對所分管的長城本體、附屬設施及其周邊歷史環境、風貌、長城保護標誌和有關防護設施進行全面巡查,清除長城本體及周邊垃圾。對在長城本體上進行刻畫、噴塗等違法行為進行制止,做好詳細記錄,並在兩小時之內向長城所在鎮人民政府報告;在巡查過程中發現長城本體自然損壞或者遭受環境地質災害破壞等情況,應立即拍照取證,做好詳細記錄,並於當日向長城所在鎮人民政府報告。

本月,北京建築大學還與市文物局簽訂合作協議,共建“北京長城文化研究院”,為長城文化帶及長城國家文化公園建設貢獻智慧。北京建築大學建築遺產研究院常務副院長湯羽揚說,將著手研究,按點施策,處理好長城本體與周邊民生和諧共存。“我們想建立一個全方位、全時空的系統。保護員將每日巡視的情況實時輸入系統。這些資料可以設定許可權,向設計部門、保護部門等按需開放。”

攝影:武亦彬、鄧偉

編輯:夏開晗

流程編輯:郭丹

TAG: 長城修繕保護本體牆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