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王彬彬教授丨書裡書外

記王彬彬教授丨書裡書外

王彬彬教授

我應該從這裡開始寫起。

2015年3月19日那天我跟李小緣的兒子李永泰老先生約定好了進行一次面談。其實我本不熟悉李小緣,只是在圖書館民國報刊閱覽室經常看到“小緣藏書”的印章,便對這一方小小的漂亮印章產生了好奇,後來一打聽才知他原是南京大學圖書館副館長,後來不幸死去。有一種說法是在圖書館自縊而亡。經過進一步瞭解,李小緣這個人讓我產生了強烈的探索興趣,於是經過別人的牽線搭橋,我聯絡上了李永泰先生。那天下午李先生跟我談了很多關於他父親的事,我自以為掌握了一手資料,非常激動。走出他家的時候小風迎面吹來,讓我興奮的臉龐都有一些發燙,滿腦子都在琢磨趕緊把李小緣這篇文章寫出來。就在這時我接到了一個陌生人來電,對方自報家門說是王彬彬。他第一句話是,“你中期考核沒透過!”語氣是通知而不是商量。我的腦子還沒從激動中回過神來,這不啻當頭一棒,讓我完全摸不清情況。

所謂中期考核就是博士讀到一半之時進行一次考試,若不透過,延期一年,生活補助取消。所以博士們人人重視,如臨大敵,萬一不過就糗大了,關鍵還得蒙受經濟損失。接下來我認真聽完了王老師語焉不詳的解釋,決定反駁一下,我說我依稀記得我中期考核的分數跟我同門湯君一樣,既然我沒透過,湯君為什麼透過。我不失時機地把湯君拉下了水。王老師大吃一驚,還有這種事?!我去調查一下。說完掛了電話。我心裡七上八下,等著王老師訊息。十分鐘後電話來了,千言萬語一句話,王老師說他搞錯了,跟我道歉。之前採訪李永泰興奮得出汗,被王老師一嚇,又是一身汗。興奮勁沒了,回去直接洗澡。透過這事我發現王老師很可愛。你說這一驚一乍把人嚇得不輕,知道搞錯了馬上跟學生道歉,而且道歉也是王彬彬式道歉,直接生猛。

我上他的課都是很認真做筆記,上課那會我就覺得王老師讀書很有一套,很細,很能聯想。如他講十七年文學與俄蘇文學之關係,城市文學在當代的消亡與再生。不過我最喜歡他講那些小中有大的問題,像什麼魯迅文章中的月亮,錢鍾書的瑕疵等。那時我就想他是怎麼發現這些有趣有意思的話題的。見到王老師真人之前,看他的文章很過癮,上了他的課發現他講比他寫更有意思。中氣十足,聲音洪亮,普通話稍微有點不標準,講到興奮的時候,語速加快,有一點自說自話自問自答的味道。

他講課偶爾會問問我們的意思,不過我們都等著他自己回答。在他講到一些人寫文章有硬傷或者讀書不細緻瞎提觀點的時候,他往往會說,“扯××的淡!”一學期的現代文學課我們就是與這句話一起度過的,我也因此強烈感受到了王老師的鋒芒。剛好那時候我寫顧頡剛的論文,讀到傅斯年在《新潮》雜誌上諷刺主張書法和研究書法的人,“都是吃飽飯,沒事幹,閒扯談”,錢玄同引用的時候又引成了“閒扯淡”。我很自然就把這三人聯絡在一起。這個時候我認為王老師達到了可愛的最高點。想象一下他並不看講臺下的我們,而是擼一擼袖子,講著講著就對著他為了上課準備的幾張薄薄稿紙,來一句“扯他×的淡”。我從未見第二個老師這樣。我上他的課能把這句話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我把它記在了筆記本里,還劃了著重號。不是我無聊,上課走神,在這句話旁邊我也記下了他飆這句話的學術原因。

有一天我在一個路口瞧見他,他像是在等車。我觀察了他一會。尋常人等車的間隙總會低頭撥弄手機,王老師則是老式帆布包斜挎,眼睛一會望遠又看近,眼神彷彿無處安放。他那雙手從褲袋裡拿出來又放進去,如是再三,頗不自在的樣子。我心中暗笑,講臺之下文章之外的他是再平常不過之人,好像還更呆一些。我喜歡王老師這種性格,不膩人,真。

朱洪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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