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
簡
介
鍾振振，1950年生，南京人。現任南京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古文獻整理研究所所長。兼任國家留學基金委“外國學者中華文化研究獎學金”指導教授，中國韻文學會會長，全球漢詩總會副會長，中華詩詞學會顧問，中央電視臺“詩詞大會”總顧問、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特聘教授等。曾應邀在美國耶魯、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講學。
鍾振振：宋
吳文英《夢窗詞》新解
第十五集
新解吳文英《賀新郎》二首
賀新郎·湖上有所贈
湖上芙蓉早。向北山、山深霧冷，更看花好。流水茫茫城下夢，空指遊仙路杳。笑蘿障、雲屏親到。雪玉肌膚春溫夜，飲湖光、山淥成花貌。臨澗水，弄清照。
著愁不盡宮眉小。聽一聲、相思曲裡，賦情多少。紅日闌干鴛鴦枕，那枉裙腰褪了。算誰識、垂楊秋嫋。不是秦樓無緣分，點吳霜、羞帶簪花帽。但殢酒，任天曉。
關於“雪玉肌膚春溫夜，飲湖光、山淥成花貌”
楊鐵夫先生《吳夢窗詞箋釋》卷二曰：“蘇（軾）詩：‘呼吸湖光飲山淥。’肌膚所以能如‘雪’、如‘玉’者，由於‘飲湖光山淥’而來也。按《野客叢書》：東坡曰：魯直此詞，清新婉麗，其最得意處，以山光水色贊玉肌花貌。夢窗即本此意以成詞。”
按：楊先生《箋釋》所引，見宋王楙《野客叢書》卷二一。
而《野客叢書》所引東坡語，見蘇軾《跋黔安居士漁父詞》。
“黔安居士”即黃庭堅，字魯直。黃庭堅詞乃《浣溪沙》，全文如下：“新婦磯頭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驚魚錯認月沉鉤。〇青箬笠前無限事，綠蓑衣底一時休。斜風吹雨轉船頭。”
蘇軾此《跋》原文是：“魯直作此詞，清新婉麗，其得意處，自言以水光山色替其玉肌花貌，此乃真得漁父家風也。然才出‘新婦磯’，又入‘女兒浦’，此漁父無乃太瀾浪乎？”
值得注意的是，蘇軾《跋》裡的“其得意處”“以水光山色替其玉肌花貌”云云，不是蘇軾本人對黃庭堅此詞的評價，而是轉述黃庭堅“自言”如此，即黃庭堅“自鳴得意”之語。
蘇軾《跋》中“自言以水光山色替其玉肌花貌”一句，今世傳本《野客叢書》誤脫了“自言”二字，又誤“替”字為“贊”字，致使蘇軾《跋》裡所轉述的黃庭堅自鳴得意之語，竟誤成了蘇軾稱讚黃庭堅詞的話了。
楊先生似乎並不知道蘇軾此語的出處，故而既承襲了今世傳本《野客叢書》的錯誤，又從而郢書燕說，拿它來論夢窗詞，實在是不可以為訓的。
賀新郎·為德清趙令君賦小垂虹
浪影龜紋皺。蘸平煙、青紅半溼，枕溪窗牖。千尺晴霞慵臥水，萬疊羅屏擁繡。漫幾度、吳船回首。歸雁五湖應不到，問蒼茫、釣雪人知否。樵唱杳，度深秀。
重來趁得花時候。記留連、空山夜雨，短亭春酒。桃李新栽成蹊處，盡是行人去後。但東閣、官梅清瘦。欸乃一聲山水綠，燕無言、風定垂簾晝。寒正悄，嚲吟袖。
關於“歸雁五湖應不到，問蒼茫、釣雪人知否。樵唱杳，度深秀”
楊鐵夫先生《吳夢窗詞箋釋》卷二曰：“此言‘小垂虹’自不及大垂虹之知名。”
又曰：“亦無樵夫往來，故曰‘杳’。”
按：“樵唱杳，度深秀”二句，不是說“無樵夫往來”，而恰恰是說“有樵夫往來”——不過，那樵夫經由此小垂虹橋而已入山砍柴去了。因為樵夫遠去而進入雲山深處，故其歌聲杳渺。
“深秀”，這裡當是形容山之幽深秀麗。歐陽修《醉翁亭記》曰：“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吳文英詞與其用意正同，可以參看。
當然，“深秀”也可以形容水。宋·韋能謙《虞美人》詞曰：“風清日晚溪橋路，綠暗搖殘雨。閒亭小立望溪山，畫出明湖深秀、水雲間。”但吳文英詞這裡有“樵唱”二字，或許以此“深秀”為形容山，更貼切一些。
此二句合上文“歸雁五湖應不到”句串解，是說德清（今浙江省湖州市德清縣）小垂虹橋與吳江（已廢入今蘇州市）大垂虹橋的區別在於，吳江大垂虹橋瀕臨太湖（“五湖”即太湖的古稱）而便於漁翁垂釣，而德清小垂虹橋近傍青山而利於樵夫砍柴。
德清小垂虹橋近傍青山的特色，已見上文“千尺晴霞慵臥水，萬疊羅屏擁繡”二句。“千尺晴霞”，是比喻橋；“萬疊羅屏”則是比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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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稿：靜思居；編輯：璐雨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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