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王小波的蹉跎歲月,王二的青春輓歌

什麼樣的靈魂,就要什麼樣的養料。理工科出身的王小波言語犀利,邏輯縝密。在很多人心中,王小波不只是位作家,還是一位親切的喚醒者。

天上星星很多,地上只有一個王小波。

《黃金時代》:王小波的蹉跎歲月,王二的青春輓歌

在《沉默的大多數》中王小波講了,他家在生活困難時期發生過的這麼一件事:

有天開飯的時候,王小波的弟弟發現每個人碗底有一小片臘肉,於是按捺不住心中狂喜衝上陽臺,朝著全世界放聲高呼:我們家吃大魚大肉了!結果樂極生悲被父親拖回來,狠狠揍了一頓。

經過父親如此教育後,王小波在聽到別人說"我們多麼幸福,多麼神聖,別人在受苦,我們沒有受苦"等等時,心裡老是在想著,假如我們真遇上了這麼多美事,不把它說出來會不會更好?

王小波在王家排行老二,性格一直比較深沉。由於從小他體弱多病又過分補鈣,青春期開始後沒能男大十八變不說,居然"醜"得越發有個性了。

好在歷來人們對才子多多包容,不要求他們和才女一樣必須花容月貌方可及格,加上那時文藝青年的愛情不用講啥存款以及房和車之類的硬體條件。

"高窮醜"的王小波才有機會學習沈從文追張兆和的勁頭,靠著一封封經典的王氏情書(大家都很熟悉就不舉了),以一個街道辦小廠工人的身份總算把事業編制的李銀河追到了手,成為其生前最值得炫耀的成就之一。

《黃金時代》:王小波的蹉跎歲月,王二的青春輓歌

以至於讀者常常以為小說《黃金時代》中那個吊兒郎當的"王二"本尊,應該就是他那個又高又瘦的"鬼樣子"。

《黃金時代》,無疑被王小波視作了致青春的輓歌。

21歲的王二本該在屬於的黃金時代大有作為,但在特定的年代他淪為放牛青年,無法施展自己的抱負才華。如此便不難理解《黃金時代》正是講述,那段在特殊時代環境之下人性扭曲,被潮流裹挾艱難生存以致青春荒蕪的故事。

在廣大讀者看來,時代三部曲中包括《黃金時代》裡那個吊兒郎當,又有一點天真的王二顯然抹不去王小波知青歲月的影子。

雖然範雨素說她上小學的年代,文學刊物登得最多的是知青文學,裡面全是教人逃火車票,偷老鄉青菜和摘老鄉果子,大農村看門狗燉狗肉吃的伎倆……

王小波卻說,若要舉出其一生最善良的時候,那一定是自己17歲剛去南方插隊時候:一心想要解放全人類,絲毫沒有想到自己。他買老鄉的東西從來不講價,更不會少給錢。

王小波曾豪情萬丈奔向雲南弄巴農場插隊,誰知兩年後,他就丟盔棄甲回到家鄉。

當他到了一心向往的頭頂菠蘿腳踏甘蔗,摔跤一伸手就是一大把拇指粗花生的雲南,才發現知青生活其實非常艱苦。由於水土不服很多人得了病,其中也包括王小波。

《黃金時代》:王小波的蹉跎歲月,王二的青春輓歌

實際上那是他最大的痛苦,卻是沒有書看。

對於喜歡撬開父親櫃子找書看,這對於讀書如吃肉一樣喜歡的文藝青年王小波來說簡直是個無法忍受的折磨。

他帶去的羅馬詩人奧德維的《變形計》,估計大學圖書館都鮮有人問津且看得懂的書不斷地被借來借去,最後悲慘地屍骨無存了。

王小波一輩子下過的棋,有百分之八十是在插隊時下的。這讓他從一個相當不錯的棋手變成了一個無可救藥的庸才——只要把下棋和插隊兩個詞拉在一起了,就會引起反感。

因此,王小波決不肯把沒事幹而下棋這樣無聊的事寫進《黃金時代》裡。雖然生前在雜文界很有名,但他自認為小說水平遠遠高過雜文,曾說“《黃金時代》是我的寵兒。”足見其對它的喜愛。

不是所有人,對被設定的生活都能淡然處之,安心過著緩慢受錘的日子。

王小波把不願沉默的王二包裝成一個混蛋,而受丈夫牽連無辜被下放勞動的陳清揚,則是一個人群面前被稱為"破鞋"的淑女。

“破鞋”一詞,源於舊時的妓女或暗娼。因為她們常常在住宅大門外挑掛起一隻繡花鞋作為幌子,以吸引客人上門。日曬雨淋下來,新鞋也就成了“破鞋”了。

《黃金時代》:王小波的蹉跎歲月,王二的青春輓歌

眾人一致指認陳清揚是“破鞋”理由,竟是漂亮。長得漂亮的女人往往免不了被潑髒水——特殊時期,這樣別有用心的人群便可以義正詞嚴地對她呵斥批評,享受其中的樂趣了。

正如賈平凹在復旦大學演講時,曾在回答女大學生提問說過:

對於我們那個年代的人來說,生活的艱苦是你們沒有辦法想象的。日子越難過,壓抑的東西就越多,而女人就成了時代的發洩口。

因此,陳清揚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醫生,自然而然就成了農場男人們集體想象的物件。

《黃金時代》:王小波的蹉跎歲月,王二的青春輓歌

原本和陳醫生毫無交情的王二,當他被繁重的農活弄傷了腰後,不得不靠打針止痛。可恨本隊女醫生手一點不溫柔,每次打完拔出針頭出來總要帶上塊肉。

他苦不堪言之際想到了陳清揚,認為長得美的女醫生,也許醫術和顏值一樣更值得人信賴,便不嫌路遠跑去找她打針了。

彼時心高氣傲的陳清揚不肯與"破鞋"同流合汙,正處於被外界的輿論壓迫得痛不欲生之際,於是及時出現的王二如同給予了她渴望同情和安慰,成了她的一根救命稻草。

一個為了生存而自毀清白,一個為了證明存在而背鍋的荒唐情事發生了。

王二和陳清揚這對憋屈的青年男女同病相憐,順理成章地從單純的友誼走到了一起,人生就此轉換了情調:我們彼此相愛,就是為民除害。

畢竟,以更無恥對待無恥,不失為一個反抗荒誕的好辦法。

二人風雨同舟的“姐弟友誼”,不斷踐行在身體的結合上。他們只有在非常的壓力之下二人才成了一對同盟者,每次被批鬥之後他們都會用一次秘密狂歡修補其心靈遭受的摧殘。

在他們在人生的灰暗歲月裡,男歡女愛不過是一種異常的反抗之舉。所以,以行動打破謠傳,偷偷跑去大山裡度過"蜜月",積極配合接受人群的批鬥圍觀;用頗具文學美感的寫意文字,繪聲繪色地寫作風檢查。

這反而讓那些在精神上無比貧瘠,打著批判的燈籠來滿足其風月遐想的無聊人群,居然不再認真折磨他們了。

王小波說:我越悲傷的時候,越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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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傳統文化中最私密的性,寫得無比荒誕而又坦蕩從容,予以了辛辣的嘲諷——只因男女間原本天然的感情,曾被視為淫邪之洪水猛獸。

《黃金時代》著力於描繪精神世界的掙扎,個體的命運沉浮反而顯得不那麼不重要了。王小波借情愛之事的外衣,為重重壓抑下見不得天日的人性找到一個出口——以身體的宣洩作為反抗。

自始至終,陳清揚對王二不曾有過靈魂之愛。他們之間看似姐弟戀的感情,不過是掙扎在艱難困苦中的男女,有性無愛互相取暖的故事。

他們終歸不是一路人。一旦歷史的河流穿過峽谷來到了平原恢復了常態,陳清揚立即棄王二而去,眾多年後舊曲重彈,不過徒留一段無果的傷感罷了。

《黃金時代》告訴我們,沒有人能至死是少年。

人有其名,文有其運。英年早逝的王小波也許錯過了他的黃金時代,但他以自己的方式用文字書寫青春。

第一次讀到《黃金時代》中這段話時,許多人半天回不過神來。特別是青春漸行漸遠的大叔大嬸們,胸口都彷彿突然捱了一錘般恍然若失: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黃金時代》:王小波的蹉跎歲月,王二的青春輓歌

他們感嘆自己曾經黃金時代回頭望去,不過是一段蹉跎歲月。太陽慢慢離開正午的天空從被生活重錘一點點壓彎的青春脊樑上落下,滿目皆是蒼涼——沒有人能永遠生龍活虎猛鬥下去。

曾被視為啟蒙讀物《黃金時代》,許多人隨著年齡漸長之後才讀懂王小波嬉皮之下的深深悲愴;明白了為什麼古人總嘆息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流行歌曲要不停地唱青春少年是樣樣紅了……

馮唐雖然說王小波除了有趣,理工男的文字不夠文氣,並不是他粉絲們評價得那麼高階。但他也說過:

可遇不可求的事,包括後海有樹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時此刻的雲,二十來歲的你。

《黃金時代》:王小波的蹉跎歲月,王二的青春輓歌

馮唐

不妨這句話和王小波的相對比,誰的文采好暫且不論,四十歲的中年大叔和青年人王二,無疑是一個鼻孔出氣。

大院子弟王朔六十歲時,亦懷念《陽光燦爛的日子》,曾說過下面的話與王小波所說的相比,亦不由得讓人驚歎它們是多麼相似:

我曾經以為日子是過不完的,未來是完全不一樣的。現在,我就待在我自己的未來,我沒有發現自己有什麼真正的變化,我的夢想還像小時候一樣遙遠,唯一不同的是,我已經不打算實現它了。”

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對被設定的生活安之若素,但特立獨行如王小波想給思想留出一塊野蠻生長的自留地,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黃金時代》:王小波的蹉跎歲月,王二的青春輓歌

儘管一代代人終將老去,還好,總有人正年輕。

2022年4月11日,是王小波辭世25週年的日子,謹以此文懷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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