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沖,《水滸傳》中最為家喻戶曉的梁山好漢之一。梁山聚義,位列天罡星第六位,上應天雄星,梁山馬軍五虎將之一。林沖作為逼上梁山的典型代表,在民間享有不錯的名聲。但是林沖的人物形象,卻有很大的爭議性。
金聖嘆點評水滸,評價林沖:
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
林沖“太狠”,使人都怕,而且“琢削元氣不少”。金聖嘆為何得出如此評價?梁山聚義之前,施耐庵花了不少筆墨來塑造林沖。我們不妨從林沖的逼上梁山,火併王倫以及推舉晁蓋這三件大事,來揣摩一個更加真實的林沖。
逼上梁山,隱忍怕事
林沖豹頭環眼,燕頷虎鬚,有萬夫不當之勇。《三國演義》中“豹頭環眼,燕頷虎鬚”八個字形容的是猛張飛,可是林沖卻沒有一點張飛的勇猛。
林沖是一個外強中乾式的人物。妻子被人調戲,他一看是上司高俅的養子,舉起來的拳頭立馬軟了下來。如果換做其他水滸英雄,早就將那高衙內打得皮青臉腫。魯智深要幫林沖教訓高衙內,林沖反而勸止。可見林沖本性是個膽小怕事的人,顧慮太多,因此也就有了弱點。
也正因為隱忍的性格,林沖才是《水滸傳》中唯一一個被官府坑害最慘的人。梁山一百單八好漢,只有林沖一個人,是被官府逼上梁山。
妻子無端被人調戲,忍氣吞聲;攜刀誤入白虎堂,遭人陷害。直到被充軍流放,從八十萬禁軍教頭一朝淪為階下囚,林沖還是不死心,依然對他所效忠的官府保持了信心。武松同樣被刺配流放,但是武松對待押送的公人的方式與林沖截然不同。野豬林險些兒被暗害身亡,百般受辱,林沖還是隱忍不發。他心裡還在想著能夠含冤得雪,與妻子團聚,官復原職的那一天。
直到高俅派了陸虞侯前去暗殺林沖,偶然躲過一劫得知真相的林沖才感到了絕望。林沖的隱忍和退讓也才第一次爆發出來,他殺了陸虞侯等人,火燒草料場,雪夜上梁山。
林沖的“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由此可以見一斑。林沖身在官場,自然對官場抱有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以致於家破人亡,他還能以囚犯的身份繼續隱忍。其所不能忍的,是高太尉等人做的太絕,想要他的性命。
退無可退,忍無可忍,林沖的反抗,由此而起。
火併王倫,有違道義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林沖來到梁山卻遭受了冷遇。梁山之主王倫並不歡迎林沖,雖然託了柴進的書信,王倫卻要林沖納下投名狀。面對王倫的冷落,林沖依然選擇了隱忍,以致於託了楊志的面子,才在梁山上坐了第四把交椅,座次竟然排在杜遷、宋萬之下。
晁蓋一行人智取生辰綱,事發後被朝廷追剿,不得已投上梁山。與之前林沖上梁山一樣,王倫並不歡迎這些本事比他高強的人,因此百般推脫,要打發晁蓋等人下山。在吳用的撩撥之下,林沖一時火起,從衣襟底下扯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來,一刀捅死了王倫,割了首級。
林沖之狠,在於殺王倫。自從上了梁山以來,林沖心中積攢的所有怨氣和怒氣,一下子爆發了。正如高太尉、陸虞侯等人的百般逼迫之下,忍無可忍的林沖終於選擇了暴力反抗。林沖之殺王倫,是忍無可忍之後的暴力行兇。
王倫只是一個落第秀才,手無縛雞之力,僥倖能為梁山之主,不過是因為得到杜遷、宋萬兩人的支援。而杜遷、宋萬兩個,也是本事不濟之輩,如何是林沖、晁蓋等人的對手?王倫先不納林沖,後拒絕晁蓋,無非是為了自保,固然在情理之中。王倫明哲保身,卻不想觸怒林沖,丟了性命。
林沖殺了王倫,總要有一個說法。王倫之罪,在林沖看來是——心胸狹隘,嫉賢妒能。然而林沖手刃王倫之時,卻忘了自己當初落魄潦倒、走投無路,是王倫收留了他。林沖對王倫只有恨意,而無半點感激之心,甚至手刃王倫的做法,可謂不仁不義。
林沖殺王倫,按照江湖規矩,他應該做新的頭領。杜遷、宋萬、朱貴等人見殺了王倫,嚇得倒頭就拜,吳用也拽過來一把交椅,就要林沖坐了。可是林沖卻大叫著拒絕道:火併王倫,並非為了謀此位。
推舉晁蓋,心機深重
原來林沖,有心要讓晁蓋來做新的梁山之主。林沖對晁蓋初次見面,雖然素有聞名,但是並無深交。林沖舉薦晁蓋,只有兩條——仗義疏財,智勇足備。晁蓋在上梁山之前,就敢帶領劉唐、三阮等人劫了生辰綱,因此在林沖看來,晁蓋是個能做大事的人,又豈是王倫這樣的無膽鼠輩所能比!
晁蓋天生就是做大哥的人。於是林沖提議:今日以義氣為重,立他為山寨之主。林沖把手向前,將晁蓋推在交椅上,叫道:“今日事已到頭,請勿推卻。若有不從者,將王倫為例。”再三再四,扶晁蓋坐了。
為何林沖自己,不做梁山之主呢?
首先,林沖殺王倫,是因為王倫是小人——心胸狹隘,嫉賢妒能,而不是為了圖謀此位。為了避嫌,林沖已經把自己的殺人動機講清楚了。林沖此舉,也是為了給後來的梁山好漢們做個榜樣。如果他為了寨主之位而殺人,那麼日後別人也會圖謀此位而殺了他。
其次,審時度勢,林沖要做梁山之主,實力不允許。林沖縱然武藝超群,然而面對晁蓋等七個如狼似虎之徒,他沒有半點優勢。杜遷、宋萬和朱貴三個人,以前跟著王倫,迫於形勢也許會站在林沖這一邊。可是這三個人並沒有什麼本事,並不是晁蓋、劉唐及三阮等人的對手。
雖然晁蓋和吳用強龍不壓地頭蛇,假意要林沖做頭領。然而客套話哪裡能當真?晁蓋等七個武藝高強之人,倘若日後生出變故,免不了又要引出一場火併廝殺來。
為了顧全大局,林沖選擇了一種比較聰明的方式,第一個站出來擁戴晁蓋做梁山之主。晁蓋做了頭領,當然是林沖的功勞最大。雖然林沖沒能做成梁山之主,但是在梁山之上就此確立了自己的威望和地位,成了晁蓋的鐵桿心腹,無人能夠撼動。
後來梁山的局勢發展也的確如此,林沖始終處於梁山的核心權力層。
言過其實,惜哉林沖
林沖上梁山之前,乘酒興寫過一首詩:仗義是林沖,為人最朴忠。江湖馳聞望,慷慨聚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
這首詩,看似寫出了林沖的滿腔豪情和鬱郁不得志;但是深究起來,林沖的為人行事,卻全無詩中所言的爽氣與磊落。
若林沖真如詩中所言——仗義、朴忠,那麼他不該殺王倫。若林沖真有英雄之志,他不該將梁山之主拱手讓給晁蓋,把自己“威鎮泰山東”的滿腔豪情寄託於他人。
林沖出身官場,自然深諳宋朝官場規則。當他累遭高俅陷害,卻一再選擇隱忍,是想以一時的忍讓來換取往後的安穩。然而高俅卻想要他的命,這觸及了林沖的底線,所以林沖殺了陸虞侯,逼上梁山。
而林沖上梁山之後所做下的兩件大事,即火併王倫與推舉晁蓋,卻違背英雄好漢的磊落與道義,背後夾雜了不少算計和心機。
林沖選擇了晁蓋,也確立了自己在梁山的地位和威望。然而宋江上梁山之後,晁蓋在曾頭市不明不白地被人射殺。梁山成了宋江的梁山,林沖作為晁蓋的鐵桿心腹,就此遭到疏遠和冷落。雖然憑藉高超的武藝,在梁山上站穩了一席之地,卻一直憋屈地活著。
金聖嘆說他“琢削元氣不少”,還是因為隱忍。
林沖與官府,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梁山招安,恐怕是林沖最不願看到的結果。然而此時的林沖,早已失去了話語權。招安後,林沖淪為宋江手下衝鋒陷陣的工具,沒有死在戰場上,卻在戰爭結束後,憋出了病來,最終病故於杭州六和寺。
所謂時勢造英雄。惜哉林沖,既有英雄之名,適逢其會,而無英雄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