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新銳作家周愷:人生久長,最終歸於一片朦朧

90後新銳作家周愷:人生久長,最終歸於一片朦朧

作者:

周愷

責編:

章武

出版機構:

中信出版社

《苔》內容簡介

《苔》這部長篇從一個回鄉重整家業的地方縉紳李普福尋找新生兒替代和再續家族香火寫起,以桑農劉基業的兩個兒子的不同命運為兩條線索,中間穿插了甲午戰爭、庚子拳亂、新學的興起、科舉的終結、保路運動等歷史事件,把大清政權的危機、反對派的滋長、秘密會社的活躍、地方秩序的迭代、大家族沒落的故事,漸次編織在作者家鄉地理的經緯網路上,把嘉定這個地方的二十多年的嬗變濃縮於一冊書寫。

90後新銳作家周愷:人生久長,最終歸於一片朦朧

《苔》作者簡介

周愷,1990年生於四川樂山。2012年在《天南》發表小說處女作《陰陽人甲乙卷》,後在《山花》、《花城》、《青年作家》等雜誌發表小說二十餘萬字,2013年獲香港第五屆新紀元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

90後新銳作家周愷:人生久長,最終歸於朦朧一片

本文作者:劉羿

(資深媒體人)

90後新銳作家周愷:人生久長,最終歸於一片朦朧

《苔》獲得閱文·探照燈書評人圖書獎2019年度十大好書“長篇小說處女作獎”

離開樂山去成都上大學之前,周愷大概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名作家。

就像賈平凹等其他前輩,多年來寫小說將自己的家鄉設定為創作背景一樣,周愷從大學期間開始寫作以來,創作的中短篇小說的背景大多設定於他的家鄉,位於四川樂山市一個名為安谷的小鎮。安谷鎮即是周愷的長篇小說《苔》裡的白廟鄉。“我自小在樂山市安谷鎮生活,父親在鎮醫院工作。小時候的很多時光都是在鎮醫院宿舍樓裡度過的。”

周愷從小喜歡閱讀,他的爺爺和父親都是中醫,小時候家裡有許多中醫方面的書籍,也非常重視培養後代閱讀的習慣。也許,大多數人的閱讀只是一種消遣,而對於周愷來說,閱讀的習慣,喜歡聽故事的習慣,卻是他今日成為樂山“新說書人”的文學積澱。

90後新銳作家周愷:人生久長,最終歸於一片朦朧

嘉定附近鄉村的牌坊,1909年,張柏林(Thomas Chamberlin)攝

文學與藝術靈感,往往來源於生活,《苔》中某個人物的故事背景,或多或少,與周愷的外婆講給他聽的那些故事有關。童年時,周愷經常去鄉下外婆家玩,他最喜歡聽生於一九一幾年的外婆講述她那個年代發生的故事。

周愷的外婆出生於樂山當地一個還算富裕的地主家庭,家裡只有她一個女兒,後來,外婆的父母為了把家產傳下去,抱養了一個男孩當繼承人教養,而外婆十幾歲就外嫁了。“外婆經歷了上個世紀從一幾年開始到之後的大半個世紀裡發生的社會發展過程,你可以想像,她的人生有多麼波折,發生過多少故事。”

就像周愷本人說的那樣,走上寫作這條道路,純屬生命中的意外。

讀高中時,周愷並非尖子生。他客觀評估了自己的成績,後來,憑藉先天的好聲音,選擇做為藝體生,考取了成都的一所大學,主修播音主持專業。很快,周愷發現自己不太喜歡這個專業,那種像機器一樣重複念稿子、練發生的生活,他很快厭倦了,於是,他在大學期間開始閱讀大量的小說。

小說看得多了以後,周愷對於某些小說的寫法或結尾有些不滿,慢慢地試著開始自己寫。“你看完《苔》,一定會覺得哪些地方寫得不錯,哪個地方寫得不太好。其實小說讀多了以後,不管是托爾斯泰還是加繆寫的作品,一定有讀者在心裡產生一些不滿的感覺。有的人對於這種不滿覺得無所謂,但是,我有時會想,如果是我,我會怎樣寫,即便我真的寫出來,未必比別人更好,但至少我有這樣一個想法,所以,我慢慢試著開始寫小說。”

大學第四年,周愷回到樂山廣播電臺實習,從那時起,他開始花更多時間在寫作上。在創作《苔》期間,他乾脆辭去了播音員的工作。“我寫了一些短篇小說,都順利發表了,寫《苔》的時候,時間和精力不夠,播音員的工作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所以乾脆辭職專心寫小說了。”

90後新銳作家周愷:人生久長,最終歸於一片朦朧

《苔》是一本需要考據大量史實、方誌、族牒、傳奇、掌故、舊聞、軼事的作品。做為90後作家,《苔》文筆老練,歷史鋪陳,全文用樂山方言以極簡文字書成一部38萬字的巨構,著實讓人驚訝——許多讀者聲稱不敢相信此書的作者居然這麼年輕。

2019年12月26日下午,閱文·探照燈書評人圖書獎2019年度十大好書頒獎典禮在北京隆重舉行,《苔》獲得“長篇小說處女作獎”,矛盾文學獎獲得者阿來、著名學者李潔非,著名作家鄧一光、李修文、袁凌等人的作品也在獲獎者之列。就此,探照燈採訪了周愷。

探照燈:

《苔》是你創作生涯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但是,2012年,你在《天南》文學雙月刊“方言之魅”欄目發表了《陰陽人甲乙卷》《如她》《牛象坤》等短篇小說,在《山花》《花城》《青年作家》等雜誌發表小說二十餘萬字後,曾開始長篇小說《肓無正》的創作,這部小說後來為何沒有出版?

周愷:

《盲無正》是一種純私人性的寫作,起先我根本沒想過發表或出版。當時《天南》雜誌的一個編輯問我在寫什麼,我就告訴他剛寫完《盲無正》第一章,他讓我發給他看,看完後他覺得可以發表,就拿去發表了。

後來,《天南》停刊之前,主編歐寧策劃了一個89後出生的作家的作品專題,因為先前我已在《天南》上發表過6、7篇短篇小說,歐寧說那期專題不能沒有我,而我手頭也沒有其他作品,所以就把《盲無正》的另外一章也發表了。最近我要出版一個小說集,本來想著把《盲無正》選進去,想了想還是不太合適。

探照燈:

有相當一部分讀者認識你,是從《苔》這部長篇開始的。從那些短篇小說到《苔》,你的寫作風格發生了哪些變化?

周愷:

最早開始創作的時候,我就選擇了方言寫作,第一篇小說《陰陽人甲乙卷》發表於《天南》第一期“方言之魅”欄目,就是以此為噱頭。後來的《如她》《牛象坤》等幾篇中短篇小說裡都有一些方言實驗色彩。

並且,我喜歡詩歌,特別是中國當代詩歌,因此閱讀了大量詩人作品和詩人傳記,當時創作的十幾篇短篇小說均與此有關。這個階段的創作,我受到過翻譯小說的一些影響,也是離開原來非常舒適的、具有方言實驗色彩的習慣和語境的一種寫作。

反過頭來再說說《盲無正》的創作,它是純粹的私人性的寫作,探討我跟文字之間的關係,所以我不會想怎樣寫才能吸引讀者,或意圖刻意創造點什麼。回頭再看的時候,我會發現以前的寫作中存在的缺點,包括對於方言、民間故事的獵奇的眼光,所以決心寫一個大一點的故事,重新去看我與語言之間的那種關係到底是什麼樣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苔》還算是一個實驗品。

探照燈:

《苔》是巴金文學院院長趙智口中“最大的驚喜”, 原《天南》雜誌主編歐寧以及許多專家學者都注意到你所著《苔》與李劼人的“大河三部曲”的共通之處,無論時間跨度、題材、風格,還是構建地方風俗史的嚴謹、紮實、考據,對此你怎麼看?在你看來,你在創作方面受哪些前輩或著作的影響比較大?

周愷:

每次訪談或活動,大家都會提到李劼人先生對我的影響。最早我在學著寫小說的時候看過李劼人先生的作品,所以一定會受影響,但那個影響一定不是表面的,我自己有深刻體會。後來,為了不受他的影響,我避開閱讀他的小說。

除此之外,中國作家裡沈從文先生對我的影響最大,外國作家有巴爾加斯·略薩,他對我在創作上的影響是小說結構上的改變,看了他的作品,我才知道可以不按照19世紀的小說方式去寫作。

探照燈

:《苔》一書中涉及了眾多的歷史事件,比如甲午戰爭、庚子拳亂、新學的興起、科舉的終結、保路運動等等,把大清政權的危機、反對派的滋長、會社的活躍、地方權力秩序的迭代、大家族從盛及衰、現代工業文明對傳統手工節的衝擊等二十多年的故事,圍繞嘉定這個地方,用38萬字編織成一個全息圖景,我花了整整兩天,集中精力才看完。而《苔》的第一稿你僅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完成,你是怎麼做到的?

周愷:

前期的準備工作在我看來都是寫作之外的東西,有的作者運用個體已有經驗,他不需要做任何準備;有的作者需要閱讀和蒐集材料。純粹寫作其實用不了太多時間。

寫《苔》以前,我嘗試寫過5、6個長篇,都失敗了。後來我總結出一個經驗,寫長篇小說一定要快。如果有人習慣性每天寫1000字,但如果寫長篇小說,他就得每天寫2000字,只有寫得更快,你才能對整部小說有一個整體性的把握。

我把《苔》當成一個工作去完成,設定每天的寫作量,前期3000、4000字,每天至少2000字,多的時候一天5000、6000字也是有的。即便前一天寫得不滿意,需要全部刪掉、推倒重寫,但每天必須完成基本量,這樣日積月累,很快就完成了。

90後新銳作家周愷:人生久長,最終歸於一片朦朧

嘉定城區的街道牌坊,1909年,張柏林(Thomas Chamberlin)攝

探照燈:

《苔》的時間線從光緒九年(1883)開始到辛亥革命(1911)結束,人物眾多,都以男性為主,通篇看完,女性角色我只記得幾個,么姨太、九歲紅、譚劉氏,並沒有安排一個大女主,為什麼?

周愷:

整部小說其實都沒有什麼太重要的角色,讀到卷一你以為李普福是主人公,卷二、卷三他就逐漸淡去了,這是一個有意的安排。

具體說到女性角色,包括歐寧和其他許多朋友都對作品缺乏女性意識提出了批評,對此我不太服氣。當時我確實想過這一點,大多數讀者可能沒注意到,三姨太是從頭到尾貫穿整部小說的非常重要的一個角色。

一開始,她只是李普福家族裡不那麼顯眼的一個女性,但她是有野心的,當李普福失蹤後,她有一次坐到只有李老爺和長夫人能坐的位子上去了。因為她是女性,所以她的野心一直被壓抑,最後李氏家族的家財也是被三姨太賣掉了,她把家財給了女兒春妹。再說說春妹,她生了個女兒,結果卻把女兒溺死埋在後院的樹下,這一條線索是我有意設定。所以,別人批評《苔》缺乏“女性意識”時,我也沒怎麼解釋,畢竟讀者有自己的視角。

探照燈:

《苔》構架龐大、敘事複雜、人物繁多,看盡眾生百相之外,掩卷後猶有一種意猶未盡之感,比如書中對於人物的內心情感描寫較少,也基本對人物沒有美化和昇華,對於李普福和師爺的最終結局沒有交待,請問這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

周愷:

我在寫人物命運走向的時候,一般有兩種選擇,我會設想這個人物後面會是什麼樣子,然後決定採用哪一條線索。比如說李普福,第1個選擇是他自殺或是患病死去,第2個選擇是失蹤。我個人認為他最好的結局就是在重慶走失,失蹤。

我們讀小說的時候,總覺得每一個人都應該有始有終有結局,但是,現實生活中,你會遇見無數人,且不論你一面之緣認識的人,哪怕是跟你之間有過接觸的人們,明天他離開了,不到某些特殊時刻,你不會關心他,也不會去聯絡。就像你看完這本小說,過一陣子也就全忘了。

探照燈:

無論大夫人、么姨太、劉基業還是四姨太,他們在死亡或大病之時,都會看到幻象,這種幻象除了是一種隱喻,似乎還有一種宿命般的、魔幻的、另類的浪漫色彩。

周愷:

有時作者不便明說每一個地方,但每一個地方都有它的“機關”所在,即所謂夢的隱喻等等。比方說四姨太喝了幾碗山泉水後患病了,她夜裡總看到有一群人在窗外幹農活、唱歌、跳舞,那是因為四川是一個移民省,所以原來有許多土著在原來蓋李宅的土地上生活過。這一段歷史,我在後面的內容中也寫到過。其他人的夢境或看到的幻象,也基本上在某些章節裡有所交待。

90後新銳作家周愷:人生久長,最終歸於一片朦朧

1920年代的成都。圖片來自Mullett家族收藏

探照燈:

你曾說過《苔》一書的方言文學與地方基因只是一個套子,你真正要表達的是革命核心,我也看到,你透過描寫扮演不同角色的人呈現他們對於“革命”處於不同階段的眾生相,這其中最具有革命者氣質的是稅相臣,他參與或發起的數次起義都不成功,最後以魚死網破的方式與守備蔣兢貴同歸與盡,究其原因在哪裡?你覺得稅相臣是什麼樣的一個人?而同為革命者,李世景一開始更多是因為友情的原因走上革命的道路,頗有 “被命運裹脅”的意味,他又是什麼樣一個人?

周愷:

稅相臣去日本留學後,一開始他跟著孫文他們意圖舉事,後來發現他們的理念與自己不同,他的理念其實更傾向於無政府主義。

他是一個有著絕對理想的人物,於他而言,有一個彼岸的存在,同時他心裡非常明白,他在做一件事,努力地抵達那個永遠都抵達不了的彼岸。經過屢次革命失敗之後,他坐船回嘉定,途中,他想到他心目中革命的目的並非以民國取代清廷,而是平等一日不達成,革命不止。由此,革命會伴隨他終生,失敗也伴隨他的終生。有這樣一個人物的存在,歷史不會是虛無的,他讓人與時代的關係,區別於河流和竹排之間的關係。

李世景是一個典型的、被動的人,他被李家抱養,本不屬於李家,他的人生是一個誤會,他的命運也是一個錯誤。他後來參加革命是被捲入進來的,是被動做出的選擇。他與小說中大多數的人物相類似。

90後新銳作家周愷:人生久長,最終歸於一片朦朧

岷江水道,1909年,張柏林(Thomas Chamberlin)攝

探照燈:

小說結尾,你寫到,“人生是久長的,似若江河,不可逆返,流過一地,便該往下一地去。可也總有個盡頭,匯入湖海可算得善終,並非每人都有這等好運氣,絕大數河流終是匯入另一條河流,絕大數人終是匯入另一人的生命裡,藉由另一條河流繼續流淌,藉由另一人的生命繼續活著。”這段話頗有一些佛學的意味。做為《苔》的作者,你彷彿像一個時空旅行者,回到那個特定的時空裡,觀察著芸芸眾生,看著每一個人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扮演著特定的角色,不管活著的時候經歷了什麼苦難,享受過什麼榮耀,卻終究消失,像從來未曾出現過。

周愷:

一個人是什麼樣?最後他在他人腦海裡都是模模糊糊的。《苔》的結尾,我做了一個設定,穿越亂世最後生存下來“壞人”劉基業,歷經種種磨難活下來,目睹鴉片船駛過的時候,他似乎回想起一些人與事,但一切都是朦朦朧朧、模模糊糊的。而這就是我寫《苔》的一個節奏,或是整體色彩。

探照燈:

作家阿乙說,你可能像韓東、北島、張棗、格非、餘華一樣,在三十歲之前就成型,我理解的是“成型”意指你擁有明顯的個人寫作風格,對此你怎麼看?

周愷:

阿乙特別、特別願意幫助年輕人。

探照燈:

《苔》是你的第一部完整出版的長篇小說,現在在寫第二部長篇嗎?如果有,大概是什麼內容?

周愷:

一個當代故事。今年應該會出版一本短篇小說集,會收錄有關詩人、詩歌那些短篇小說。

都已經看到這兒啦?點個“在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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