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納·維內×羅嶢嵐:藝術家的工作是推倒藝術領域的牆

貝納·維內×羅嶢嵐:藝術家的工作是推倒藝術領域的牆

和美術館展覽現場,出生在順德的年輕藝術家羅嶢嵐看著滿牆的數學公式,想起她在研究生時期某位同學也做了類似的作品,用了許多圖表和公式呈現概念,但老師讓這個學生摒棄這些數學模型,重新創作,原因是:

這不是藝術。

貝納·維內×羅嶢嵐:藝術家的工作是推倒藝術領域的牆

《上方帶有數字23的金色飽和圓》貝納·維內布面丙烯(拋光)φ 214。5 cm2011 Bernar Venet Studio

這場展覽呈現的是法國國寶級當代藝術家貝納·維內(Bernar Venet)中國首次大規模個展——

“貝納·維內:單義遊戲”

。他在上世紀60年代開始了這批創作,併成長為公認的藝術大師,那是藝術形態無限釋放的年代,現代藝術擺脫審美的桎梏,走向觀念。

那位被老師要求重做作業的同學,和貝納·維內形成了跨時空的命運交疊。在今天,我們對藝術的評價系統,似乎還不夠客觀和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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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線》,貝納·維內,2012

《帶有“Quantification”的金色圓形畫》,貝納·維內,2012 ,和美術館

羅嶢嵐的創作雖然也經常跟數學打交道,但和貝納·維內直接運用公式不同,她運用C/C++語言進行程式設計,為人工智慧的運轉架構邏輯。有些作品看起來是機器在遵循某種軌跡畫著凌亂的線條,巧合的是,貝納·維內也有一些作品是在用雙手繪製看似凌亂的線條。

今天的進行跨領域創作的藝術家面臨著什麼樣的挑戰?貝納·維內又是在怎樣的思考中成長起來?藝術形態瞬息萬變的世界,什麼是作為藝術家不變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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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齒輪、齒根及輪齒厚度設計草圖》,貝納·維內,炭筆、鋼筆、紙上拼貼,52× 62cm,1966, Bernar Venet Studio

我們邀請羅嶢嵐以採訪的形式與貝納·維內通了一封信,於是兩個年代相跨半個世紀、地理位置相跨半個地球的藝術家之間展開了對話:

貝納·維內×羅嶢嵐:藝術家的工作是推倒藝術領域的牆

貝納·維內

世界範圍內最具影響力的法國藝術家之一。1963年,維內正式開啟了職業藝術家的生涯。1966年,他前往紐約旅行,受到了一批極簡主義藝術家影響。回到法國尼斯後創作了其經典的“鋼管”系列,這是維內首次在創作中引入數學幾何概念。隨後,維內開始了更為激進的嘗試,將科學圖表或資料用手繪製於畫布上,甚至將講座錄音或現成的資料圖表以照片形式放大直接作為作品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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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嶢嵐

羅嶢嵐(Yaolanluo), 青年藝術家、策劃人。先後在中山大學、英國倫敦中央聖馬丁藝術設計學院、荷蘭埃因霍溫設計學院求學。回國後,聯合創辦了“除零 Division By Zero”,一個常駐於珠三角地區的當代文化及藝術孵化器。她專注研究跨媒介,以技術作為切入點,在科技、媒介、機器改變時代的大背景下,藉助藝術,拼湊真相,發展與自然、情感、意象符號和聲音之間的關係,不斷提出疑問。

貝納·維內×羅嶢嵐:藝術家的工作是推倒藝術領域的牆

Q=羅嶢嵐

A=貝納·維內

Q:如果不做藝術家,您會做什麼職業?您會做數學家,還是金融經濟師?

A:

肯定不會,因為我在這些領域都非常糟糕。在學校裡,我對數學沒有興趣,也從來沒有理解過金融或經濟方面的東西,只有藝術能讓我一生都在忙忙碌碌。我也會對攝影,特別是時尚攝影感興趣,但對我來說,這個學科的潛在創造力還不夠高,大多都依賴商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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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有“負數”的金色三聯畫布面丙烯(拋光)》

貝納·維內,2011

和美術館展覽現場 H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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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有“書寫”的飽和珍珠白》,貝納·維內,2009

《帶有“數量級”的銅色繪畫》,貝納·維內,2011

《帶有“大括號”的飽和金色繪畫》,貝納·維內,2007

和美術館展覽現場 HEM

Q:數學在深刻影響著您的藝術創作,反過來,您的藝術創作可以怎樣去影響數學?

A:

數學一直在影響著我的創作,但反過來說,我不認為我的作品被那些想象我很擅長數學的人真正理解。我不懂怎麼去破譯一個稍微複雜的數學文字——即使很初級,我也無法做到。

我是一個藝術家,我的工作是去推倒藝術領域的牆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尋找新的靈感來源。

你也必須在其他學科中去尋找豐富藝術領域的方法。

公眾看到我把科學引入藝術,都感到很驚訝,認為我在做數學,而不是藝術!

難道,人們說埃爾·格雷科畫的宗教場景不是藝術而是神學嗎?他們有沒有對畫農民生活的勒納恩兄弟說,他們所做的不是藝術而是社會學?他們有沒有對在西斯廷教堂天花板上畫裸體的米開朗基羅說,這不是藝術而是解剖學?他們有沒有對庫爾貝說,他畫的是由樹木和岩石組成的風景畫,這不是藝術而是自然科學?他們有沒有對畫正方形和三角形的馬列維奇或畫圓形和直線的羅斯科說,這不是藝術,而是幾何學?為什麼神學、社會學、解剖學、植物學、礦物學、幾何學以及我所忽略的這麼多其他學科,都能被藝術家們使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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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冠狀線強度”》貝納·維內,布面丙烯,195× 146cm,2002

公眾第一次看到我的作品時,都覺得很難懂,我並不驚訝。他們不理解,覺得很陌生、深奧,就因此立即把我作品的藝術性拒之門外。他們認為眼前看到的東西,顯然不是藝術。但這種顯性特質恰恰就是我們需要去反思的。這種即時反應出來的顯性特質,並不是真正的真理,而是需要克服的障礙。第一印象,也就是即時的判斷,會讓我們遠離藝術作品的本質。

我的藝術表達只是這個領域中其中一種方式。藝術必須要在持續的差異化過程中,有著多個朝不同方向演化的軸心;在這樣豐富的多樣性中,藝術才能保持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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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和136°兩個角的位置》,貝納·維內,1977

和美術館展覽現場 HEM

Q:從古希臘到文藝復興時期,西方哲學和藝術的發展一直和數學緊密結合,到了推崇個人自由表達的現代,藝術中的科學卻不再被推崇,您的作品是想要再去復興這種理性主義嗎?

A:

在20世紀60年代,我開發了一套被稱為 “概念”的作品,它使用了語言和數學的形象。現在,我回到了這一點,但有不同的野心。

我選擇使用數學符號的原因,與純粹的藝術問題直接相關,因為這涉及到藝術作品的身份及其特殊性——它是

藝術中的一種革新的語言,一個符號系統,包含那些尚未開發的形式和概念結構,而這些結構和形式,至今仍是被壓制的。那些新奇和未知的維度,會讓我朝向更多的可能性和潛能,而非我已經熟悉的事物,姑且可以稱它們為表象和抽象。

在數學的世界裡,我發現的這種原始的語言,即符號和形式結構,是由一連串方程式去描述的。它是一種視覺的陳述,跟以往使用過的語言都非常不一樣。透過採用這種擁有豐富潛能的語言,我目前正嘗試去開發一套作品的表現方式,讓他們去尋找自己的身份系統。

就需要清晰地去理解這種冷酷的非表現性美學。如果想要深入細品這個美學系統,就必須去適應這種新的語言方式。它們在形式上並不親近友善。我們都曾在學校教育裡被訓練過、被教育什麼叫做美,導致我們重新進入一個全新的藝術空間時,很難再去欣賞制約之外的美學價值。

貝納·維內×羅嶢嵐:藝術家的工作是推倒藝術領域的牆

《關於“張力測量時刻”》貝納·維內布面丙烯(拋光)208。3× 162。6cm2001

數學之美,如同詩歌之美。它來自於一種純粹的簡練,如愛因斯坦的E=mc2(質能方程)——簡化為四個符號的公式,就能實現完美表達,精確地描繪出宇宙的基本定律之一。在我的作品裡,我非常著迷於畫面中方程式所蘊含的厚實內容和經濟學方法。我經常覺得,

每幅畫都可以是一個方程式,甚至是一幅傑作,因為它們能用標準的方法解釋了原始的猜想,影象和概念完美無瑕地結合在一起。

那麼,為什麼我選擇了這種語言,而非其它呢?緣於我會被跟我產生巨大差異的事物所吸引。我不會選擇去畫幾何抽象這型別的繪畫,哪怕會跟數學符號的表達有輕微的相似。我所喜歡的是這些語言符號的激進和創新,以及隨之而帶來的思想概念。

我怕是不能很好地回答你的問題了——因為你在我身上或許看到的是一個科學家或科學哲學家,但我明確地告訴你,是

我選擇了一條理性占主導地位的藝術道路——這是對錶現主義被濫用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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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帶有離散線段的形態學字元》貝納·維內,布面丙烯,183× 243cm,2001

Bernar Venet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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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確定的線》,貝納·維內,2012

Bernar Venet Studio

Q:21世紀之後興起的機器藝術和電子數碼藝術,到後來的人工智慧藝術等等,背後的邏輯都有著數學原理支撐,那麼,您覺得您的作品是否從客觀層面上提早預示了這個未來呢?

A:

在我的作品中,我感興趣的是它們呈現出符號和方程式的抽象程度,這種抽象程度與平常去討論抽象繪畫或雕塑毫無關係。

如果將世界簡化為數學公式,會怎樣?這是霍金,以及其他重要物理學家的野心,也是個迷人的課題。於科學來說,將是一個巨大的進步,但它是可以相信的未來嗎?那還要等多長時間,才能論證這個猜想有漏洞呢?縱觀世界,所有的宏偉理論都有其侷限性——在某種語境下是成立的,然而換了環境就失效了。

早在1930年,數學家庫爾特-哥德爾就在科學界播下了懷疑的種子,他嚴格地證明,從邏輯序列到邏輯序列,理性會導致災難,因為它們會推匯出兩個完全矛盾的定理。比如說,同一個物體同時是全黑和全白的,是不能成立的。由此,作為藝術家能學到的,就是必須認識到我們思想的相對性和侷限性,以及其有限、短暫的本質。在矛盾的座標軸上,我們應當把軸上的兩個極端領域,包括跟自身相反的一面都去理解。當代藝術史,不正是一個有著無數條發展座標軸的場域嗎?

我們應當永遠保持無知。

那些我並不瞭解的方程式和數字,我對它們充滿迷戀,卻抓不住其中的的數學意義,即使它們就在自身的語境中已被無數解讀。這些數學符號,不正是目前人類智慧所能達到最複雜、抽象的推理嗎?我無意美化科學,也無意用科學來取代長期以來為藝術家提供靈感的《聖經》主題或宗教場景。例如馬蒂斯,他對主題的選擇無疑只是去繪畫的藉口而已。

人們總是嘗試去解釋人類的起源和歷史因果,但不一定是對的;我的建議是儘量避免落入這種觀念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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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條不確定的線》,貝納·維內,2007

和美術館展覽現場 H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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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確定的線》,貝納·維內,2012,展覽現場攝影:劉相利,和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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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納·維內:單義遊戲

展覽地點:

廣東順德·和美術館

展覽時間:

2021。10。1-2022。1。3

藝術商業編輯部

編輯:嶽巖

採訪:羅嶢嵐

圖片來源:和美術館

TAG: 維內貝納藝術數學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