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陰晴有數
（8首）
□王卉子
你和我
一隻瘦落的紅耳鵯
在空中尋伺
它發現了你
你正在打理蝴蝶蘭
幾株小的，過於嬌弱
可能活不了多久
你讀詩
沒有遇到動人的句子
你走向陽臺
夜幕恰好降臨
你度過了不完美的一天
你用感激的心撫摸日常
我把手遞給你
邀請你在松濤聲中共眠
我也不完美
可為了這平凡的歲月
我願意將肉身贈予你
每當你凝望我
神明也在凝望著我們
紅耳鵯靜靜思索
許久之後
它決心整理羽毛
找一棵合歡樹居住下來
一棵榕樹死去
一棵榕樹老了
先是潦倒地站立
不斷落下葉子
氣根從枝椏脫落
鋪了一地
白蟻蛀空了它的枝幹
雨水浸泡著它腐朽的樹根
泥土飽滿，卻不再有生機
然後鳥兒們離開了
空剩鳥巢
一陣風吹過
鳥巢搖搖欲墜
樹難過極了
但它並不害怕
鳥兒一隻只離開的時候
它已經死去
這是它最後的念頭
——還有誰會路過此地？
送別逝者
聽逝者家人念悼詞
那是他妻子
那個女人一夜蒼老
在白菊叢之前不生不死
你向她伸出手
她緊緊抓住不放
你覺得
你們在做一次相互援救
那之外還有別的
向逝者行禮，告別
你已經告別了數次
起風時
你還會再告別一次
離開告別大廳你才領會
死亡是一次結果
不可抗拒，不可逆轉
悼念是為了生者之生
在塵世之外
一株風鈴草剛剛破土而出
從此
沒有一個生命在你筆下離去
你與死亡握手言和
月亮陰晴有數
有人敲門
三下
她沒有迴應
三代表神秘
她對神秘感到厭倦
門被風推開
門外站著流浪和別離
還有某些她說不清的記憶
她想，月亮陰晴有數
野草永不停歇
她讓門保持著敞開
讓門外的留在門外
等她轉身時
另一陣風會關上它
蜻 蜓
你的焦慮不安和自我否定
生長得鬱鬱蔥蔥
這一切，得益於你不斷掙扎
如同失去了主人的影子
它們從光亮處一直走入
黑暗的角落裡
又孤獨地返回世界
你以為它們
來自某種渴望
不止對家園
還有一切陌生的色彩
還有乳汁般的聲音
大雨滂沱前
一隻紅蜻蜓輕輕觸碰水面
惹出它不可企及的漣漪
散去的水紋告訴你
你可以輕聲地表述痛楚
然後安靜地聆聽沉默生長
十次降生
你滿面愁緒
像時至春末仍不肯伸展開的稚葉
你知道它們躲不過炙熱的夏天
那時你多麼幸運
那條嶄新的絲襪沒有派上用場
它靜靜地綁在衛生間的水管上
正在洩去最後的猙獰
朦朧的睡夢中
那僧人對你說
一次死亡是償還十次降生的苦
他為你誦經
你睜開眼睛
從絲襪上解下嶄新的自己
你剛剛經歷了十次降生
是來電鈴聲叫醒了你
——一個無人應答的陌生號碼
你仍有愁緒
但確信慈悲經過
敬贈語言
我們有那麼多張嘴
那麼多的話語
那麼多的聲音
大地持久地皸裂
從乾涸的裂痕裡
生長出語言之株
除非戰爭發生
否則人們永遠相信交談
我在心腸最堅硬的時候
也會被牙牙學語的孩子打動
他們還不知道
他們正在學習
一生中最沒有用的本領
猶 豫
他光腳走在樓道中
對冰冷的石階無動於衷
他走上樓頂
外面是一個好天氣
陽光清晰地照耀他
“我的殘軀”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天空飛過一群白鴿
他恰好邁出一隻腳
振翅的聲音讓他驚慌失措
懷疑起今天的天氣
他朝樓下看去
那裡滾動著一隻紅色氣球
氣球后面沒有主人
“誰的氣球”
他這樣想的時候
思緒又走過了一秒
—END—
《長江文藝》2021年第12期
責任編輯 | 丁東亞
▲王卉子|
王卉子，出生於東北，成長於深圳。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現任深圳電影製片廠專業編劇。在《漢詩》《詩潮》《特區文學·詩》等刊物發表詩歌，在《十月》《中國作家》《長江文藝》《西湖》《青年作家》等刊物發表中短篇小說，有作品被《中篇小說選刊》選載。創作的小說獲廣東省第五屆期刊優秀作品獎，第十一屆深圳青年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