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喜雨,張仃喜雪

李可染喜雨,張仃喜雪,沒有什麼道理好講,都是命中註定,背後各有宿命性的理由。從藝術心性看,一個陰柔內斂,綿裡藏針,一個雄強奔放,果斷磊落,正好應合雨性和雪性,可謂各得其所。

雨景與雪景,雖然源同出於水,但從繪畫的角度看,其差異之大,不可以道理計。它們一溼一干,一重一輕,一軟一硬,一喧一靜;前者仰仗畫家的“水性”,後者依賴畫家的“爽性”。

李可染生於江蘇徐州,那裡的自然風土介於南北而以南為主。直到40歲之前,李可染一直生活在南方,除了家鄉徐州,就是上海、杭州、武漢、重慶。李可染心性偏於陰柔,與此有關;除此之外,與他的繪畫啟蒙——江南“四王”的薰陶也有關係。與此相對應,1949年之後,李可染水墨寫生的地理空間,基本上限於長江以南。因此,將李可染的繪畫歸為“南宗”,應當不離譜。但作為一個藝術大家,李可染深知“厚重”“剛樸”的重要,這些都屬於“北宗”的範疇。唯其如此,他選擇“南北雙修”“南北圓融”的藝術之道,追求金鐵煙雲、綿裡藏針的境界。

李可染喜雨,張仃喜雪

▌李可染《雨後夕陽》 1982年

李可染喜雨,張仃喜雪

▌李可染《雨後聽瀑圖》 1985年

然而理性的要求與藝術的直覺終是兩碼事。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李可染的“水性”遠勝於“爽性”,是無法更改的事實。從他一生喜、畫雨,幾乎不畫雪這個現象,可以得到佐證。

李可染唯一的雪景之作《黔巖飛雪圖》,是很好的證明。此畫描繪黔貴山地大雪紛飛的景象,白粉點雪。跋中這樣記載:“餘喜雪,但從未畫過雪景,今偶一為之,亦知畫雪必須多留空白,而我慣用重墨,積習難改,愈畫愈黑,終成黑色雪景,吾亦難解嘲矣。”李可染的幽默天真,由這段跋彰顯無遺。

李可染將畫雪失敗歸宿於“慣用重墨”的積習,一點不錯。李可染喜用“積墨”,追求渾厚華滋的藝術品位,這與“多留空白”形成矛盾。必須指出,此種留白與李可染擅長的瀑布流泉、逆光山石樹木的留白大不相同,那是經過精密的計算和設計,“一點點空出來,讓出來,擠出來的”(張仃評語)。當李可染面對鋪天蓋地的飛雪時,這種絕活就無用武之地,只好回到“積墨”的老路,儘管輔以白粉,依然無濟於事,結果畫成“黑雪”。

筆者以為,造成以上結果的,還有更深層的原因。跋中稱“餘喜雪但從未畫過雪景”,是一個自相矛盾的悖論。至少可以肯定一點:李可染喜雪,遠沒達到“喜雨”的程度,或許只是一種知性的喜愛,而未達到迷戀的地步。在我看來,依李可染對藝術的執著,如果真的“喜雪”——像他“喜雨”那樣,且具備相應的“雪性”,由此激發的靈感和激情,一定會衝破技法的框框,另闢蹊徑,畫出不同凡響的雪景來。質而言之:李可染不畫或畫不好雪景,是因為缺乏“雪性”。

張仃則不然,他出生於白山黑水,自幼在朔北的冰天雪地爬滾嬉戲,其雪性之稔熟,自不待言。據張仃自述:兒時常趴在火坑上,忘乎所以地在冰花凍結的玻璃窗上以手指隨意作畫,直到將每一扇玻璃畫滿為止。(想一想,那些可是名副其實的冰雪畫!)然而冰雪真正進入張仃的中國畫創作,已是40年之後。

1983年張仃從院長的位置上退下來,獲得大解放,高興得躺在地上打滾。從此懷糗策杖,走遍大江南北,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傾全力於焦墨山水的探索,冰雪山水,成為其中引人注目的樂章。據不完全統計,自1967年到2002年的30多年間,張仃共創作冰雪山水200餘幅,其中焦墨冰雪山水佔絕大多數。

筆者發現,張仃情動於衷身不由己創作冰雪山水,有三種情況。

其一,隆冬普降瑞雪之際,喜而寫之,如《陽春白雪》,畫跋雲:“九四年春農曆初二日晨起降雪,喜而寫此,子孫三代來聚,盡歡始去。”

其二,暖冬無雪之時,盼而寫之,如《武陵源瑞雪》,畫跋雲:“己已冬盡燕山無雪,遙想湘西雪後意境,以渴筆寫之。”

其三,盛夏炎熱難耐之時,消暑寫之。據夫人灰娃介紹,張仃有心火旺的毛病,每到夏天特別容易發作,因此這一類作品數量最多。其中最著名的,要數1989年夏為香港中國銀行新廈落成而創作的《崑崙頌》。

李可染喜雨,張仃喜雪

▌張仃《故宮雪柳》 20世紀70年代

李可染喜雨,張仃喜雪

▌張仃《北海春雪》 20世紀70年代

張仃的冰雪山水,不借助於任何特技(如摻白粉、礬之類)和裝飾,但憑一管焦墨之筆皴擦勾勒,簡練之極,直接之極,展現了高華絕俗的藝術品位,出神入化的勾勒皴擦,隨機生髮的留白,是與生俱來的“爽性”與磨礪多年、金石錚錚的“筆墨”通力合作的結果。

本文節選自2019年2期《收藏》雜誌《雪情雨韻,各歸其本:張仃與李可染別解》一文,更多內容請關注當期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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