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誰最中國」 首圖 |「山高人為峰」
入冬了，天地漸漸歸於寂靜。
一場初雪，一日緊風，將秋日最後的斑斕打碎，一路的色彩好像忽然被沒收，只剩下乾的褐與枯的黃。
目之所及變得蕭瑟單調起來，但莫要因此便覺得冬日無聊。在這寂靜中間，正有無數微妙的聲響在悄悄醞釀著，有心的人自然可捕捉到剎那之間的觸動，將其化為內在的豐盛。
你聽：“簌簌”，“呼——呼——”，“咕嘟咕嘟”，“劈劈啪啪”……
那些窸窣瑣碎的聲音就像一把把鑰匙，打開了冬天所有的浪漫、溫暖與孤獨，也打開了蒙塵的心的柔軟與感動……
如果說秋天以其色、其香佔據了我們的視覺與嗅覺，那冬天便以一種寂然的狀態將自己交付給了耳朵。
在關於雪的詩詞中，尤愛那一句“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想著，該是怎樣敏銳的耳，怎樣玲瓏無塵的心，才能捕捉到遙遠深夜裡的枯枝折斷聲，而知這一夜雪大如席呢？
圖 | 山高人為峰
松尾芭蕉的弟子曾在《續五論》中說：“
心
中一定要明白，居於享樂，則難以體會‘寂’；居於‘寂’，則容易感知享樂。
”“寂”不是死寂，而是心的空寂與澄明，不沾惹塵埃，故而可以感知到瞬息微妙的聲、色、美。
冬，是歸於寂的，天地的寂聲，映照心中的寂然。
不如暫且擱置世事紛擾，全然地放空自己，聆聽那個隱藏於耳中的豐盛世界。
且帶著這顆心，走進一場雪，聽風起風止，聽雪花簌簌地落在傘上，似看到一萬隻冬的精靈在踮起腳尖跳舞；走進路燈昏黃的街道，聽楊樹葉子在風裡“唰唰”作響，不必抬頭你便洞悉，它們早已不似夏日少年“唰啦啦”地洋溢青春，而有了幾分乾癟枯槁的“呲拉拉”的滄桑。
腳踩其上，“嘎吱嘎吱”，彷彿是歲月的依戀與嘆息。
圖 | 貝子才@西窗燭
這是冬日初來的絮語。繼續向冬的深處走去，便可聽見雪的深度，夜的層次，雀鳥“啾”地一聲，劃破天際。
更有某夜的風，像是怪獸一般撕碎了夜的寧靜：一會兒拉著長長的哨子，一會兒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會“唰啦啦”地捲起了落葉，一會又平息下來，陷入萬籟的俱寂。
心也隨之，剎那出離，剎那歡喜。
吹吧吹吧，直到某天終於化作春風，“咔嚓”一聲，解凍整個冬季……
圖 | 牛人幾日
冬天的聲音裡藏著大自然的秘密，也醞釀著內心的小歡喜。
前幾天翻《圍爐夜話》，見序言中寫：
“歲晚務閒，家人聚處，相與燒煨
山芋”
，不覺就想起了小時候在老家的日子。
那時每到入冬，堂屋中的大火爐就會呼哧呼哧地燒起來。火燒得旺時，爐子裡會發出“呼呼”的聲響，紅紅的火苗吐著信子，好像要竄出來。
許多個安靜的夜晚，全家人就圍坐在爐火旁：母親織著毛衣，父親拿著銼刀打磨些木作的小玩具，我和弟弟就在火爐蓋的邊緣烤些花生與紅薯。待爐上水壺咕嚕咕嚕地滾開了，父親會給每人沏上一杯茉莉花茶，再順手添幾塊煤炭到爐子裡，有“呲呲”的火星冒出來，像是焰火一樣。
外面北風呼嘯，房間裡卻常是安靜的。
孩子的心尚不知感知幸福的滋味，隻眼巴巴追逐著零食帶來的快樂：
花生的香被高溫催化著，有時會“嘣”地一聲爆開來；紅薯的外皮也被烤得皺皺巴巴流著油，“滋滋”地發出誘人的訊號。
母親見火候到了，便拿起筷子，將烤好的紅薯和花生各自撥到盤子裡。嘴饞的小傢伙們早已按捺不住：忍著燙捏起一粒花生，“嘣”“嘣”……空氣裡爆起咬破花生皮的聲音，像是歡樂的音符。
有時，母親也會給我們講些很久以前的故事：有扮成老奶奶的大灰狼，從畫中走出來的美麗女子，從天宮下凡遊玩的仙女……聽得入神了，往往會忘記火爐上的美味，直到烤焦的味道竄入鼻尖，才趕緊跳起去收拾殘局。
舊日時光漸漸遠去，驀然回首時，才覺察彼時尋常便是幸福
。
而今家中已不再燒火爐，家庭聚會也成了難得的事，只得在每次節假儘量趕回家，而母親總要準備一餐豐盛火鍋。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聊些家常裡短、工作近況，
聽著鍋子裡“撲通撲通”，“咕嘟咕嘟”的聲響，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圍爐而坐的夜晚，覺心裡頭的幸福又充盈了一點。
是啊，沒有比冬天更長的夜，也沒有比“在一起”更幸福的瞬間。
漫漫冬夜裡，只要那團火還燃燒著，只要愛的人還在身邊，幸福也便會恆久地流淌著。
聲音是有著治癒力的。
據說在千利休的茶室中，只容納三種聲音的存在：炭火燃燒時“嗶嗶剝剝”的聲音，茶湯倒入杯子的聲音，以及喝茶時候發出的品味的聲音。這種類似白噪音的聲音，就像是無際的沙礫，消解著人心中的焦慮與煩躁，使人漸漸感受到一種平和與寧靜。
冬天的聲音裡，天然藏著治癒的能量。在“寂”而凜冽的空氣裡，一個小小房間中的安靜時光便愈顯得珍貴而可堪享受。
若是趕上下雪的日子，就在小小的爐火上煮上一壺普洱茶。聽著壺中水從“嗡嗡”的預熱到“咕嘟咕嘟”的沸騰，伴著撲簌簌跳躍的小火苗，以及嫋嫋鋪陳的茶香，萬般心事也會都變得清明起來。
煮茶、喝茶是尋常事，也都是生活的修行。
陸羽曾在《茶經》中寫：“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湧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以上水老不可食也。”當心足夠入微時，定可分辨出這三層沸騰裡所隱含的聲音的變奏。
若有一個閒暇的午後，可以燉一鍋自己喜歡的湯，小火簇簇著，鍋裡咕嘟咕嘟地醞釀著讓人垂涎的香，
心裡便漸漸生出了一種堅定與安在，似乎沒有什麼可以破壞這具體的而充實的幸福。
若得一個寧靜的夜晚，便擇一卷書來讀著，或是執一支筆寫下此刻的心情。“沙沙”聲中，一頁書翻過，一頁紙染墨，一顆心，終於安頓於此刻……
世事嘈雜，但幸好還可以將一個冬天的寂靜，留給自己。
沉浸到冬日的聲音裡，哪怕一刻，也是好的，享受此刻，或是美麗，或是幸福，或是治癒……
這個冬天，你又聽到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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