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齋記|做真實的自己

□楊新元

季羨林季老,是我欽佩的文人。他雖然已離我們而去,但大師雖逝,風範長存。季老留在身後的,是一個被他用畢生心血打磨得異常光亮的、名副其實的“大師”銘牌。這銘牌,固然是因其在古文字學、歷史學、東方學、佛學等諸多領域創下的卓越成就,更是因其在治學態度、處世品德方面給我們留下的寶貴財富。

細覽季老的一生,他留給世人的,更多是一介書生的形象,隨和、清朗、睿智……而其中最令人欽佩的,還是他的那份清醒與真誠。在晚年公開發行的《病榻雜記》中,他“婉拒”了外界加在自己頭上的“國學大師”“學界泰斗”“國寶”三頂桂冠,並說:“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歡喜。”更可貴的是,在《風風雨雨一百年》一文中,他響亮地提出:“做真實的自己。”“我主張,一個人一生是什麼樣子,年輕時怎樣,中年怎樣,老年又怎樣,都應該如實地表達出來。在某一階段上,自己的思想感情有了偏頗,甚至錯誤,決不應加以掩飾,而應該堂堂正正地承認。”在《季羨林自選集》中,季老對一些有點“歷史問題”的舊日文章,他毫不加以刪改,統統保留下來,“不加掩飾,目的仍然是存真”。

一得齋記|做真實的自己

著名學者季羨林。CFP供圖。

我曾寫過一篇《做人不嘀咕》的隨筆,說的就是季老的豁達心胸。我在文中寫道:“季羨林已活到99歲,還思路清晰,精神矍鑠。有人向他請教長壽秘訣,他說自己做人有‘三不’:‘不鍛鍊、不挑食、不嘀咕。’ 鍛鍊不鍛鍊,我想因人而異。季老說他有兩個好朋友,平時都注重鍛鍊,每天都要活動兩個小時,可現在都走了。言外之意,他不鍛鍊反而活得更長久。我認為這並不能說明鍛鍊不重要。每個人的生命基因都不一樣,季老的這兩個朋友,如果不鍛鍊,可能走得就更早一點也不一定。而季老是做學問的人,不鍛鍊或許更適合他,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而不挑食,粗糧雜糧都吃,大魚大肉會吃,青菜野菜都愛,其實是十分符合營養學的。至於做人‘不嘀咕’,實際上代表了一個人的心胸。而能做到這個境界,其實是很不容易的。”而這種豁達的心胸,就是源於季老正直、真實的人生態度。

由季老,我聯想起另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巴金。在其晚年的《隨想錄》中,他勇於擠出“不曾癒合的傷口流出來的膿血”,以筆為手術刀,無情解剖自己在荒唐十年裡“曾經由人變獸”的往事。

竊以為,真正的大師,他們為了大義、大道、大德,不憚於直面小我的“汙點”,不憚於袒露小我的傷痕。正因這種真,這種摯,這種誠,這種坦然和清醒,使“大師”的銘牌更顯光潔和澄淨,使大師身上充滿了人性的光輝和人格的魅力。

喬叟說:“真誠才是人生最高的美德。”而巴爾扎克則認為:“坦白直爽最能得人心。”正是季老一生追求真誠做人,真摯待人、認真做事,堅持做真實的自己,所以才羸得了那麼多人的尊敬與愛戴。聯想到當下也有在一些被尊為“大師”的人,雖然也報上有名,熒屏有影,很是風光,但是,人們對他們卻並不尊敬,甚至頗有微辭。什麼原因呢?就是這些人在公眾面前戴了假面具。在這些所謂的大師眼中,名與利、錢與權佔了上風,而大義、大道、大德卻成了可有可無之物;“為人師表”不過是做做表面文章。他們粉墨登場,裝腔作勢、欺世盜名、熱衷炒作自己。有的“大師”忙於自身造神,對自己的歷史汙點問題閉口不提;有的“大師”醉心於策劃和曝光,拼命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可惜,他們自己陶醉於鎂光燈下,沾沾自喜,而公眾的眼睛卻是雪亮的,一眼就看穿了這些所謂的“大師”堂皇言行後面的那個“假”字。

在當今日趨浮躁的社會中,假的東西越來越多。食品可以造假,品牌可以造假,文憑可以造假,學歷可以造假,學術論文可以造假,甚至民族成分也可以造假。最近,有一家媒體對愈演愈烈的學術論文造假、剽竊行為進行了一次調查,結果,竟有50%的科技工作者坦言,身邊的學術不端現象很普遍。有相當比例的人對此表示出“寬容”。“假作真時真亦假”,在如此之低的學術道德底線上,我們還能再培育出多少像季老、巴老這樣的人格和學術比翼齊飛的真正大師?

拉羅什夫科說:“真誠是一種心靈的開放。我們很少發現十分真誠的人。而我們通常見到的所謂真誠,不過是一種騙取別人信任的狡猾偽裝。”而歌德說:“始終不渝地忠實於自己和別人,就能具備最偉大才華的最高貴品質。”季老一生堅持要“做真實的自己”,因此,他是一個具有“最高貴品質”的人。我們每一個真心紀念季老的人,首先應該像季老一樣,“做真實的自己”。我想,這是季老的在天之靈最希望看到的事,也是我們這個時代最迫切需要的個人品德和社會公德。只有“做真實的自己”的人越來越多,我們這個社會才會更加和諧,不斷向前發展。不知諸君以為然否?

作者簡介:楊新元,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浙江日報高階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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