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麗:“父親”無處不在,“父親”永遠缺失|名家談創作

小說集《天台上的父親》中,多篇與家庭關係有關的小說令人印象深刻,作品反映出父母子女間複雜的情感糾結,也從個人命運和家庭的角度折射出歷史和社會發展。

邵麗:“父親”無處不在,“父親”永遠缺失|名家談創作

邵麗,當代女作家,現任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河南省文聯主席、省作協主席。創作小說、詩歌、散文四百餘萬字。著有長篇小說《我的生活質量》《我的生存質量》《黃河故事》《金枝》等。作品曾先後獲《人民文學》《收穫》《十月》《當代》《北京文學》《小說月報》《小說選刊》等年度中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明惠的聖誕》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多部作品被譯介到國外。

邵麗:“父親”無處不在,“父親”永遠缺失|名家談創作

《天台上的父親》,邵麗 著

記者:《天台上的父親》這部中短篇小說集中,很多故事都是講述子女和父母一輩的關係,有激烈的衝突和不認同,但細節也表現了割不斷的血脈親情。是什麼觸發您如此集中地書寫父母一代的故事?

邵麗:

我在創作談裡多次說到過,恰如其分地處理父母子女關係是一個非常大的難題。其實,如果往深處想這個問題,是非常令人糾結、也是非常令人傷感的。尤其是進入現代社會,父母與子女的關係錯位完全不是 “代溝”一個詞所能涵蓋得了的。我是從與子女的關係中思考與父母的關係的。子女理解不了我們,我們也很難理解父母。嘗試從文學的角度開啟這個死結,哪怕使其稍微鬆動,我覺得是值得一個作家認真思考的。

記者:我注意到,小說集中以及父母故事中,有多篇以“河”命名,如《大河》《北去的河》《黃河故事》等。“當你懂得了一條大河,你就懂得了世事和人生”,“河”代表著父輩,您認為應該怎樣理解父輩一代,我們是否能在對父輩故事的講述和理解中,確定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邵麗:

我覺得就中國而言,父權是傳統文化的中心。但就問題的本質而言,父親既是真實存在的,又是極具象徵性的。當然,往更長遠說,人類社會是一個男權社會,無論在公共領域還是家庭這個私密領域,父親都代表著權威。但父親的權威因為過於程式化,實際上反而被虛置了。說起來父親是權力的化身,或者是權力本身。但在一個家庭的實際生活中,真正組織和管理家庭的基本上都是母親。赫伯特曾經說過:“一位好母親抵得上一百個教師。”中國也有這樣的說法:“一個好母親,發達三代人。”一方面是父親無處不在,另外一方面,父親永遠都是缺失的。

父親對子女的影響無法忽略不計,您所謂“對父輩故事的講述和理解中,確定自己的位置和方向”是個非常好的問題。如果說母親決定你做人方式的話,父親則決定了你的格局和視野;母親決定你怎麼走,那麼父親決定你能走多遠。

記者:“河”當然也是黃河,所以父輩故事的背景也離不開故鄉的母親河。比如在《黃河故事》中,除了寫“我”與父親、母親、二姨、姨夫、姐妹兄弟的家族故事,也透過主人公在深圳和鄭州往返奔波,帶出對於故鄉和黃河的回望。故事結尾,隨著父親的安葬,“我”做了返鄉的決定。這是否也可以看成是一種面向故鄉的“尋根”?

邵麗:

您說的沒錯,在《詩經》裡,“河”專指黃河,不代表其他河流。而且我寫父輩,確實有回望和反思的想法,算是一種精神尋根吧!

記者:《天台上的父親》和《黃河故事》都是在父親去世後,兒女透過回憶和彼此講述,更完整和深入地理解了父親的一生和父母家人之間的關係,死亡似乎成了理解上一代人的出發點?

邵麗:

這個問題我也在多次訪談中說到過。我和父親在“文革”時期曾經有過很深的誤解,這個誤解甚至直到父親去世都沒有真正化解。的確,他的死讓我願意去全面覆盤和反思這個事件。也可能他沒有錯,我希望回到過去,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的作為;但我更沒有錯,當年我還只是一個五六歲的孩童。那麼是誰之錯?我覺得這是一個很痛的問題。

記者:《天台上的父親》中,父親一生的經歷折射出那一代人所處的時代,以及給人帶來的“異化”和傷害。相比較《金枝》以長篇小說書寫父輩所走過的歷史,您覺得以中短篇小說的篇幅來透過家庭史反映大的時代背景,在處理上是否更具難度,有什麼不同?

邵麗:

是的,畢竟要在那麼短的篇幅裡反映或者說清楚那段複雜的歷史,顯然難度非常大。但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歷史會濃縮在一個人的血液裡,而且外化於他的性格和言行。在《天台上的父親》裡,父親說話、辦事、開會,甚至最後的自殺,都是被那段歷史綁縛的結果。對於此,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讀者的識別能力。

記者:前不久剛剛出版了當代河南女作家研究資料彙編,您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家之一。對您來說,“河南”和“女性作家”這兩個定語意味著什麼?

邵麗:

河南的文學隊伍一直表現不俗,被評論界稱作“文學豫軍”。從五零後,一直到零零後,作家梯隊一直不斷裂、不缺位。現在八零九零後都有不俗的成績,這是特別值得我們驕傲的。而且河南地處中原,作家容易有“天下”視角,有家國情懷,寫出來的東西也與現實靠得更近一些。至於說到女性作家,我的這種性別意識並不強,甚至可以說沒有。我僅僅覺得自己是一個用心寫作的作家,一個用力寫作的作家,至於性別和身份,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一點都不受影響。

記者:作品中出現不同的女性形象,面臨家庭和生活的磨難與挑戰各有姿態,在您看來,中原女性具備哪些獨有的個性和品質?

邵麗:

從歷史發展的角度看,中原曾經飽受戰亂之苦,和平的年代不是很多。再加之黃河十年九害,磨練了中原人吃苦耐勞、忍辱負重的品質;中原女性的堅韌、達觀和寬容,也是非常明顯的性格特徵和精神品相。

記者:您作品中寫城市較多,怎樣看待當下的城市書寫?

邵麗:

隨著城市化的不斷加速,城鄉之間的融合加快,為城市書寫拓展了巨大的想象空間。所以對於城市書寫者來說,可以選擇的餘地更大、也更廣闊了。只是我覺得就目前的作品狀態看,作品的視角比較單一,雷同化傾向比較明顯。這些問題還需要經歷一個沉澱和積累的過程才可能改善,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有更好的作品出現。

記者:為什麼鍾情於書寫黃河兩岸人民 “活色生香”的生活現實?今後的創作中是否還將繼續這樣的書寫?

邵麗:

繼續寫作“黃河故事”類的作品,是我追求的目標,也在動手做一些準備。無奈社會活動太多,寫作時間受到擠壓,有時簡直苦不堪言。好在我也算是中原女性,有足夠的韌勁和耐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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