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虛實實的“非洲文學井噴年”

虛虛實實的“非洲文學井噴年”

當地時間11月3日,具有世界級影響力的兩大文學獎——法國龔古爾文學獎和英國布克文學獎同日揭曉,塞內加爾籍作家薩爾(Mohamed Mbougar Sarr)和南非籍作家加爾古特(Damon Galgut)兩位非洲作家雙雙獲獎,加上此前出生自坦尚尼亞桑給巴爾島的作家古爾納(Abdulrazak Gurnah)獲得諾貝爾文學獎,2021年被某些人稱為“非洲文學井噴年”。

自1986年奈及利亞詩人索因卡(WoleSoyinka)獲獎後,諾貝爾文學獎已先後向埃及作家馬哈福茲(Naguib Mahfouz,1988年)、南非女作家戈迪默(NadineGordimer,1991年)、南非/澳大利亞雙重國籍作家庫切(John Maxwell Coetzee,2003年,他加入澳大利亞國籍是在獲獎三年後)等三位非洲作家頒獎,令此前非洲籍作家獲獎人數達到4人;在國際主要文學大獎中建立較晚(1968年)、專為獎勵用英語出版長篇小說英聯邦國家健在作者的布克文學獎,創立以來也累計有4非洲作家獲獎(除今年的加爾古特外,1974年戈迪默、1983年和1999年庫切、1991年奈及利亞作家本。奧克瑞Ben Okri分別獲獎);誕生僅比諾貝爾文學獎晚兩年、獎金只有10歐元的龔古爾文學獎,則是在今年首次頒授給一名非洲籍作家。

這是有史以來全球公認最重要的三大“純文學”獎項同時頒授給有非洲背景的作家,且其獲獎理由不約而同與“非洲元素”有關:諾貝爾文學獎之所以頒給古爾納,是基於其作品“在殖民主義的影響,以及在不同文化與大陸之間的鴻溝中難民的命運下,流露出毫不妥協和富有同情心的洞察力”;加爾古特的獲獎作品《承諾》(The Promise ),講述了一個荷蘭裔南非白人所經營的農場,農場主一家幾代人圍繞是否應兌現已故老家長“送給黑人女僕一幢房”承諾,在40年間的糾結和博弈,評獎委員會認為這是“描寫後種族隔離時代南非社會的精彩寓言”;薩爾的獲獎作品、小說《男人們最大的秘密》(La Plus Secrète Mémoire des hommes)描述了一名年輕塞內加爾作家法耶(Diégane Latyr Faye)在2018年偶然發現殖民時代非洲著名作家伊萊曼(TC Elimane)1938年出版的作品《非人類的迷宮》(Le labyrinthe de l‘inhumain),隨後在探究生平成迷的伊萊曼秘密過程中發生一系列邂逅和遭際。出版這本書的法國獨立出版社Philippe Rey在出版前言中,稱這本書“以其永久的創造性,在寫作和生活之間作出選擇的需要,或超越非洲和西方之間的對峙問題的願望主導著這部小說。它首先是一首獻給文學和其永恆力量的情歌”,而負責評選的龔古爾學院院長德科恩(Didier Decoin)則稱讚該書是一本“對文學的讚歌”。

客觀上,“非洲文學井噴年”的出現,表明素來高傲的歐洲“純文學”圈子,開始正視“非洲元素”在嚴肅文學市場的“賣相”和“賣點”。隨著歲月的流逝,曾以“遠離銅臭氣”自詡的三大“純文學”獎項,如今越來越明顯地與商業價值和出版市場掛鉤:諾貝爾文學獎近年來的側重點明顯從傳統的“對作家蓋棺論定”轉向“為市場遴選作家”;誕生最晚的布克文學獎從第一屆起就有“出版獎”的評價;而獎金純屬象徵性的龔古爾文學獎早有“真正的獎金是10萬冊保底的首印數”之譏,近年來更屢屢被詬病“圍著印數和市場銷量轉”,三大獎項不約而同在2021年瞄準“非洲元素”,至少表明所謂“主流純文學市場”終於開始承認,“非洲元素”可以也正在成為市場的熱點、賣點和贏利點了。

但給予“非洲文學井噴年”過高評價也是不必要的。

布克文學獎雖然累計5次給非洲作家頒獎,但其中真正的黑人作家僅奧克瑞一人,且這位魔幻現實主義作家生涯兩頭都在英國,其作品雖以著名的奈及利亞“比夫拉內戰”為背景,並因此引來英國及歐洲讀者興趣,卻每每被故鄉同胞評價為“撒胡椒麵”、“隔靴搔癢”,其餘獲獎的都是南非白人作家(甚至大多是南非白人中的小群體,如猶太裔和同性戀作家),且作品總是站在白人視野去“感懷”,正如一些書評家所言,“這更多體現了歐洲出版商和讀者的‘南非視野’,而並不是真正的‘南非社會剪影’”。

薩爾的創作生涯雖主要在定居法國後,但他有強烈的塞內加爾文化認同,然而誕生100多年的文學獎,在非洲擁有33個“法語國家”的背景下直到2021年才出現“第一個”,是不是太晚了點?1921年,法國作家馬蘭(René Maran)的代表作《加冕並釘上十字架》(couronné et crucifié)出版,這是法語世界第一部正面譴責法國對非洲殖民罪惡的小說,出版後被所有法國殖民地列為“禁書”,但這本書在當年榮獲龔古爾文學獎,引發文化圈強烈反響——如今的“龔古爾”,是否已忘卻了其昔日在“非洲元素”方面,也曾“勇敢過一把”?

至於今年諾貝爾文學獎,從非洲、尤其坦尚尼亞文學圈對獲獎者及其作品“有分寸”的評價,本應不難看出問題所在:古爾納早已是英國公民,他筆下的“非洲思想”,更多體現為“英國人對非洲問題的思想”,甚至不妨說,2021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是頒授給了一名英國作家,而非“一名非洲作家”。

事實上,不單龔古爾和布克只會根據章程,將獎項頒發給用法語、英語創作的非洲作家,強調“鼓勵母語創作”的諾貝爾文學獎迄今所有獲獎的“非洲元素作家”中,也只有第一位獲獎者索因卡,曾長期使用並提倡非洲母語創作(馬哈福茲是埃及人,使用阿拉伯語創作,而阿拉伯語嚴格意義上也非非洲本土語言),非洲使用人口最多、曾誕生眾多本土有影響作家的本土語言,如東部非洲的斯瓦西里語,西部非洲的豪薩語,南部非洲的班圖祖魯語,迄今幾乎從未入過國際文學大獎法眼。塞內加爾開國總統桑戈爾(Léopold Sédar Senghor)在投身獨立運動前是法國著名作家和政治活動家,塞內加爾獨立後他深感“文化自立”的重要性,牽頭自創了“塞內加爾普通話”——民族語,並身體力行使用民族語創作,但作為“法語系文學獎常客”的塞內加爾作家,迄今在法國文學圈也並沒有一名民族語作家或作品獲獎。

或許,三大獎中“非洲元素”成色最足的薩爾,其獲獎作品《男人們最大的秘密》誕生背景,及作品中敘述的“劇中劇”,才是“非洲元素”在“白人文學圈”真正地位的折射:這部作品創作艱難,本身是小眾作者的薩爾幾次險些放棄,在旅居塞內加爾的已故馬里老一輩作家沃洛蓋姆(Yambo Ouologuem)“你要成為當代伊萊曼”的激勵下才終於成篇(因此作品扉頁上標明“此書系對沃洛蓋姆的致敬”),成書後也僅有Philippe Rey和塞內加爾Jimsaan兩個冷門小眾出版社願意“接盤”,而曾有“非洲蘭波(Arthur Rimbaud,是19世紀法國著名詩人)”之譽、二戰前撒哈拉以南非洲法語區最負盛名的作家,活躍時代距今不到百年的書中主人公伊萊曼,更早已被“白人文學圈”遺忘得事蹟不詳、下落不明,甚至生卒年不確了。

虛虛實實的“非洲文學井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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