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60歲學識字，75歲學寫作，80歲學畫畫。
今年82歲的她，已經寫下近60萬字，畫了上百幅畫，出版了5本書，其中有的書還入選了“中國好書”。
《拍手為歌》，姜淑梅輯、著、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9年7月
今年7月，“網紅奶奶”姜淑梅第五本書《拍手為歌》釋出，這是她繼《亂時候，窮時候》《苦菜花，甘蔗芽》《長脖子女人》《俺男人》之後，發表的第五部作品。
姜淑梅奶奶展示她已經出版的5本書，圖片來源：新華社（謝劍飛/攝）
是的，你沒有看錯。
她60歲才開始識字，75歲才開始寫作，80歲才開始學習畫畫。從文盲作家，她只用了15年時間。
如果你問我什麼是傳奇，那姜淑梅奶奶就是一個傳奇。
01
老伴突然離世，
“肝腸寸斷”的她時隔50多年再回課堂
姜淑梅，1937年出生在山東鉅野。在早年，姜淑梅也上過幾天學，當時學校裡只有她一個女孩。可剛學了四個月，為了躲避戰亂，教員們都走了，她也因此就再也沒有上過學。
1960年因為飢餓，她從山東逃到北大荒，最終跟丈夫落腳在黑龍江省安達市。來到安達後，她做了20多年的家屬工，生了四個孩子。
雖然生活不算富裕，但還能勉強過得去。如果沒有什麼意外，她可能就跟其他的老人一樣，安安心心地度過自己的晚年。
但意外來總是來的這麼突然，1996年9月下旬，姜淑梅與丈夫一同回山東老家，途徑秦皇島時，不幸發生車禍，陪伴了姜淑芬42年的老伴當場死亡。
姜淑梅在家寫作，圖片來源：新華社（謝劍飛/攝）
老伴去世以後，姜淑梅每日靠著安眠藥勉強入睡，安眠藥的劑量也不斷加碼，把大夫都給嚇壞了。大夫說：“再吃就要出人命了。”
當時，姜淑梅的女兒張愛玲正在魯迅作家班文學院讀書。為了不讓女兒上課分心，她沒有將老伴車禍去世的訊息告訴女兒，而是選擇自己獨自承擔。過了十多天後，愛玲才從朋友那得知父親的死訊。
女兒打電話回去，母親裝作沒事人一樣，“媽沒事，你在那邊安心學習，知道嗎？”
當愛玲回到家時，看到母親滿頭白髮，人整個瘦了兩圈，眼角還有未乾的淚痕。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把流淚給憋了回去。
姜淑梅與女兒舊照
姜淑梅對女兒說“我想通了，你爹去世了，我得好好活著，我還有六個孩子呢。我整天難過，我的孩子不是更難過嗎？人生就像看書一樣，把這一頁翻過去了，就不要再翻過來了。”
從那以後，姜淑梅開始重新面對生活。她時而去公園散散步，時而聽女兒和她的朋友聊天。“我就是喜歡聽有文化的人說話，人家說的話就是有道理。”
看著母親這麼開心，愛玲就想，既然母親這麼喜歡聽故事，那就讓她聽聽作家課吧。母親連忙擺手，“不行，人家講課我哪能隨便聽？”
但是在女兒的慫恿下，姜淑梅最終還是坐在了教室裡。
02
編歌詞來識字，不會寫就靠畫
“每個字都釘在紙上，每個字都戳到心裡！”
姜淑梅從小就羨慕讀書人，為了讓自己的女兒好好讀書，家裡的活從來都不讓女兒做。
“作為她的女兒，我一直生活在她的羨慕裡，上小學，上中學，上大學，工作，嫁人。因為母親的羨慕，我偷了很多懶。只要我在看書寫字，母親就認為我在做正經事，頂頂重要，她不聲不響把家務活全包了。因為母親的羨慕，我成了懶丫頭，好些年都不知道疼惜她。”
虛歲已滿60的姜淑梅，在闊別了課堂50多年後，重回教室跟女兒一起聽課，她心中既欣喜又自卑。
姜淑梅覺得自己坐在一群年輕人中間，自己的頭髮太惹人注意，與周圍的黑髮太不相稱了，幾次想要放棄。但是在女兒的鼓勵下，她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慢慢地，她越聽越有趣，越聽越入神。坐在母親後頭的愛玲，看著母親滿頭白髮，像個孩子為得到老師的表揚，在那裡認真聽課的樣子，心中一陣酸澀，不禁感慨：母親這一輩子，太不容易了。她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幫母親實現讀書的心願。
下課後，女兒問她“聽懂了嗎？”
“聽懂了一半吧。我一個文盲，都跟作家一起上課了，這輩子總算沒白活。”
“要不把心中的想法寫下來？你不是一直想認字嗎？我們都可以給你當老師啊。”
姜淑梅沒有立馬答應，而是不斷地否定自己，“我能行嗎？我都這麼老了”。
女兒就像大人騙小孩一樣，對母親說“你可以的，相信自己，試試吧！”
姜淑梅進步得很快，但她的學習之路其實走的並不順暢。
老伴走了以後，姜淑梅就成了家中的“頂樑柱”。家中的事，事無大小，都由姜淑梅來張羅。哪個孩子家裡，忙不過來，她也去幫忙。
“弟開小吃店人手少，她聽說了就去打下手；小妹生孩子，她就幫著帶孩子；二嫂病倒了，她又過去照顧二嫂照顧那個家；大家都忙的時候，她同時帶著外孫女和重孫……我母親啊，就是過著操勞的命。”
姜淑梅一邊給小女兒帶孩子，一邊拿著外孫女的識字課本練習，但她仍然覺得這樣的速度太慢了。
於是她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她把要學的字編成歌詞，讓孩子們寫在紙上，她打著快板一起讀。時間長了，自己編的歌就會唱了，字也就記住了。
每次上街時，無論是在廣告牌上、宣傳單上、公交站裡，姜淑梅只要看到不認識的字就問。別人上街問路，她上街“問字”，身邊的每一個人彷彿都成了她的老師，生活中的每一處細節彷彿都成了她的教材。
剛開始寫字時，姜淑梅只知道幾個標點符號，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與其說姜淑梅是在寫字，倒不如說她是在“畫”字。
姜淑梅不僅寫，還把它畫下來
她不知道如何抓筆，就向自己的孫女請教。不知道筆畫順序，她就照著識字本上的字畫下來。
“我把這個字的橫線、豎線畫在一起，堆在一起就是個字。有時筆畫順序也記不住，就是畫來畫去。”
第一天，姜淑梅寫了幾行字，她連連搖頭：“手不好使了，連一道都畫不直，像鋸齒”。
十多天後，姜淑梅像個小孩子得到了棒棒糖一樣興奮地說道，“做夢也想不到，在有生之年，我竟然會寫字了，而且會寫的字越來越多。”
姜淑梅越寫越興奮，越寫越帶勁，她逐漸不滿足於只寫字。她開始看報、看雜誌，一邊看，還一邊標記自己不認識的字，反覆揣摩。
女兒每天下班後就幫她糾錯字，填生字。漸漸地，姜淑梅有了自己的小字典，大大小小的字跡，記錄著她不會寫的生字。因為每天使用，筆記本的皮都被翻破了。
03
“只要睜開眼睛，只有吃飯耽誤我的事，
上廁所耽誤我的事，剩下我都用在寫作上了。”
當姜淑梅能看懂簡單的文章後，她開始讀故事。《格林童話》《一千零一夜》這些我們覺得“只有小孩子才看的書“”，卻被她當做“寶貝”。
她把這看到的故事講給女兒聽，但是講著講著她就講膩了。她覺得這些書裡面的故事，沒有她的故事精彩。
姜淑梅畫的畫
姜淑梅畫的畫
女兒對她說“那你就把你的故事寫下來呀，咋講的就咋寫。你這一肚子故事，不寫出來就真的太可惜了”。
姜淑梅剛開始的“作業”
姜淑梅現在的“作業”
“不行，我能夠看書識字，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好多有文化的人都不會寫作，我怎能學會？要不我自述，你幫我寫吧？”。張愛玲想都沒想，一口回絕了。
老太太像個孩子賭氣一般，越想越生氣：不寫就不寫，不寫我就自己寫。
2013年11月手腕骨折，仍堅持寫作
就這樣，姜淑梅正式開始了她的寫作歷程。但是誰能想到這樣一位“寫作入魔”的老奶奶，竟然都沒有自己的書房？
她用不慣書桌，她說書桌那兒不亮堂。最初寫作的時候，她就抱著空果箱，把果箱放到腿上就開寫。
或者坐在客廳沙發上，把沙發靠背放平擱在腿上，再墊上一塊氈子，就開始寫。一個沙發墊，一條枕巾，一隻筆，一沓列印後的廢紙，從天明寫到天黑。
無論是列印紙、包裝紙、孩子的作業本、醫院的就診手冊，只要是能寫字的地方，她都不放過。
姜淑梅老人在家中將沙發靠墊墊在腿上寫作，圖片來源：新華社
外孫不在家時，姜淑梅有時候一天只睡四個小時，凌晨三四點就已經起床開始挑燈寫作。寒假外孫回來，她就悄悄起來去客廳寫。每天女兒們起床，都能看到早已起床的母親，在客廳“奮筆疾書”。
作為老師的張愛玲心想：要是自己的學生，能有母親這樣的學習勁，那自己就不用操心了。
姜淑梅說，“只要睜開眼睛，只有吃飯耽誤我的事，上廁所耽誤我的事，剩下我都用在寫作上了。”
04
“從來沒想過，我當了60年的文盲，
在人生快走到盡頭時，還能出書”
對於姜淑梅來說，寫字，就是寫故事。
“她在打撈歷史，但她不知道”，有人說，她寫的故事復活了艱苦歲月，讓人看了揪心。但剛開始時，姜淑梅寫的故事可沒這麼精彩。
“老人跟小孩一樣，得靠哄。母親寫的故事，像剛出土的瓷器，可以去塵，但不能用力過猛，稍微把握不好力道，就容易碎了，我不能打擊她”。
張愛玲跟她母親說，“你寫得挺好，我小時候學寫字也這樣，多練練就好了。”
就這樣姜淑梅寫了一個又一個故事，她的女兒就一個又一個給她整理，並發表在她的部落格上。
有一天，姜淑梅的一篇文章被一個作家看到了，深受觸動。主動聯絡她張愛玲，說可以幫姜淑梅投稿。就這樣，姜淑梅獲得了第一筆稿費3000元錢。
“第一次拿到稿費時，母親高興地像個孩子一樣，一宿沒有睡好覺”。
從此以後，姜淑梅的寫作熱情日益高漲。失去老伴後，她彷彿找到了自己後半輩子的人生目標。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收到了出版社的邀請。就這樣，在她76歲時，她的第一本書《亂時候，窮時候》出版了。
“從來沒想過，我當了60年的文盲，在人生快走到盡頭時，能學會寫字，能當作家，還能出書”。如今，82歲高齡的姜淑梅已出版了5部作品，並獲得了多個獎項。
即便已經出版了5本書，她依然會和女兒經常會利用寒暑假的時間，回到山東老家，找村子裡的老人講故事，不斷地收集寫作素材，其實就是我們記者眼中的“採訪”。
姜淑梅回老家山東鉅野，在龍堌鎮收集故事
她只要看有人聚集的地方，她就趕緊上前去問：“你會講故事吧？要不我講個故事吧？”實在遇到不太會講的人，她就自己先講一個，激起對方的興趣，把人家的故事給“勾”出來。
2014年3月份時，姜淑梅加入了黑龍江作家協會。寫作之餘，姜淑梅還學習了畫畫、書法、唱歌和電子琴。在這短短的十多年裡，姜淑梅的人生彷彿重新來過了一次。
但並不服老的姜淑梅說：“等我老了的時候，我要成為四個‘家’——作家、畫家、書法家、老人家。”
每次接受採訪或參加活動，姜淑梅都穿旗袍，總被人誇“太好看了”。一次，一位英國作家對姜淑梅說：“你不是文盲，你是女王。”
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她的人生在60歲之後，會重新綻放光彩。在她耄耋之年時，她終於有勇氣選擇為自己而活。
雖然老了，記憶力不好了，但她仍然很努力地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最好。常人覺得很幼稚的事情，她硬著頭皮一件一件地去做。他人覺得很簡單的事情，她就一件一件地去“磨”直到自己滿意為止。
姜淑梅說“不怕起步晚，就怕壽命短，千萬不要懶。如果我都能做到，那每一個人都能做到”。
已經年滿80歲的姜淑梅都能做到如此，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努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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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益美君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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