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手藝路,異鄉人龍玲在成都做剪紙,剪熊貓,也剪鄉愁

四十年手藝路,異鄉人龍玲在成都做剪紙,剪熊貓,也剪鄉愁

如果四十年的光陰有厚度,對於龍玲,是工作間裡數十個櫃子中層層疊疊塞滿的剪紙作品。逝去的歲月在這裡沉澱下來。

用鈍的剪刀和刻刀需要不斷打磨,紙隨剪轉、刀落形出。她將月牙形、水滴、鋸齒形等各式紋樣拼湊出大自然裡的鳶飛魚躍、人世間的喜怒哀樂。

龍玲從雲南翻山越嶺來到蜀地,作為異鄉人在成都剪紙界佔得一席之地,排擠和鼓勵千般滋味都嘗過。她說感激這一切讓自己一直往前,不敢懈怠。

文|許藝丹

圖|蓉漂及受訪者

96編輯器

四十年手藝路,異鄉人龍玲在成都做剪紙,剪熊貓,也剪鄉愁

藤蔓依附的撫琴西路老樓裡,窗臺上的山茶花在風中搖曳生姿。

一張張柔軟的紅色宣紙,在龍玲的剪紙工作室裡,演繹著一場場盛大的中國式魔術。

龍玲的家就是工作室。150平的房屋,設計室、製作室、裝裱間一應俱全。其中製作室的光景最為奇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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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間

步入製作室,如走進記錄龍玲四十年時光的剪紙博物館,又如走進中藥房裡。只是這一層層從地板直堆到天花板的黃木格里,裝的是一摞摞剪紙作品,它們依不同表現物件如生肖、壽、喜、魚、四大名山等分門別類放入。

工作臺在光線較好的窗邊。檯燈向桌上探頭探腦。龍玲將一張宣紙折上幾折,左手輕捏,紙隨剪動,卡擦卡擦,紙屑落下,像雨點一樣灑在桌面,剪完抖開,彝族姑娘的輪廓躍然紙上。細緻紋樣需要刻刀精雕細琢,為保護刻刀,宣紙需放在鋪滿草木灰的墊板上。剪刀和刻刀時常需要打磨,直到磨無可磨。龍玲算下來,這些年她也用壞不少把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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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色剪紙

走廊裡的抽屜櫃的藏品更加古老。龍玲開啟抽屜,小心拿出一本很厚的口袋書冊,泛黃的書頁開啟,舊書香味沁入鼻中,裡面夾著她20年前創作的百花圖花樣。早年時興的複色剪紙也藏在這裡,套色剪紙貴妃醉酒、染色剪紙公雞打鳴圖。比起單色剪紙,複色剪紙的製作技法更復雜,也耗時更長,但它並不受如今的市民喜愛,龍玲現在不常做了。

龍玲家中的每個角落都是寶藏。除了各式剪紙的文靜秀雅,走廊掛著的模擬槍、酒壺,讓訪客感受到的是草原上策馬奔騰的肆意感。整屋堆砌的書籍更能讓人為之震撼。這些都是龍玲丈夫的藏品。這裡不僅是藝術天地,也是書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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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對剪紙的初印象和初受的藝術薰陶,龍玲想起的是那極會畫馬的火車站長父親,會接生也會剪紙的土家醫生外婆。

父親沿著楚雄火車鐵軌沿路站點當站長,小龍玲也跟隨父親沿鐵軌一路上學。當她心情不好,父親就畫馬哄她開心。在小時候,父親是她極其崇拜的人。

每逢寒暑假,她就去昆明外婆家待著,外婆也成了小龍玲學習剪紙道路上最初的啟蒙老師。外婆剪,她就拿把剪刀在旁邊跟著剪。過年剪福、春天剪喜鵲、新人結婚剪喜、老人生日剪壽,剪不完的人間情味。民間百姓將剪紙貼在頂棚、門窗上、牆上,表達他們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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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玲作品

除了剪紙,她也剪彝族姑娘衣服的花樣,花樣也是剪紙的一種。茶花落在彝族服飾的領口、衣襟、圍腰和袖口上。她把花樣蒙在布上,一針一線繡出精美紋樣,美觀又耐磨。正如剪紙時,先將草圖固定在宣紙,再或剪或刻如出一轍。

透過練習,龍玲也掌握了剪紙的常用技法:剪、刻、撕、烙。龍玲介紹,比起前兩者,撕和烙現在用得少。撕用來表現粗糙的毛邊,而烙是指用燃香點出圓點,如表現動物輪廓,但現在更多用刀刻圓來替代香烙法。

剪紙語言隨圖案的不同而變化。鋸齒形細密是小狗柔軟的毛髮,稀疏寬大的則是刺蝟尖銳的外殼;雙月牙是人笑起來的眼睛,如水波紋排列則是魚鱗。

大千世界與紙上藝術產生微妙神秘的聯絡,而龍玲也逐漸摸索出其中韻味來,更體味出其中的人情百態。但她並未想過以此為生,除了剪紙,她也愛畫畫、扎染和做布娃娃。一次偶然的機會激起她剪紙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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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玲的工作臺

1976年,龍玲初中畢業後,來到雲南祿豐縣插隊。村裡人結婚,知青們湊錢買臉盆趕禮,但臉盆為白色不夠喜慶。龍玲靈機一動,便買張大紅紙剪雙喜貼在盆底,村民們見了都誇,城裡來的姑娘真手巧。龍玲備受鼓舞,從此手裡的剪刀就再未停過。她所創作的剪紙,也被當地村民稱為“龍玲剪”。

隔年,龍玲被分配到雲南省武定縣供銷社,每逢文化下鄉,龍玲便表演剪紙。當地村民總是結伴而來,拉長脖子看,擠得水洩不通。

千里有緣一線牽,剪紙也成為龍玲與先生結緣的媒人。1981年,供銷社送龍玲去昆明參加統計師培訓,支邊的成都籍小夥子凌老師成為龍玲的班主任。一次偶然機會,凌老師去寢室看望學生時,看見龍玲收藏和創作的剪紙,兩人相聊甚有默契。

兩年後,兩人喜結良緣。也因丈夫,成都這座城市與龍玲的人生產生交集。1991年,龍玲隨丈夫來到成都,被調入成都火車北站商場財務科工作。龍玲帶著她的剪紙,開始了成都的藝術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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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被問及是否有藝術天賦,龍玲笑著說,還好。

但她在雲南武定縣學畫時,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都誇她繪畫感覺好、天分高。她拿出畫作參加縣裡的展覽,捧獎盃而歸。

靜物像的繪畫學習讓龍玲練就剪側影的本領,這也成為2001年她在三品會上一炮而紅的契機。

參加三品會之前龍玲心裡發怵,她得知參展的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大師。但一位前輩極力鼓勵她參加,併為她找到攤位,她打算賭一把。積攢多年的作品,還有布娃娃,能拿去的她都拿去了。攤位費1100元,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她懷疑連攤位費都收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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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玲的側影剪紙

但龍玲很機靈也很有膽識,參展當天掛出3元剪側影的牌子。她的攤位前頓時排起了長龍,也因此吸引了攝影記者的注意,龍玲剪紙隔天就成為當屆三品會的新聞圖片。

龍玲剪側影在於一氣呵成。眼觀人物輪廓,她拿起紙張,一剪刀下去,從頭到尾,不修不改,前後不過3分鐘。龍玲坦誠當時是膽子大,平日她只給同事剪,也是擔心功底不夠,遂打出3元招牌。誰成想,興致一高,那天排隊的人都說剪得像,效果很好。

在三品會上,龍玲的《百花圖》榮獲銀獎。往後聯絡龍玲的展會負責人越來越多,作為剪紙代表受邀出國的機會也找到了她。

那時她在青羊區稅務局工作,每月有300元的穩定收入。但在2003年,等龍玲經歷日本“大中國展”一個月的行程回來,她堅定了做全職手藝人的信心。同樣是剪側影、售賣剪紙作品,她獲得了相對於平日月工資近一百倍的收入,也收穫了日本國民對手藝人的敬重之心和滿滿的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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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玲作品

回國之後,龍玲就把工作讓給前同事,當名全職手藝人。不比在單位省心,龍玲說,2004年是她最忙的一年,一天三個攤位點輪流轉。還好有主動拜師的徒弟加入團隊,還有她尋找的助理。有了顧攤和負責裝裱的人,龍玲才算鬆口氣。

但很多徒弟中途放棄。剪紙這門行當進入門檻低,眼看著別人的高收入,經濟不景氣,銷售也不進入人意,目前龍玲團隊只剩下四人。即使如此,龍玲向蓉漂算了筆賬,要維持每人每月3000元的工資,每天收入至少得幾百元。

很不容易了,龍玲說,今後發展看剪紙行業的情況,很多事也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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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送給龍玲的小魚風鈴掛在陽臺上,一陣風過,在清脆的“叮噹”聲中,窗外下起綿綿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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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臺的風鈴

龍玲想起那年作為剪紙代表去迪拜布展,也經歷了這樣的雨。助手和她拖著裝滿剪紙的行李箱在街上走,一時疏忽,水入箱中,損失巨大。

在藝術創作中,總有靈機一瞬衝上腦袋。

龍玲回國後,看著“笛聲”那幅泡褪色的剪紙,靈機一動。她在左上角剪出男子側臉輪廓,沿著吹笛女子肖像信手撕出斑斕的水墨畫效果。在畫布留白處,撒上桌面落下的碎紙屑。剪紙經過雨水浸潤,深藍褪變成淺藍,笛聲悠揚,思念隨水波紋一圈圈蕩著小船兒遠去。

“笛聲”原作的作者為一位畫家,龍玲在其畫作上進行剪紙再創作。曾經有人問龍玲,是否怕侵權。她說不怕,認為這是種剪紙再創作,也會新增自己的創作元素。她回憶在當年,一群人學習時,誰看見好作品就去照著做。大家在臨摹中學習,民間藝術往往也是在複製中得以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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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聲》水墨畫效果

但也因此,在2005年評上四川省工藝美術大師時,龍玲遭遇過同行的質疑。

龍玲作為異鄉人和後起之秀,在她之前,四川有眾多剪紙老前輩,龍玲卻獲得諸多榮耀和時常出國,她認為這可能難免惹人眼紅嫉妒。

她當時理解此次徵集的目的為展現手藝人的技法,於是以一幅“紅樓夢”剪紙作品報名。等到報紙公示她為工美大師時,許多同行去報社鬧,“這不是她的原創”,更有甚者說這幅圖是龍玲在“荷花池”(成都市批發小物件的地方,以實惠著稱)買的。

一次徵集演變為一場鬧劇。

最終,龍玲的提名被徵集單位撤銷。往後心灰意冷的龍玲再也沒參加工美大師評比,但也再無四川剪紙大師獲得提名,她感到遺憾。在龍玲眼中,每位前輩都是大師,“各自取長補短,何必自己人和自己人過不去”。

許多年後,當初的競爭對手見面相視一笑,龍玲早已翻山越嶺。她不知道對方是否仍舊耿耿於懷,還是驚呼一句,“剪紙界裡怎麼還總是你的名字”。但她也感謝這些非議,不然一路過於順遂,她可能會放棄嚴格要求自己,懈怠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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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玲作品

龍玲說,剪紙藝術的至高境界在於留白,越簡練的構圖越體現出手藝人的功底。在龍玲的早期作品中,《唱山歌》、《跳腳》,線條簡練,但掩飾不住彝族年輕男女的歡樂情緒。

藝術追求與市場需求之間往往存在落差。設計簡單,遊客通常難以理解它的藝術性,低估其價值。於是龍玲做的剪紙越來越複雜,高人氣剪紙的不斷複製也佔用了她近大半的時間。

有什麼厲害的呢?靠這個吃飯罷了,龍玲說。

年近六旬,她打算再過幾年,等到徒弟出師,她便可以“功成身退”。

剪紙多年,她一直有個畫家夢。到時候,她便打算揹著畫架去畫大山大河。還有很多事想做呢,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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