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心建躺在病床上
對於張心建來說,人生充滿著艱辛,瀰漫著一種怎麼努力都擺脫不了的厄運。
而這艱辛的來源,拜一個人所賜,就是他的父親張大千。
那個名滿天下、畫作林立的張大千。
無論是幼年時的生而未養,還是成年後的絕望求死。
張心建永遠活在張大千的陰影中,完全不能擺脫掉,這種親情間的羈絆成了他的修羅場。
而張大千卻理解不了這種親情的困擾,置身事外全然不顧。
張大千與紅顏知己
1899年,正值晚清風雨飄搖之際,張大千出生在四川內江的一個書香門第家庭。
這個書香門第依然是封建大家庭的模子,信奉著男尊女卑,三綱五常。
彼時興起的西方民主思想沒有滲透到這座高門大戶。
所以少時的張大千是位少爺,這位少爺倒是沒有紈絝子弟的風習。
不過他發自內心覺得“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是天經地義的事,外面那些革命黨是瘋了嗎?”
8歲時,在母親和姐姐的影響下,張大千開始學習繪畫。
那時的他尚且年幼,卻能領略出畫中的美妙天地,時常盯著那些名畫出神,久久不能忘懷。
自此繪畫成為張大千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溶於其血液之中,甚至大於人倫親情。
特別是留學日本學習繪畫期間,張大千感覺到了繪畫自由,因為那是一片理想天地,沒有俗事煩擾。
所謂俗事,就是充滿著柴米油鹽和煙火氣的家庭生活。
張大千覺得煙火氣太過妨礙藝術創作,特別是繪畫。
張大千的畫作
不過家庭和女人不能劃等號,張大千雖然不熱衷於家庭,但是他喜歡女人。
特別是那些丰姿綽約、富有藝術氣息的女人,統稱紅顏知己。
每每和紅顏知己聊起畫中的色彩、佈局之類的創作,張大千都是口若懸河,彷彿有說不完的話。
而在她們(紅顏知己)眼中,張大千一臉長髯,舉止儒雅,是真正的大才子,傾心以往。
張大千
不過即為紅顏知己,自然是不可能與張大千成立家庭的。
因為婚姻是愛情的墓誌銘,終會讓彼此的愛慕之心灰飛煙滅。
對於張大千來說,第4位夫人徐雯波是個例外,她是張大千49歲高齡才娶過門的,典型的忘年戀。
徐雯波還是張大千的紅顏知己。
張大千與徐雯波
這份感情裡,有很多傾慕的成分,徐雯波對於張大千的傾慕。
因為徐雯波也是學繪畫的,還和張大千的女兒是同學,兩人交情甚好,徐雯波得以出入張家。
在見到張大千的那一刻,徐雯波的心裡是緊張的、興奮的,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感。
因為偶像就在眼前。
而令徐雯波驚奇的是,張大千看她的眼神也格外特殊,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畫筆上的墨汁掉地上都沒感覺到。
張大千與徐雯波
憑藉女人的直覺,徐雯波覺得張大千心裡一定有她。
兩人從此便是山長水短,誰也離不開誰。
結果正如徐雯波所料,不久後張大千就和她結為一對夫妻。
婚後生活,自然是甜蜜如花,因為兩人屬於靈魂的共契。
更兼之徐雯波青春貌美,活力無限。
蜜月過後,他們愛情的結晶出生了,還是兩個,一兒一女,兒子就叫做張心建。
在生下張心建的那個晚上,張大千心裡還是焦急萬分的,滿心祝願著母子平安。
終於一聲啼哭,讓他那顆懸著的心放下了,張大千感到莫名的快慰。
看著產後尚且虛弱的徐雯波,襁褓中不知人事的張心建,張大千落淚了。
他重新感受到年輕時的那種活力,這種活力是徐雯波帶來的,而張心建只是這種活力的衍生品。
張大千
既然是衍生品,自然不是張大千的關注重心。
張心建長到1歲時,還是能感受到濃濃的父愛。
父親抱著他,揹著他,帶著他這兒轉轉,那兒溜達下,好不快活。
甚至還開玩笑地朝張心建作鬼臉。
只不過這份記憶特別微弱,偶爾在夢中會出現一下,然後就是無盡的寒冷,凍得讓人發抖哆嗦。
時局的變化是個體掌控不了的,只能被動適應。
因為封建家庭的緣故,在新政權建立前夕,張大千選擇離開,逃向它鄉。
他不能忍受自己小資情調的繪畫生活被打斷。
張大千的畫作
可是接應飛機留給張大千的只有三張票,而他那一大家子好幾十口人。
光4位夫人和十幾個孩子加一起,都嚴重超標。
萬般無奈之下,張大千選擇了徐雯波,以及她的兒子張心建。
這個結果每個人都是預料到的。
只是徐雯波不同意,她覺得對不起上面的幾位姐姐。
特別是二姐(張大千二夫人)黃素凝,彼時的黃素凝已經和張大千離婚,不讓他選擇為難。
曾正蓉與黃素凝
所以徐雯波決定留下自己的兒子,將黃素凝的女兒帶走,算是心理平衡。
而張大千沒有多說什麼,尊重徐雯波的選擇,畢竟他深愛著她。
尚在跌跌撞撞,不會走路的張心建就這麼被親生父母拋棄了。
也許那時的他哭過幾次,但哭是沒有用的,張心建需要自己一個人面對未來的風風雨雨。
最終是一位裱畫匠收留了年僅1歲的張心建,這位裱畫匠是張大千的故交,算是有點兒交情。
他收留了張心建後,念著舊交,並沒有虧待。
張大千一家子
不過時移事異,民國的社會一天一個樣。
沒過多久,受社會大氣候影響,裱畫生意變得不好做。
這位裱畫匠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撫養張心建,因為他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張心建年紀不是很大,心裡並沒有慨嘆人世的不易,只是那雙眼睛不經意間流露著哀傷。
“建兒,不是表叔不養你,實在不想你再跟著表叔一家子吃苦。”裱畫匠帶著張心建找下家時說道。
此時的張心建,還是懵懵懂懂的,他對於父母至親基本沒什麼印象,自然離別之痛就少了許多。
幾經輾轉,裱畫匠找到了張家的人。
張大千四位夫人
這家人是一對母女,母親一看就是那種傳統女人,飽經滄桑的臉上,保持著一份堅定與韌性。
旁邊的女兒個子要比張心建高,一看就是個懂事的大姐姐,她正熱情地招呼著。
裱畫匠最終還是有點兒難以啟齒,最後留下一句“拜託您了”就徑直離開。
張心建看著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就是小時候抱過他的大娘。
這位大娘就是張大千的原配夫人曾正蓉,旁邊那個女孩就是她的女兒張心慶。
張大千與張心慶
曾正蓉也是個苦命人,她和張大千屬於封建包辦婚姻,兩人根本不是一路子人。
曾正蓉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在琴棋書畫方面,基本一竅不通。
不過她是一個賢妻良母型的好女人,只可惜嫁錯了人。
風流倜儻的張大千不喜歡這個沒有共同語言的女人。
這也是那個時代很多女子的宿命。
不過婚姻生活的不順,倒也磨鍊了這位溫婉賢淑的女人。
離開張家後,她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帶著女兒獨立討生活。
雖然日子艱辛,但是母女二人倒也樂觀自在。
民國女子群像
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張心建適應與大娘和大姐一起生活的日子。
曾正蓉並沒有因為張心建的母親得寵,就冷落於他,反而多了幾份關懷。
她總是給少年的張心建縫衣熬湯。
大姐張心慶也是個善心人,繼承了她母親的優點,對張心建關愛有加,有好吃的都要與他分享。
“同是天涯淪落人。”曾正蓉的心裡這麼覺得,所以對張心建多了幾份惻隱之心。
相處下來,張心建也變得開朗許多,愛開玩笑和打鬧了,而不是之前的陰鬱、膽小和不自信。
那時他覺得曾正蓉和張心慶就是世界上最親的人,沒有其他。
張大千與兒女們
而對於父母張大千和徐雯波,張心建是恨不起來的,因為自打記事以來,張心建還沒有見過他們。
“怎麼去恨呢!”張心建有時會捫心自問。
不過他沒有鑽牛角尖,因為眼前的他是幸福的,有人關心。
就這樣,過了很多年,張心建長大成人。
一個健健康康、壯壯實實的大小夥子。
這個大小夥子不僅面貌可人,還有一份鐵路局的工作,前途似錦。
當然還有一位羨煞旁人的女朋友,兩人感情一直非常好。
期間主要是張心建全身心的付出,讓女孩感動。
不過這種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就消失不見。
逃到灣灣的張大千,階級成分太高,自然被列為重點嫌疑人,他的兒子張心建因此受到波及。
張大千與曾正蓉
不過張大千後人這個身份,只要自家人不說破,自然沒人知道。
但是不知怎麼的,這件事讓外人知道,這個人就是張心建鐵路局的一名同事。
這名同事一直對張心建耿耿於懷,所以就向上頭告密。
結果因為告密這件事,張心建失去了寶貴的工作。
彼時他並沒有放棄自己,還在努力找工作,可是每一家單位好像商量好了一般,拒絕張心建。
接著像多米諾骨牌一般,張心建的女朋友也和他提出分手。
提出分手時,這個女孩的心裡是痛的,畢竟張心建對她特別好。
只是張心建的那種成分,如大山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不僅需要面對生活斷炊的困難,還要遭受周圍人的冷眼和漠視。
張心建
甚至是惡語相向。
她怕了,夜深人靜時,已經偷偷哭泣過好多回。
終於淚乾了,她決心分手。
當聽到女朋友親口說出分手時,張心建如晴天霹靂,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只是怔怔地愣在原地,像一座風化好久的雕像。
其實張心建早就料到這一刻會到來,因為他不可能再有工作。
“哎,女朋友跟我在一起,只有受苦,哪兒有明天呢!”
“她要走就讓她走吧,我又能做得了什麼呢!”
“生而為人,太艱難了!”
想著想著,張心建露出一陣苦笑,隨後又是一聲嘆息。
出生以來的經歷,如電影般迅速在張心建腦海中放映起來。
他看到的溫情時刻就是微弱的一道光,還沒照亮就已經消失不見,像極賣火柴的小女孩。
此時張大千卻活得舒適自在,他已經成為世界聞名的國畫大師,被西方藝壇譽為“東方之筆”。
張大千
在世界各地遊歷賞畫,辦畫展的張大千,沒有意識到他的兒子正遭受著人間至苦。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彷彿張心建的出生是替張大千還上輩子欠的債似的。
父子倆的人生,再也沒有交集,彼此漸行漸遠著。
張心建的心裡想通了,“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多餘,父母棄我而去,世道對我不公。”
“我還選擇堅強地活著,真是可笑!可笑!”
“堅強就有未來嘛,沒有的,一點兒機會都沒有。”
想著想著,張心建打定了離開的主意。
當時的張心建只有21歲,還是大好的青春年華,卻已經走上人生的不歸路。
而他的父親張大千卻像返老還童一般,愉快地享受人間樂趣。
張大千
多麼諷刺的對比。
一心求死的張心建,選擇在鐵路了此餘生,因為鐵路代表遠方,能夠去到他理想的國度。
而且鐵路局是他呆過的地方,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歲月。
沒有任何一個歸宿比得上這種方式。
那天清晨,所有人還未起床的時候,張心建默默走出房間,準備結束自己的生命。
寥無一人的街道上,一片落敗之象。
張心建想著:“人煙散去,真實的人間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他裹緊衣服,加緊前進的腳步,匆匆走向鐵路方向。
但是命運再次跟張心建開了個巨大玩笑。
他沒有得償所願,反而失去自己的雙腿,成為一個殘疾人。
“天吶,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待我!!”張心建從病床上醒來。
雙腿已經沒有知覺,張心建用力敲打著,還是無濟於事。
旁邊的姐姐張心慶早已淚如雨下,抱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痛苦不已。
公安幹警檢查張心建自殺地點
“弟弟!你……你不應該這樣,活下去才有希望”
說這句話時,張心慶心裡也不是滋味兒,她也不知道未來怎麼樣,什麼時候才有希望。
因為她和母親曾正蓉同樣被劃了成分,成為不受待見的一份子,她的人生也在艱難前行。
姐弟倆相顧淚千行,都明白彼此。
張心建這個時候,眼淚在流著,心裡卻在泣血。
他覺得自己不僅是個無用之人,還是個廢人。
雖然撿回條命,但張心建的魂兒早已經丟在原地。
病床上的日子只持續不到一年,張心建就真正離開這個悲慘世界。
這個悲慘世界的元兇就是他的父母。
張大千與日本友人
臨終之前,張心建緊握著張心慶的手:“啊……姐,我好累,我這輩子實在太苦,但願……沒來世。”
說完,張心建流下最後一滴淚,慢慢閉上了他的眼睛。
他不想再睜開了。
那一刻,張大千和徐雯波會悔恨嗎,會為他們這個兒子流下眼淚嗎?
外人無從知曉,只有他們內心明白。
內心的罪與罰是最高的審判。
徐雯波與兒女
這就是一個普通名人後代的悲劇,發生在過去,也可能發生在現代和將來。
悲劇的來源是生而未養,讓孩子從小就飽經人世間的苦與痛,感受不到血肉親情,致使人生空缺。
人生最美好的拼圖就是親情,特別是父母與兒女之間的羈絆,那是生活最初的,也是最後的城堡。
任何人都應該珍惜之。
願張心建之類的悲劇不再重蹈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