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中華書局的日常指擿若干條(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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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三日條

給中華書局的日常指擿若干條(14)

給中華書局的日常指擿若干條(14)

張喬《聽琴》:「清月轉瑤軫,弄中湘水寒。能令坐來客,不語自相看。靜恐鬼神出,急疑風雨殘。幾時歸嶺嶠,更過洞庭彈。」

@中華書局 中華書局附圖對張喬《聽琴》詩之解,未必臻善,我在此進行補充。

清月,明月,猶說風清月朗之致。

齊王融《齊明王歌辭七首 其五 清楚引》:「清月囧將曙,浩露零中宵。」唐崔湜《唐都尉山池》:「幽尋惜未已,清月半西樓。」

此聽琴事,可見唐段安節《樂府雜錄》琵琶:

「貞元中有王芬、曹保保,其子善才、其孫曹綱,皆襲所藝。次有裴興奴,與綱同時。曹綱善運撥若風雨,而不事扣弦。興奴長於攏撚。不撥稍軟。時人謂:『曹綱有右手,興奴有左手。』武宗初,朱崖李太尉有樂吏廉郊者,師於曹綱,盡綱之能。綱嘗謂儕流曰:『教授人亦多矣,未曾有此性靈弟子也。郊嘗宿平泉別墅,值風清月朗,攜琵琶於池上彈蕤賓調,忽聞芰荷間有物跳躍之聲,必謂是魚。及彈別調,即無所聞。復彈舊調,依舊有聲。遂加意朗彈,忽有一物鏘然躍出池岸之上,視之,乃一片方響,蓋蕤賓鐵也。以指撥精妙,律呂相應也。』」

瑤軫,精緻的琴。軫,卽琴上固琴絃之柱。

《魏書·志第十四·樂五》:「中弦須施軫如琴,以軫調聲,令與黃鐘一管相合。」唐·劉禹錫《調瑟詞》:「美人愛高張,瑤軫再三促。」

弄,卽弄琴、曲章。

湘水,卽洞庭。

清月轉瑤軫,弄中湘水寒。謂風情月朗之時,月光正在琴上,琴曲盪漾湘水之寒。

能令坐來客,不語自相看。語意出

《小雅·鹿鳴之什·鹿鳴》:「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

其客必謂友人,謂宴集之時。

靜恐鬼神出,急疑風雨殘。意出

漢王粲《七哀詩三首 其二》:「獨夜不能寐,攝衣起撫琴。絲桐感人情,為我發悲音。」

謂心有所慮,而耽於琴操。

漢劉向《九嘆 其二 離世》:「就靈懷之皇祖兮,愬靈懷之鬼神。」

《九嘆 其九 遠遊》:「選鬼神於太陰兮,登閶闔於玄闕。……潺湲轇轕雷動電發馺高舉兮。升虛淩冥沛濁浮清入帝宮兮。搖翹奮羽馳風騁雨遊無窮兮。」

嶺嶠,湘地之間。

洞庭,洞庭之地。

幾時歸嶺嶠,更過洞庭彈。謂何時回到嶺嶠所指之地,便是在曲聲過洞庭之時。

張喬《聽琴》詩,並不是多麼聞名的詩,大概由於讀者閱讀質量不同,得出的結論便不同。一般來說,寫關於琴事的詩,有多種多樣,有的是直接寫聲音,有的只是寫聽琴之事,有的大概只是借琴而寫其事。但對於聽琴來說,大概還是要寫琴師的手段,以及聽者當時所處之地,不外乎涉及三種情況,第一,山水佳氣。第二,友朋之會。第三,操琴之道。其實沒有正面、背面的分別,詩就是在一個事跡上,產生幾個側重點,大多是這個路數。

何謂奇?要看所有涉及聽琴的詩,或者文章是不是過於平淡,那才能突出這首詩是不是角度奇特,手段高明。可是並非如此,大多數敘述聽琴的詩與文章,都有自己特定的角度,我們閱讀此類聽琴詩的時候,大概是要明白,沒有前面後邊,正面背面的分別,作者想要寫出流暢的意蘊,自然要涉及聽、觀、群、怨的過程。那麼,這首詩也是此類內容罷了,而這首詩的最後兩句話,實際寫出了聽者的煩惱,煩惱就是歸時,這才是這首詩的主要關係,詩寫出了聽者並不安心聽琴,或驚訝或急,說明心中並不多麼用心聽琴去享受,而是由琴而擔憂前程。所以這首詩,是有弦外之音的,大概是說,自己的前行之路並不一帆風順。

二月四日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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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群玉《火爐前坐》:「孤燈照不寐,風雨滿西林。多少關心事,書灰到夜深。」

@中華書局 中華書局附圖對李群玉《火爐前坐》之解未必臻善,我在此稍作補充。

孤燈,謂寒燈,蓋指一人處境耳。

梁蕭子範《望秋月詩》:「獨見傷心者,孤燈坐幽室。」宋謝惠連《秋懷詩》:「寒商動清閨,孤燈曖幽幔。」

照,襯也。

不寐,謂人不思睡。

《詩經·邶風·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隱憂。」漢王粲《登樓賦》:「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戰國楚宋玉《九辯》:「獨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漢莊忌《哀時命》:「夜炯炯而不寐兮,懷隱憂而歷茲。」漢班超《東征賦》:「明發曙而不寐兮,心遲遲而有違。」魏陳琳《止欲賦》:「宵炯炯以不寐,晝舍食而忘飢。」

風雨,風與雨。

魏曹睿《步出夏門行》:「卒逢風雨,樹折枝摧。」

西林,西面之林,月落之地,

漢曹植《九愁賦》:「刈桂蘭而秣馬,舍予車於西林。」梁江淹《清思詩五首 其四》:「茲夕一何哀,明月沒西林。」

廬山舊有西林寺,唐人多以西林稱之,或謂此。

關心,謂留意。

宋鮑照《代堂上歌行》:「萬曲不關心,一曲動情多。」唐姚合《閒居遣懷十首 其五》:「世間多少事,無事可關心。」唐元稹《贈樂天》:「不是眼前無外物,不關心事不經心。」

書灰,其意難確,或指鉤沉求索之意義。當非是爐灰以及書寫之事。

李群玉《火爐前坐》詩,第一句有阮籍「夜中不能寐」的意境,說出了心中有所煩惱,到底是什麼煩惱,李群玉並沒有實際的表達,這首詩抒發了憂慮,但是因為什麼憂慮,卻沒有十分透徹的表達。所以我在解釋這首詩的時候,大概是想探求他到底在說什麼,古代詩人寫詩文,大多數有十分透徹的寫作思路,可以說無一字無來歷,可以說流傳下來的大多數詩句,都會有寫作的源頭關係,因為字源、辭源、典源問題,關係著詩文的意義,當時人若想別的人讀通他的文章,是要努力寫得讓人明白,所以詩文典故不會出諸子、昭明、以及四史之間,若是出了這個範疇之外,大多數學人是無法理解其意,也就無法得到有效的認同。

所以,我讀這首詩,大概要從古人的書籍之中找到其來源,可是卻找不到其可以解釋的地方,尤其這個「書灰」,即使是唐代人也沒有誰使用,這首詩怕是流傳之中被人為改過的。所以,我從詩的前後邏輯關係,可以認為「書灰」這個詞,肯定不是書寫,題目寫得是坐與思,不會強調書寫的關係,應是在說探求、追憶,或這個詞原本就有一個表達探求之意的關係,大概是如此罷。二〇二一年的小年,整個下午,我都沉浸在這首詩之中。

二月五日條

給中華書局的日常指擿若干條(14)

給中華書局的日常指擿若干條(14)

皇甫曾《晚至華陰》:「臘盡促歸心,行人及華陰。雲霞仙掌出,松柏古祠深。野渡冰生岸,寒川燒隔林。溫泉看漸近,宮樹晚沉沉。」

@中華書局 中華書局附圖對皇甫曾《晚至華陰》詩之解未必臻善,我在此處稍作補充。

皇甫曾詩,《新唐書·藝文志》無著錄。《直齋書錄解題》卷一九著錄《皇甫曾集》一卷。傳世之《二皇甫集》錄曾詩一卷。《全唐詩》卷二一,亦編為一卷。皇甫曾,字孝若,皇甫冉之弟。天寶十二載及進士第。安史亂後,流寓江南。及亂平後赴京,仕至殿中傳御史。大曆中以事貶舒州司馬。秩滿逢其兄喪,故未及時遷轉。晚年任陽翟令。卒於貞元元年。

皇甫曾《晚至華陰》似乎作於天寶年間,歲除將至,其由長安西歸,途經華陰之時作之。皇甫曾本潤州人,開元、天寶間居洛陽。詩的第一句寫「臘盡而歸」,所歸之處應是洛陽。

臘盡,謂臘月將盡之意。

歸心,返回故土的心情。

晉王贊《雜詩》:「朔風動秋草,邊馬有歸心。」唐劉長卿《送崔升歸上都》:「舊寺尋遺緒,歸心逐去塵。」又《留辭》:「春風已遣歸心促,縱復芳菲不可留。」

行人,旅人,此處乃指作者自己。

及,至也。

華陰,

《舊唐書·志第十八·地理一》:「華州上輔。隋京兆郡之鄭縣。義寧元年,割京兆之鄭縣、華陰二縣置華山郡,因後魏郡名。武德元年,改為華州,割雍州之渭南來屬。五年,改渭南還雍州。垂拱元年,割同州之下邽來屬。二年,改為太州。神龍元年,復舊名。天寶元年,改為華陰郡。」

雲霞,彩雲以及彩霞。

梁何遜《渡連圻詩二首 其二》:「連圻連不極,極望在雲霞。」梁江淹《雜體詩三十首 其二十一 謝僕射混遊覽》:「時菊耀巖阿,雲霞冠秋嶺。」

仙掌,指唐天寶間華陰縣。

《舊唐書·志第十八·地理一》:「華陰,隋縣。垂拱二年,改為仙掌縣。天授二年,分置同津縣於關口,長安中廢。神龍元年,復為華陰。」

又化仙人捧露盤之典,為說華陰之非凡。

《三輔黃圖·臺榭》引《漢武故事》:「漢武帝時祭太乙,雲令人升通天台,以俟天神。……上有承露盤,仙人掌擎玉杯,以承雲表之露。」

中華書局附圖雲,仙掌為山峰,非是。

松柏,松樹以及柏樹。

《荀子·大略》:「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古詩為焦仲卿妻作》:「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

松柏四季常青,常喻高潔、雅正。

甯戚《飯牛歌》:「出東門兮厲石斑,上有松柏青且闌。」

古祠,祠廟,謂祭祀之禮久遠。

《禮·月令》:「孟冬臘先祖五祀。」《漢書·卷六·武帝紀第六》:「令天下大酺五日,膢五日,祠門戶,比臘。」伏儼曰:「膢音劉。劉,殺也。」蘇林曰:「膢,祭名也。貙,虎屬。常以立秋日祭獸王者,亦以此日出(臘)〔獵〕,還,以祭宗廟,故有貙膢之祭也。」師古曰:「〈續漢書〉作貙劉。膢、劉義各通耳。臘者,冬至後臘祭百神也。臘音來盍反。」

臘月有祭祀之事,故此皇甫詩中此處謂華陰祭禮之事古來卽有,也指華陰之史蹟。

野渡,野中渡口。

唐戴叔倫《山居即事》:「野渡逢漁子,同舟蕩月歸。」

寒川,寒涼之水流。

唐張旭《晚過水北》:「寒川消積雪,凍浦漸通流。」

燒,照也。謂雲霞之氣象。

隔林,遠處之樹林。

梁何遜《車中見新林分別甚盛詩》:「隔林望行幰,下阪聽鳴珂。」唐劉長卿《送嚴侍御充東畿觀察判官》:「故園經亂久,古木隔林看。」

溫泉,非是唐溫泉宮,乃隋唐間河東溫泉縣。

《舊唐書·志第十九·地理二》:「河中府,隋河東郡。……三年,移蒲治河東縣,依舊總管府。其年,置溫泉縣。九年,又置都督府,管蒲、虞、芮、邵、泰五州,仍省溫泉縣。」

宮樹,帝王宮苑之樹木,此處應是指漢長楊宮。

《三輔黃圖·秦宮》:「長楊宮在今盩厔縣東南三十里,本秦舊宮,至漢修飾之以備行幸。宮中有垂楊數畝,因為宮名。門曰射熊館。秦漢遊獵之所。」

皇甫曾此是指路旁樹木與長安不異,喻皇家的勢力之廣,自己出長安,但好似並未離長安,所以以之更顯歸心。

中華書局附圖之解,顯然是望文生義,沒有清楚詩人所處的環境,以及相關的一些事蹟,雖然皇甫曾的事蹟很少,但詩的本身大致還是比較容易理解的,但是一定注意不能望文生義,這首詩寫得比較有深度,需要理解隋唐時期地理,以及詩人的一些組詞習慣,不少人對唐人詩的解釋會出現望文生義的問題,主要是在於唐人寫詩深入淺出,讓人覺得很容易明白,但實際若不遵從其詩法邏輯,以及相應的意識,就不能夠理解詩的本義。我們應當從皇甫曾這首詩中,讀到到華陰的時候,對華陰曆史的一番感悟,如此便是懷古之意的反映,並且從中應當體會到其所處經歷,以及對當前心態的反映,不能把這首詩當做是觀景詩,也不要把唐代詩人個個都形容為大白話的詩人。

餘下指擿見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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