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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需要讀書和新知』
查爾斯·狄更斯很喜歡深紅色的香葉天竺葵，溫斯頓·丘吉爾的泥瓦技術嫻熟，哈代是個狂熱的種樹者，羅爾德·達爾創作《詹姆斯與大仙桃》的靈感源自他花園裡的果樹，畢翠克絲·波特筆下的彼得兔、水鴨傑邁瑪、小老鼠塞繆爾的活動場所就在她居住的丘頂農場……
對作家而言，花園是一個庇護所，一個讓幻想飛翔的地方。人們在閱讀達夫妮·杜穆裡埃的《蝴蝶夢》時，恐怕不會想到作家本人就居住在一大叢猩紅色的杜鵑花旁，正如她書中女主角首次抵達曼陀麗莊園時看到的那樣。弗吉尼亞·伍爾夫在《邱園記事》《達洛維夫人》等作品中，都描寫了她所熟知的花園。阿加莎·克里斯蒂幾乎毫無掩飾地將其摯愛的格林威花園，作為好幾部偵探小說的故事發生地。如果簡·奧斯汀從未目睹過英格蘭的曠野風光，她筆下人物的性格塑造和命運安排又將會是怎樣一種情形呢？
花園不像瓷器或傢俱那樣是靜止的，只需定期拂去灰塵即可。它們快速生長，時刻處於變化之中。沃爾特·司各特爵士在阿柏茨福德的花園，從構思到設計、建造均出自其一人之手，完全體現了他的思想。這座花園是幸運的，它被瞭解其故事的後人照料得很好。其他一些類似約翰·拉斯金位於布倫特伍德的花園，仍然充滿了未解之謎。時至今日，花園的看護者們還在繼續著令人興奮的發現之旅。
*文章節選自《作家的花園》（傑姬·伯內特 著 三聯書店2021-4）。文章版權所有，轉載請在文末留言
第一版三卷本的《傲慢與偏見》
簡·奧斯汀：
在高德摩舍姆和查頓
很多人有這樣一個印象：簡·奧斯汀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除了刺繡或插花外，什麼重活也不用做。令人驚奇的是，這種毫無根據的看法竟傳播得如此廣泛——產生這種印象可能根源於她在小說中塑造的人物，可是這並不代表她本人也是這樣。
事實上，簡對於花園和園藝知之頗多。她出身於學者而非官宦之家，她的父親是漢普郡貧窮的農村教區史蒂夫頓的教區牧師。她從出生起就住在一個混亂但快樂的教區長家裡。簡的父親在家周圍開墾了耕地，種植莊稼、畜養牲畜，以此補貼家用。平時，他還要給住在家裡的一大幫男孩上課。簡的母親幫著維持學校，還負責管理家裡自給自足的小田地、飼餵奶牛、照看花園並種植果蔬。
簡和比她大幾歲的姐姐卡桑德拉都有一個忙碌的童年，她們要承擔一部分家務活，比如幫著家人釀啤酒、製作乳酪、擠牛奶，簡還要負責餵雞和給牲畜提供飲水。每年到了卷乾草垛的時候，簡和卡桑德拉還要跟著大人們一起工作。這種童年生活充滿了鄉村氣息，簡經常騎著一匹小馬穿越泥濘的小路，全身心地感受、學習關於自然和收穫的知識。她們家還是一個充滿歡笑的地方，房子後面有一個大草坡，孩子們經常在那裡滾來滾去。在奧斯汀夫人的精心照料下，花園裡種植了許多花草——主要用來製作切花——甚至還有一片種植草莓的苗圃。
奧斯汀的童年是在漢普郡史蒂夫頓的教區度過的
遺憾的是，簡·奧斯汀曾經生活過的這個小花園已經沒有了。1823年她的哥哥將整棟房子推倒，只保留下來很小一部分。這個地方塑造了簡的性格，為她提供了穩定的居所，而且簡最初的三部小說初稿——《第一印象》、《埃莉諾與瑪麗安》和《蘇珊》，也是在這裡構思完成的。後來，這三部小說分別被改寫為著名的《傲慢與偏見》、《理智與情感》和《諾桑覺寺》。
在史蒂夫頓附近住著幾位富有的鄉紳，他們是奧斯汀的鄰居。奧斯汀從未能像他們一樣富有，但是對這些士紳家族的瞭解，激發了簡的文學創作靈感。
她肯定早就知道赫斯特本莊園——這是最負盛名同時也是醜聞纏身的樸次茅斯勳爵的家。她也一定曾經造訪過曼尼道，這是比格家族的所在地。簡很可能是在一個舞會上接受了年輕律師湯姆·勒弗羅伊的求婚，簡深愛著他。居住在維尼莊園的丘特家族比奧斯汀一家顯赫得多，但是他們彼此間的生活卻頗多交集。簡熟知這些貴族是如何生活的，而這些大莊園裡的生活與她自己家庭的小花園形成強烈反差——這可能也是造成其作品風格如此豐富多樣的原因。
與湯姆·勒弗羅伊的那一段感情給簡留下了銘刻終身的印記——這是簡唯一一段深入內心的感情。由於雙方的家族出於經濟上的考慮，兩人最終沒能走到一起。同時，簡的哥哥愛德華卻趕上了意料之外的好運。他被富有的遠房親戚收養，那家人沒有子嗣，需要過繼宗族男性以繼承財產。後來，愛德華繼承了大片房產，包括肯特郡的高德摩舍姆莊園。在1794年至1797年這段時期，簡和卡桑德拉經常從史蒂夫頓出發，造訪高德摩舍姆莊園。1797年，愛德華和他的新任妻子伊麗莎白在莊園定居。簡曾經和卡桑德拉打趣說：“肯特郡是唯一能獲得快樂的地方——那兒的每個人都很富有。”
從1797年起，簡的哥哥愛德華就搬到了肯特郡的高德摩舍姆莊園
高德摩舍姆莊園
在漢普郡，簡曾經見識過很多大房子和花園，但是她哥哥位於高德摩舍姆的莊園，無論是面積還是精美程度都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1808年6月，她在莊園裡給卡桑德拉寫信稱：“……昨天過得非常愉快：紳士們騎著馬在愛德華的農場裡轉了一圈，回來後又陪著我們沿著椴樹大道（一條兩側種滿椴樹的道路）散步；晚飯後我們訪問了寺廟種植園……”
莊園佔地約10公頃（24英畝），主要由兩個相鄰的圍牆花園組成，還有一大片荒野和兩座古典風格的廟宇——其中一座能清楚地看到房子的南側，另一座則處於莊園的邊緣處，從一座小橋穿過菲爾茲河就能到達。在18世紀晚期，類似高德摩舍姆莊園裡的荒地其實並不像其名字描述的那樣荒涼，而是種植了紫杉樹籬，並闢有幽靜的小路。
椴樹大道的行道樹最初是簡的哥哥愛德華種植的，簡稱其為Bentigh。在1987年的颶風中，道路兩旁的樹木受損嚴重，後來人們又補種了一批。簡和家人經常走這條路去村裡的教堂
高德摩舍姆擁有18世紀莊園的所有要素。不難想象，簡多麼急迫地想要擺脫愛德華家的喧鬧（他的家庭規模迅速擴張，總共有11個孩子），而只是安靜地在高牆之後閱讀、寫作，或者僅僅是沉浸於個人思考當中。莊園的牆上專門開了一扇門，便於莊園裡的人在週日去村裡的教堂做禮拜。現在這扇門被稱為“柯林斯先生的門”——以《傲慢與偏見》中那位阿諛奉承的牧師的名字命名。
莊園裡的很多花園並不僅僅是簡·奧斯汀時代的反映。在20世紀30年代，著名設計師諾拉·林賽對一些圍牆花園進行了改造，增加了一個義大利花園和游泳池花園，這些都體現出那個年代人們的喜好。其中一座圍牆花園在18世紀時被當成馬廄，現在則被改造成玫瑰園。最初的椴樹大道（簡將其稱為Bentigh）在1987年的風暴中遭到嚴重損壞，後來在1990年左右重新種植了行道樹。修剪整齊的綠籬是花園的突出特色。春天，果樹下鋪滿了水仙花和海葵花，就像一張大大的花毯。
修剪過的紫杉樹籬和一座中央噴泉組成了一處花園景觀
春天，荒野上開滿了洋水仙和銀蓮花
對簡而言，高德摩舍姆是一處非常有意思的旅居地，但卻永遠難以成為她的家。1801年，她的父親從史蒂夫頓退休。為了給簡的長兄詹姆斯騰個住的地方，他們搬離了教區長寓所。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論對簡個人，還是整個西方文學史，都是災難性的，以至於在其後的八年中，簡幾乎沒寫什麼東西。1805年，奧斯汀牧師去世了。由於他並未留下什麼像樣的遺產，簡、卡桑德拉和她們的母親的生活都有賴於兄長們的善意關心。她們不停地搬家，在巴斯的一個又一個租住的寓所中度過冬季，夏季則搬去與其他親戚同住。簡熟知不同型別的景觀花園，在格羅斯特的艾德稠普村，她看到過漢弗萊·雷普頓1的傑出藝術作品，在沃裡克郡的斯通利看到了修道院遺蹟、大型廚房花園和教堂。可以肯定的是，這些景觀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都有自己的位置。
簡自己的房子位於南安普敦，她和當海軍的哥哥弗蘭克以及他的妻子共同享有產權。在此之前，簡已經很久沒有自己的花園了。在信中，她興奮地寫到，買了丁香、金鍊花和醋栗來種。可是簡併不喜歡小鎮生活，當愛德華建議她們在1807年暑假回到漢普郡查頓莊園度假時，她欣然接受——這是她第一次去查頓，而最終也在此度過餘生。
重返漢普郡
查頓的房產、莊園和大片土地都是愛德華繼承得來的財產，他最終也冠以收養人的姓氏，成為愛德華·奈特。簡希望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愛德華為他的母親和姐姐提供了兩處備選地——一棟位於高德摩舍姆附近的鄉村別墅，另一處就是查頓莊園裡剛剛空出來的一座原地方長官居住的小屋。奧斯汀夫人更喜歡肯特郡的環境，而簡則傾向於查頓莊園，此時她已經33歲了。最終大家還是同意了簡的意見，四位女士——奧斯汀夫人、簡、卡桑德拉和她們的朋友瑪莎·勞埃德於1809年7月搬到了查頓。
這幅水彩畫描繪的是簡和母親、姐姐卡桑德拉以及她們的朋友瑪莎·勞埃德一起居住的查頓小屋
那座小屋（目前是簡·奧斯汀故居博物館）是一座堅固的紅磚房，有六間臥室，正好處於查頓村的中心，距離愛德華的“大房子”並不遠。它可能是《理智與情感》一書中埃莉諾和瑪麗安搬去德文郡的巴頓小屋的原型，儘管在此前很多年，簡就構思了這部小說的初稿。當時房子連同周圍的花園佔地約1公頃（2。5英畝左右）——比現在人們能看到的院子大，果園、蜂房和蔬果園（奧斯汀夫人負責照料）一應俱全，此外還有一片灌木林——這些都是19世紀早期英國花園的標準配置。木柵欄和角梁樹籬（目前已經改為磚牆）將房子與道路隔開，院子裡有充足的空間讓奧斯汀一家在樹蔭下漫步，還鋪有一條礫石小路。
查頓小屋已經被建成簡·奧斯汀故居博物館
在信中，簡清楚地表明她對家庭和花園生活的熱愛——尤其是完全被女士們照料的花園。她們自己動手釀蜂蜜酒，飼養並烘焙火雞，種植豌豆、土豆、醋栗、葡萄和草莓。當卡桑德拉離開查頓去高德摩舍姆的時候，簡就會定期給她寫信，向其訴說生活近況，例如這封寫於1811年5月的信件：“你絕對難以想象——沒誰能想到——我們今天繞著果園走了多遠。我們甚至在其中一棵樹上發現了一粒杏果。”在查頓，生長有很多普通的本土花卉，例如錦葵、蜀葵、夾竹桃和美洲石竹。同樣是在1811年的那個夏天，簡在信中告訴卡桑德拉，花園裡到處都是粉色的花朵，還有很多美洲石竹和藍花耬鬥菜。
在快樂的生活氛圍中，簡又開始了寫作。卡桑德拉承擔了所有的家務，以便讓簡從俗事中脫身，奧斯汀夫人則沉浸在蔬果園裡。簡完成了《理智與情感》的修訂，並在1811年出版。這是她第一部公開出版的小說。隨後，簡又完成了《傲慢與偏見》的修改，並著手撰寫《曼斯菲爾德莊園》。1813年，《傲慢與偏見》出版發行。
愛德華經常帶著一大家子在查頓莊園度夏，在他11個孩子中，就有簡最喜歡的侄女——範妮。簡與家人一起吃飯，並經常在院子裡散步。這棟紅磚房始建於16世紀晚期，那時候的花園應該比簡生活的時代更正規。到了18世紀，人們已經按照當時英國流行的景觀風格對其進行了重新佈置。在很多關於查頓莊園的繪畫作品中都展現了莊園裡樸實無華的大片綠地，對此簡應該也是十分熟悉。
在莊園裡，有一條位於房子旁邊的彎曲馬車小路和一片平坦的原野，躲過了英式園林景觀改造而被保留了下來。房子後面種有一叢當地灌木和高大喬木，它們都是本土植物，與屋前的荒野遙相呼應。二者之間鋪有一條排水良好的礫石小路，供居住其中的人們漫步。事實上，簡居住在此期間寫的《愛瑪》、《曼斯菲爾德莊園》和《勸導》等作品中的人物的生活背景幾乎都能在查頓村找到相應的出處。
時運之變
簡因作品而聲名鵲起——儘管此時並未達到高峰，這使得她有足夠的財力到倫敦旅遊並造訪高德摩舍姆。她也能時不時地享用奢侈華麗的禮服，參加上流社會的舞會。但是在1815年，她們在查頓寧靜的生活因一起所有權訴訟案而面臨被打破的威脅。愛德華被迫支付15000英鎊——當時這是一筆鉅款，同時，亨利也因為他位於奧爾頓鎮附近的銀行生意而損失慘重。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在簡的一生中，她從寫作中獲得的所有報酬不過區區800英鎊。
簡的身體每況愈下，於1817年英年早逝，享年41歲。她被安葬在溫徹斯特大教堂，距離其人生最後階段所居住的房子不遠。卡桑德拉和奧斯汀夫人最終的安葬地卻是查頓小屋旁邊的聖尼古拉斯教堂。沒有了妹妹的陪伴，卡桑德拉在查頓的屋子裡又獨自居住了將近30年。聖尼古拉斯教堂似乎是《傲慢與偏見》中幸福的姐妹最終舉行婚禮的完美場所，然而現實中的奧斯汀姐妹卻未能如書中所寫的那樣幸福。
簡一直盼望能見到愛德華心心念唸的新圍牆花園。1813年7月，她在給哥哥弗蘭克的信中寫道：“愛德華……提到了要建一座新的花園；現在的花園實在糟糕，位置也不怎麼樣——他計劃將新花園建在自己房子後面的草坪最高處。”事實上，這座花園直到1818年才開始動工修建。此時，簡已經去世一年了。當時，具有觀賞價值的廚房花園頗為流行。到現在，花園裡長滿了豐富的花卉、水果和蔬菜，而且都是以有機種植的方法培育的。
簡知道她的哥哥愛德華計劃在查頓修建新的圍牆花園，但卻沒能活著看到那一天
查頓的屋子被簡的大侄子蒙塔古爵士繼承，他在那裡一直居住到1914年。在此期間，他加建了愛德華七世時期風格的大露臺——根據藝術和工藝風格分析，很可能是由他的朋友埃德溫·魯琴斯設計建造的。
修復的故事
要不是一群不同尋常的人的努力，查頓小屋和莊園可能早就不復存在了。1940年，多蘿西·達內爾和畢翠克絲·達內爾姐妹成立了簡·奧斯汀協會，目的就是拯救簡·奧斯汀度過她快樂的最後幾年的小屋。起初，她們並沒能募集到足夠的修復資金。後來，一位名叫愛德華·卡彭特的先生以私人名義買下了查頓小屋，將其向社會大眾開放，同時還成立了簡·奧斯汀紀念基金會。1949年7月，查頓小屋作為奧斯汀故居博物館正式向公眾開放。
擁有查頓莊園所有權的奈特家族收養了簡的哥哥愛德華，愛德華於1794年繼承莊園。儘管愛德華和他的後人進行了一些改造工程，但花園基本保留了18世紀英國的標誌性景觀風格
查頓村的聖尼古拉斯教堂位於查頓小屋的入口處。簡的母親和姐姐去世後就安葬於此
查頓莊園一直是奈特家族的財產，但到了1987年，它就陷入了無人問津的境地，人們擔心它會被拆掉。最終，美國企業家兼慈善家桑迪·勒納租下了莊園。桑迪·勒納是簡·奧斯汀的書迷，同時也是早期女性作家手稿及出版物的收藏家。她簽了一份長達125年的租約，開始著手修復房子和花園——這個工程直到今天仍未完成。在今天的莊園裡，以奈特家族擁有的書籍和勒納個人藏書為基礎，建起了一個藏書量約11000冊的珍稀圖書館。目前，這座公共圖書館收藏了1600年至1830年間幾乎所有女性作家的作品，其中大部分作品都可在網際網路上查閱。該圖書館於2003年向公眾開放。
作家的花園：花園如何成為作家的靈感源泉
傑姬·伯內特 著 理查德·漢森 攝影
邢蓬宇 蔡丸子 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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