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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Review
探照燈好書評委 | 夏烈
（杭州師範大學教授）
誰都不會懷疑歐茨的文學創造力，就像不會懷疑她對現實主義核心的長期鍾愛和不斷抵近之心。《漂流在時間裡的人》是一部諷刺性和預言性的反烏托邦科幻小說。小說在2039年美國擴大了地域版圖的設定下，以少女埃德莉安的故事，構築了深具福柯“全景敞視監獄”理論色彩和令人膽寒的小說氛圍，對科技助力強權的批判更是觸目驚心。小說呈現著歐茨一貫的女性視角，以大量的心理描寫、多種拼貼式文字和精巧細緻的情節轉折，鋪墊出一個殘忍複雜的社會圖景，並交織於種族、階級、性別和自由意志等社會議題，甚富哲學深度。小說亦不乏溫情筆觸，在幾近無法喘息的壓抑環境中以女性特有的細膩刻畫出“愛”的意義，形成了觸及靈魂的感染力。
文 / （美）喬伊斯·卡羅爾·歐茨
自我不過是一套裝置，是用於表現機能協調一致的反應系統。
B。 F。斯金納《科學與人類行為》
他們原本不會找上門來，是我幼稚地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我心甘情願斗膽做了本沒膽子做的事。
由著自己做出了誤判。或者不如說，根本就沒有做出判斷——沒動腦子，叫虛榮和愚蠢衝昏了頭，於是此刻，我張皇無措。
有時候以跪著祈禱的姿勢，我還能突破“潛意識壓抑力障礙” ——為了可以記起些什麼……
可那太傷腦筋了！要費好大的力氣，就像是在拼命克服木星的引力。
處於流放狀態的我不能和這裡的任何人談起我的判決書，也不能提流放之前的生活，所以我感到倍加孤獨。
在這個奇怪的地方，很少有人形單影隻，但我仍感到非常孤獨，也沒有把握挺過去。
我的刑期“只有”四年。原本可能是“無期”。
或者說，原本可能是“刪除”。
每個夜晚，當我雙膝跪地，竭力去回想，去喚回曾經的、失卻的自我時，我都儘量讓自己心懷感激，畢竟沒有被判“刪除”。
還得感激的是，沒有一個家人因勾結或誘導我這個叛賊而遭到逮捕。
指令
1。禁區內的流放分子允許在以其官方指定居住地為中心、十英里為半徑的範圍內活動。流放分子居住地只有向國土安全部流放訓導局提出申請方能變更。
2。流放分子不得以任何方式質疑、挑戰、不服從任何當地禁區職能部門。除國土安全部流放訓導局規定的之外，流放分子不得表明身份，不得在禁區內提及“未來知識”，不得查訪或以任何方式尋找“親屬”。
3。管理部門將會給流放分子分發不可轉讓的新名字，以及一份合適的“出生證”。
4。流放分子不得與其他任何人發生任何“親密”或“秘密”關係。流放分子不得生育。
5。流放分子將被認定為曾由“已逝”“養父母”“收養”。流放分子將被認定為無其他家人。此資訊將被收入流放分子在禁區的官方檔案中。
6。流放分子在流放期內將受到實時監控。流放訓導局理當有權隨時撤銷流放期及判決。
7。流放分子如有違反上述指令者，一概立即予以“刪除”。
刪除
如果你被“刪除”，你就不再存在。你被“蒸發”了。
你被“刪除”的同時，所有的記憶也被“刪除”。
個人財產／不動產成為“北美合眾國”的資產。
一旦你被終止存在，你的家人，甚至你的孩子，如果有的話，將不得談及你或以任何方式紀念你。
因為是禁忌，“刪除”被避而不談。但須知作為最嚴厲的懲罰，“刪除”隨時可以實施。
被“刪除”不等同於被“行刑”。
“行刑”是一種公共教育行為。“行刑”並非國家機密。
流放：第九區
“埃德莉安。我是你的‘青年訓導顧問’。”
她跟媽媽年齡相仿。她的臉光鮮閃耀得幾乎讓我無法直視。也可能是經過前一天的審訊，我的視力開始對強光過敏。
她叫S·普拉茨。她的舉止簡直稱得上歡快，就好像她和我分享了一個笑話。
“努力抬起頭來看著我，親愛的。要表現得你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我們正被‘調查’和‘錄影’呢——你得明白。”
在感受過恐怖與絕望後，S·普拉茨令我很吃驚，我一開始無法相信她，我認定她又是一個刑訊逼供的。每次我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卓爾，約瑟夫·傑伊像牲口一樣，或是像電子遊戲裡的“敵方”一樣被打倒。
那恐怖的場景永生難忘，我想。
永遠也不想忘卻，為了那個被處極刑的男孩。S·普拉茨與別的審訊官不同，她並沒有繼續問相同的問題，說話時的嗓音也沒有那麼冷淡且毫無人性。
她讓其中一個穿制服的軍官解開我的鐐銬。將我的手腕和腳踝都鬆開了。她問我手腕和腳踝有沒有受傷，我是不是“很累”，是否很想在真正的床上“不受干擾地睡上一覺”，這樣有助於“治療”。
我回答是，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很想知道，“不受干擾地睡上一覺”是不是表示很可怕的意思？）
然而S·普拉茨看起來多麼和善！淚水湧進了我的眼睛，我十分感激她的同情。
是的，謝謝您。哦是啊，我好想睡一覺……
“我有好訊息帶給你，埃德莉安。‘青年訓導處’已做出裁決，針對你觸犯聯邦法的處罰是——流放。”
流放！我當然聽說過流放。這種處罰經常和“刪除”混為一談，因為眾所周知（包括流放者的家人），流放分子實際上就是——失蹤了。
據說那是一種帶有高度實驗性和危險性的處罰。流放分子是被遠距離傳輸的——將他們體內所有的分子分解後，再在別處重組。（誰也不知道是何處。另一個星球上的殖民地？這是最常見的說法，羅迪說的。可在哪個星球上呢？假如政府在哪個星球上開闢了殖民地，普通老百姓也是無從知曉的。）可常有的情形是無線遠距離傳輸失敗，流放分子或受傷，或致殘，或死亡，或實際上就是“蒸發”了——誰也不能再見到他們。
只有當流放分子在多年以後刑滿釋放，重新露面，人們才能假設他其實一直活著，只不過是在遙遠的地方。通常流放分子可以獲許繼續生活，但必須提交申請，透過一個“再教育”及“再改造”的程式。
流放被認為是“仁慈”——“寬大”——的處罰手段，適用於年紀較輕、還沒有犯重罪的人。
老師在“愛國社會研究”課上教導我們，成功服完流放期返回當下並經歷過“再教育”及“再改造”的人員都會被標記為“流放分子”，常常會成為卓越的“愛國公民”，一些知名的“流放分子”在國內安保公共安全監管局以及疫病控制局被委以聯邦職位；聲望最高者則擢升入國會做行政高官，成為聯邦訊問局局長的助手。
有謠傳說，總統本人也是個“流放分子”——曾經的天才“叛國者”，如今已完全歸順“北美合眾國”及其民主傳統。
此刻，只聽S·普拉茨說：“好幾位教師都為你求情來著，後來你的案子被仔細裁決。他們宣告你太‘天真’——‘非常年輕’——‘不是要搞破壞’——也‘不算激進’——如果脫離開你那‘被標記分子’父親的影響並獲准自我再教育，還是會對社會有價值的。因此，我們把你送到‘第九區’。你將在那裡就讀於一所優秀的四年制大學，在一個對社會有用的專業裡培養自己。強烈推薦你讀師範。或者理科學得好的話，也可以申請醫學院。‘第九區’跟我們東部區不能比，沒有那麼‘城市化’，也不像西北區那樣‘農業化’。在任何‘北美合眾國’地圖上都找不到，是一個只能透過特殊途徑到達的‘存在’，因為當今的北部—中西部諸州包括了‘第九區’時期的‘威斯康星’，情形與現在差別很大。”
見我一臉困惑和驚恐，S·普拉茨說：“這些你都不用擔心，埃德莉安——你不過就是被傳輸到‘第九區’大學，在那兒當個‘新生’而已。你會獲得一個簡化的新身份。你將和你現在一樣，也是十七歲。你的名字是‘瑪麗·埃倫·恩賴特’。如果有必要，當你回到我們這兒時，你的培養可以得到更新。你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在《指令》裡，我現在給你。”雖然S·普拉茨口齒清晰，但我還是難以理解。我太想問一句：我還能再見到父母嗎？就一次，在被送走之前……
S·普拉茨遞給我一張硬邦邦的如同羊皮的紙。可當我試著讀時，眼睛卻溼潤得無法看清文字。
“是真的沒什麼需要問我的了——對嗎？”
S·普拉茨頓了下，衝我微笑。
而此時，我看到這位訓導顧問冷酷如鋼的眼睛裡並無笑意，只是凝視著，評估著。
我回過神了——假如應對不當，我是會被當場蒸發的。這個女人有這種權力。
我木然地勉強說了句“謝謝”。
沒有提及我的父母，或是我即將離去的生活——我將於此生活中“銷聲匿跡”。
（本文節選自（美）喬伊斯·卡羅爾·歐茨 著 韋清琦、李莉 譯《漂流在時間裡的人》
，由博集天卷·湖南文藝出版社授權釋出
）
虛構 | 長篇型別小說 | 科幻
《漂流在時間裡的人》
（美）喬伊斯·卡羅爾·歐茨 著 韋清琦、李莉 譯
博集天卷·湖南文藝出版社
2021年1月
故事發生在2039年。
彼時，美國已把墨西哥和加拿大收歸到自己的版圖之下，搖身一變成了北美合眾國，極權之風日盛。按照膚色、種姓等級和對國家的忠誠度，人們都被分為三六九等。平平無奇最好不過。過於聰明或是好奇，都不安全。一不小心，就會被標記、被流放甚至被“蒸發”。
17歲少女埃德莉安即將高中畢業，卻在畢業演講上因言獲罪，被判處“流放四年，並便被秘密“輸送”到80年前的一個無名小鎮。表面上，這裡的生活相比原來更加寧靜而充滿溫情。換了身份的埃德莉安開始了全新的生活，甚至繼續讀起了大學。實際上，卻要服從一套嚴苛非人的指令：不能挑戰和質疑，不能生育，無條件服從實時監控。如有違抗，會被立即“蒸發”。但最讓人壓抑的，卻是孑然一身的孤獨，和時刻像烏雲般籠罩在頭頂的巨大恐懼。然而，就是在這個全然孤獨之地，她戀愛了……
值班編輯 |
小仙女
值班
主編 |
劉羿含
2021年好書評選徵集中！
“閱文探照燈書評人獎”由騰訊集團+閱文集團主辦，QQ閱讀、微信讀書、騰訊新聞協辦，探照燈書評人協會承辦。
我們致敬那些有“文學的美，思想的真，歷史的重，關注當下，典雅敘事，優美表達”，有創造力、想象力、探索性的好書。
評選圖書型別
圖書主要以大眾讀者為物件，為虛構和非虛構兩大類為主。
1：虛構
1）小說
（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
2）型別小說
（長篇型別小說+中短篇型別小說集 ）
2：非虛構
傳記、歷史、特稿、散文集（地理、遊記）思想、文化、科普
社科：
政治、軍事、法律、哲學、社會學、經濟、藝術、新知
3：單列從國外的引進翻譯類好書
（書單），從上述兩類提名圖書中選出；
出版社薦書標準
☑2021年1月至12月期間出版的圖書
☑中國內地出版
☑再版、重印不在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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