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們每個人想成為李白,想跟蘇東坡做朋友,到最後,我們都活成杜子美。
杜甫
,是最像每個平凡人的詩人,沒有之一。
被“富養”長大的杜甫,裘馬輕狂、鋒芒畢露,像極了我們年輕的時候:
駱賓王七歲《詠鵝》,他七歲《詠鳳凰》,
“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
滿腦都是浪漫主義。
十五歲時,摘梨摸棗,好不快活:
“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回。”
十九歲那年,他開始了自己的gap year,過著遍訪名山大川、飛鷹走狗的日子。
二十四歲進京趕考落了榜,心大得很,繼續遊山玩水。去到山東還特地爬上泰山,寫下了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的狂傲名句。
直到三十三歲遇到了自己一生的知己——大唐明星李白,還一起過了一段
“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
的日子,杜甫的前半生,是極其搖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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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王小波所說:“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
年輕的人兒,總以為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
然而當杜甫驀然回首,發現自己已過而立之年,卻一件正經事兒沒做,
現實主義的杜甫和理想主義的李白終於“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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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心二次進京趕考的杜甫,卻又偏偏遇上了“史上最大考場鬧劇”
——宰相李林甫對唐玄宗謊稱“野無遺賢”,意思是大唐的人才都在朝堂了。於是整場考試,包括杜甫在內,無一人被錄用。
向現實低頭的杜甫,四處投贈干謁詩,卻怎奈世道無情,到處求職碰壁的他,只能嘆一句
“人間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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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於京城十年,44歲的杜甫,終於得到右衛率府胄曹參軍這個低階官職,卻連公租房也沒有,只能把妻兒安置在京城之外的奉先縣。
在一次回家探望妻兒、路過驪山之時,見“賜浴皆長纓,與宴非短褐”,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悲痛不已。
後遇安史之亂,杜甫被迫逃亡、做小官、寄人籬下。47歲,他終於厭倦官場,輾轉來到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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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的灰落在他的頭上,
他也像我們每個平凡人一樣,
有真實的難過,努力安頓自己的內心和生活,珍重好友,照顧妻兒。
“坦腹江亭暖,長吟野望時。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
,露著肚皮、舒服地曬著太陽,老頭子也有
“躺平的藝術”。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人生的聚散不定,
老友唯有
彼此珍惜;
“晝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
,在生活偶得喘息之時,
也會“曬娃”“秀恩愛”。
顛沛流離的晚年,也是他人生中最高產的時期,他足足寫下了300多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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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個聽見“遙遠哭聲”的人,
寫下世人皆知的《三吏》《三別》,被後世封為“詩史”;
《江南逢李龜年》: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彼此惺惺相惜的二人,一人是大唐樂聖,一人是王公貴族的座上之賓,而今朝淪落,再度相逢已時過境遷,怎能叫人不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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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愛李白,老來識杜意。
蔣勳說:“我50歲的時候要跟杜甫道歉。”
只有人到中年,經歷人世變遷,才懂我們每個人一生必經的所有的喜怒哀樂,
悲歡離合,最後都藏在了杜甫的詩裡。
人世多艱,一紙杜詩慰風塵
葉嘉瑩先生說,
杜甫是一個集大成的詩人,
有集大成的成就,有集大成的才能,也有集大成的度量,又恰好生在集大成的時代。
蔣勳也說過:“你不管從什麼階段開始讀詩,從什麼人開始喜歡詩,
最後在那裡等著你的,一定是杜甫。
”
讀詩讀到最後,
一個人少年的意氣風發、中年的現實主義、老年順其自然的豁達,都藏在杜甫的詩裡。
《秋柳雙鴉圖》頁,南宋 梁楷 作
在《活著》的韓文版自序中,餘華這樣寫道:
”作為一個詞語,
‘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裡充滿了力量
,它的力量
不是來自於喊叫,也不是來自於進攻,而是忍受
,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
很多人愛讀“樂天派”蘇東坡的詩,我卻說,
子美詩中,既有蘇詩對個人命運的豁達書寫,更多了幾分對人世間的同情心、憐憫心。
他雖身懷傲骨,卻心有慈悲,宛如一個“紀實記者”
,給我們寄來一封封的“大唐報道”,讓我們
看見盛世背後不為人知的民間世相。
《耕織圖》
當我們在追問“這個世界還會變好嗎”,讀杜詩,不再執著去求一碗快樂的雞湯,何嘗不是一種脫掉假面,
直面生活真相的勇氣;
當眾人皆“內卷”,讀杜詩,我們能保持自己的內心節奏,
相信哪怕“一事無成”的人生仍值得一過;
杜詩裡,寫的全是“生活”二字。讀杜詩,讓我們在看透人生悲欣之時,
仍帶著溫暖的人性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