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學》全書的最後，下編的第五節，鄧散木先生歸納了幾條“賸言”，賸，同“剩”，餘留下來的，也就是說，這部分內容是沒有辦法歸入前文的各種雜項內容，但實際上，這幾項在篆刻學習中非常重要。比如這一節所說的“印文”。
（鄧散木先生畫像）
這個“印文”，指的是印中用到的文字。
昔人論印，謂須考訂一體，不可秦篆雜漢；各朝之印，當宗各朝之體，不可混雜其文，更改其篆。持論固正，然失之拘，且於文字源流亦未加剖析，吾儕正不必泥而不化也。
案：小篆中多古文，近世學者均已公認。《說文解字》一書所列篆文，多大小篆相同者，如臣、如門，結體全同，不過少變其字形而已。至如摹古璽印，假定其用古文，其中倘有一二字為古文所無者，則可以小篆遷就古文筆法以代之，不得謂之雜也。秦篆不多，摹印篆雖有其名，與漢之繆篆對勘，亦無老大差異，今以漢篆雜之秦篆，只須少變其筆法，即無破綻，惟漢印中多俗字，不合六書義理者，則不宜盲從耳。
“印文”一節，鄧散木先生就只有寫了這一段文字，實際上，這裡講了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印文用篆的統一。
簡言之就是：秦篆與漢篆不能混用（摹印篆和繆篆的差異，我們之前有文章討論過），古文與小篆也不能混用。
關於這一點，如果針對初學者，我們認為吳昌碩（實際上，吳昌碩是鄧散木先生師傅的師傅，他們的理論是相通的）的理論更為靠譜：
吳昌碩在《耦花庵印存》序言裡說：“夫刻印本不難。而難於字型之純一，配置之疏密，朱白之分佈，方圓之互異。”
（吳昌碩像）
這句話裡的“字型之純一”，指的就是鄧散木先生“印文”一節所談的內容。實際上，這也是篆刻眾多技法裡最重要的技法“篆法”的統一性。由於這一點很重要，我們把這一部分內容擴充一下，認真談一下。
自戰國時期開始，沿篆刻史而下，分別出現過戰國古璽、秦印、漢印、隋唐宋明清印、元押等印式，隨朝代發展而更迭，大致分別如下：
（印章發展史中形成的印式）
相對而言（並不絕對）印文與印式的對照關係如下：
戰國璽印：印面所用文字為戰國文字。戰國古璽印式不論朱文印式和白文印式，其中的文字都是純粹的戰國文字。比如
（戰國古璽：日庚都萃車馬）
秦印印式：印面所用文字為秦摹印篆。秦印基本為白文印。儘管摹印篆與漢繆篆差別不大，但其明顯也有自己的特徵，因此，不能與繆篆視為同一種文字，鄧先生所說的“少變其筆法”，對於初學者來說，其實完成起來，仍然是個大難題，所以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將秦摹印篆與漢繆篆分開理解更合理，秦印樣式如圖：
（秦印：上林郎池）
漢印印式：印面所用文字為繆篆。漢印有朱文、白文印式。漢印所用繆篆，篆刻史上最無爭議，後世所用摹印文字多用繆篆，這一點在篆刻界基本達成共識，漢印樣式如圖：
（漢印：太醫丞印）
隋唐官印：印面所用文字為小篆或繆篆的變體（鬆散的篆書），樣式略有盤疊。隨著印泥的出現，紙張的通行，隋唐印章，印面開始變大，因此，印面上的文字，雖然仍是篆書，但樣式極為鬆散，或者為了充實印面，印文略有盤疊。隋唐印樣式如圖：
（唐印：中書省之印）
宋明清官印：與隋唐官印相仿，只是印文盤疊工藝化更加明顯。漸漸形成了有工藝特色的九疊文印，如圖：
（明官印：永興軍節度使之印）
元押：元押是較為特殊的印式，它所用印文多為楷書文字加上一個花押符號。討論篆法，我們常常把元押忽略不計。元押樣式如圖：
（元押：劉押）
隨著篆刻史的發展，自元代開始，藝術家們利用小篆的勻圓挺健特性創造出了一種篆刻藝術樣式，就是元朱文印式。
元朱文印式：印面所用文字是小篆。元朱文印的特性之一就是純用小篆，而小篆的篆法，一般情況下，依《說文解字》為範本，至於小篆字型所體現的個性，則全看篆刻家本人的篆書個性，但其小篆的典雅特性，是所有元朱文印的共性，比如：
（王福庵：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自宋代末年篆刻藝術起源以來，以上各種印式都漸漸成為篆刻藝術的成熟印式。
隨著篆刻藝術的發展，這些成熟的印式所用的印文篆法均各有特徵，一個篆刻學習者，輕易不可以將其混用，而這些印式日常所用的印文文字，大都可以透過查字典的方式獲得，印文樣式與字典的對應關係如圖所示：
（字典的購買與使用）
當然，圖中所提到的甲骨文雖然被列入古璽印式，但實際上，甲骨文也漸漸發展成為一種獨立的印式，只是它的樣式較貼近於古璽印式罷了。
需要注意的是，歷史上著名的大篆刻家，常常為了實現某種印面藝術效果，將不同篆法的印文彙集在同一方印中，比如：
（鄧石如：覺非盦主）
鄧石如的這方“覺非盦主”，“覺”、“盦”是小篆，“非”是繆篆，“主”則是用的金文篆法，但我們考察實際印面效果，卻絲毫不顯突兀，而是覺得和諧美觀。再比如：
（吳昌碩：園丁家在竹洞號竹楣）
吳昌碩這方“園丁家在竹洞號竹楣”印中，“丁”和“在”明顯也是用的金文大篆篆法，與其他小篆篆法的印文搭配，反倒形成了極佳的藝術效果。
但，這顯然是在審美及“印化”能力達到一定境界的人才能完成的藝術創造，對於初學者有借鑑意義，但卻不能從這裡開始下手學習。
我們建議初學者，最開始學習時期，嚴格按照“字型純一”的原則來配篆，用到哪一種印式，就去配合查詢與之配套的字典（或者記下來篆法，隨手取用），而不是將各種不同印文篆法混雜一印，這或許被鄧先生視為拘泥，但卻是篆刻正道。
（漢印文字徵）
有一定基礎之後，我們鼓勵大家試著將各種體系不一的印文用到同一方印中，而能將各種不同體系的印文彙集同一印面卻能達成和諧統一的藝術效果，正是一個篆刻家追求的目標之一。
（細讀【篆刻學】之64，部分圖片源自網路，版權歸原版權方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