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十一月的第二天，秋色正濃呢，西井山就下起今年的第一場雪。西井山山高路陡，秋色迷人，方圓百里都氾濫著彩色的海洋，只要一腳踏進，便被鑲進畫中。
因此，這場早到的雪，給人眾多的想象和驚奇！我的朋友隨緣和林中漫步是著名的攝影家，山水領略無數，風景賞過萬千，薦稱西井山是他們開闢的最美攝影地，可謂豔壓眾芳，雄中見秀。我信其言，隨其行，在雪後的早晨便隨他們上西井山去了。從林州市區到西井山約五十公里，除了普通山路外，還有九層十八折六十二道彎的摺疊公路，恍若天空撒下來繩索，隨意摺疊在山上。
西井山是個小山村，懸在豫晉交界處的太行山巔，屬山西省平順縣虹梯關鄉，即使在山區平順，也是最偏遠的地方了，海拔在一千四百米以上，十二個自然村分別掛在相隔不遠的五座山峰上，危峭而神秘。西井山，是太行山裡保留著濃郁山鄉風俗風情的原生態古村，由於地處偏僻，交通不便，地勢險要，別說遊客了，親友之間也少有來往，在太行大峽谷旅遊火紅的今天，真是一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世外桃源。村裡的民居均為渾石到底的純石建築，危立崖邊，牆高數丈，類如城堡，形似石雕，石牆石瓦，石門石窗，了無雜色。房前屋後，村左莊右，都是成片的黃櫨、杏梨、楓柿、銀杏和山楂等，經霜一染，紅黃成片與古樸的山居相映，山、村、屋、樹、草和諧成圖，那種美超過人們的想象，妙不可言，成為別具一格的風景。村裡還有幾條青石板鋪的街巷，古廟、風蝕後的石巖、奇形怪狀的古樹、眾多的石雕木雕……行走其間猶如穿行在古老文化的脈絡裡，隨處都掛著感人的傳說和令人叫絕的景觀，令人伸手可得，驚豔不已。
跟著隨緣和林中漫步上山野遊，一點也不枯燥寂寞，他們不但涉險尋趣，選景獨到，攝影技術精湛，而且懂氣象物候、花卉植物、地質地理，還對沿途各個村寨、岩石、樹木、洞穴、山徑小道、風土人情、傳說故事都瞭如指掌，娓娓道來，如數家珍，聽之神奇美妙，如墜
仙境一般。我也用手機邊拍照、邊賞景，把學知增識與一路清幽華麗、怡靜迷人的風景拌在一起，慢慢細品，不但沒有疲累之態，還享受到難得的藝術浸染。
在山下起程時還是細雨霏霏，坐著隨緣的“戰車”，忽上忽下忽明忽暗忽雲忽霧忽風忽雨地盤旋躍升攻上太行山巔時，西井山已是大雪紛飛白茫茫一片了。林中漫步在一個山彎處看到只有一戶人家的小山村，笑稱是自己的“堡壘戶”，遠遠喊了一聲過去，就把午飯靠好了，
片刻便看到炊煙在雪霧裡嫋嫋升起……
我站在這家山民門前的石徑上，腳下就是很深的懸崖，向遠處看去紛紛揚揚的雪花從溝底飄揚而上，像萬千白蝴蝶，輕輕地、柔柔地在天空翩翩若舞。我獨步山徑小道，靜靜地聆聽著這來自上蒼的天籟之音。雪落的聲音給人異樣的感受，讓我感到身軀內各個器官都靈動起來，產生了通感，彷彿能夠聽到雪花在空中的竊竊私語和落地時碰撞擁擠的響聲，那麼清晰和美妙，這些奇特的音韻讓我心生激動。晚秋盛裝未卸，因而山裡還是絢麗繁華的。
隨緣和林中漫步拎著相機滿山奔跑，想捕捉雪中秋景的神妙，我遠遠地看著他們紅紅的衣服像紅葉一樣，在山坡上飄來飄去，讓我想起韓愈的那句詩“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他們是否嫌秋色疏落，也去扮作一道景觀呢。這時山裡的風颳得滿山的白雪像沙塵暴
一般輒起輒落，旋起沖天的雪柱，聽隨緣說，這現象在當地叫“白毛風”，風大時方圓十里都被攪在其中，不辨東西南北。風一吹，給山野披上一件銀白色的盛裝，雪裡的果樹、紅葉、黃葉……凡是繁華燦爛的景象在雪野裡似乎還能辨得清，給這蒼莽的山野點綴了生命的亮色。
天寒冷，雪紛揚。我坐在農家的小石房裡，主人給我端來燃得正旺的炭火。我一個人坐在這雪花吻滿的窗下，聽著雪落的聲音，隨便拿起小桌上一本初中舊課本閒翻，忽然想到要是有閒趣閒暇閒書時，我一定要選擇在大雪紛飛的日子，到山上蜷縮在這溫暖的小石屋，點一盞嫋嫋的青燈，備一碟小菜，拿一瓶燒酒，啜著熱氣騰騰的清茶，哼著跑調的小曲看書寫詩，在自己的城堡裡一個人孤零零地來去，看如蝶亂舞的雪花，賞將落未落的紅葉，憐獨掛枝頭的孤果，讓自己一切的苦惱和煩愁都被雪著了色，融匯在那片遼闊蒼涼的靜默中。
其實，每年的冬天都會有種種的想法，只是今年在這秋色尚濃時節，逢著突如其來的雪，讓我萌生了許許多多的感嘆。歲月的痕跡，像凍裂的面板，早已掛在臉上，只是青春的思緒仍浮在心頭，我終於知道自己的心事已不會如雪花般潔白輕盈，現在已沉重得汙濁不堪，很多
事情除了無可奈何，就是力不從心了，只是誰會知道我此刻如雪的心事呢？
我正在冥想當中，屋門忽被推開，寒風裹著飛揚的雪花撲面而來，落在地上的炭盆裡不見了。隨緣和林中漫步像被粉飾玉雕了一番，渾身是雪，連眉毛、鬍鬚都滿綴了雪，已經很難辨清他們的臉龐了，不知怎麼我忽然有“風雪夜歸人”的感覺，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心頭湧上一股暖流來。聽他們圍著炭火講拍攝的驚喜和收穫，我又恍若墜入一個童話的世界，滿是新奇和憧憬。是啊，美妙只是一瞬間的感覺，陽光一縷，狂風散吹，華美落幕，一切就只能空留遺憾了。
午飯後，雪越下越大，推開小屋門時地上已是厚厚一層了，主人提醒我們要快些下山，不然大雪封山，是很難下去的。當我們離開時，主人一家老少四五口人把我們送到村頭，反覆地叮囑路上要小心，在雪裡不停地揮手告別。隨緣開著車下山，在車裡可著嗓子吼歌，山裡的迴音一聲接一聲傳入耳，心裡的暖意便一點點升起了。
雪花不時從車窗飄進來，我感到愜意又欣慰，能與心儀的人一起品味上天饋贈的今年第一場雪，曾經的那些煩愁和茫然，全部被雪嚴嚴實實地覆蓋了，只剩下一些回味縈繞在心頭，陪著寂寞不肯離開，一聲驚喜，一點紛亂，一縷情懷，一段記憶……於是，我追逐著這飄飛
的雪花，想著這仍在飄飛的往事，寫下這也會飄飛的夢……
作者簡介：王興舟，筆名東坡石，詩人、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散文詩學會理事。已出版有詩集《月舟集》，散文集《貯雲集》《那時花開》《太行風土小記》《夢裡 有幾朵花兒在開》等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