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讀《清明》
文 | 謝琰
清明
杜牧
清明時節雨紛紛，
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
牧童遙指杏花村。
這首詩的作者，一般書上寫的是杜牧。有些研究唐詩的學者認為可能不是杜牧寫的，因為在目前能看到的不少杜牧詩集裡邊沒有這首詩，很晚的時候才有人把這首詩放到杜牧詩集的補充部分裡去。這首詩到底是不是杜牧寫的呢？我不敢確定。因為在北宋初的時候已經看到這樣的記載了，說杏花村在江寧縣，相傳為杜牧沽酒之處。既然提到“杏花村”，提到“酒”，就知道肯定說的是《清明》這首詩。北宋初的時候距離晚唐不太遠，已經流傳著這樣的故事，證明這首詩有可能是杜牧寫的。
在發現更確鑿的反證之前，咱們權且還是認為它是杜牧寫的。
清 惲壽平《春山暖翠圖》
下面來看這首著名的《清明》。“清明時節雨紛紛”，關於“清明時節”這個問題，咱們待會再說，先把詩講完。“雨紛紛”，江南到了清明時節經常會下雨，春雨連綿。
第二句，“路上行人慾斷魂”。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考慮過一個問題，“路上行人”指的是誰？是作者看到路上一撥一撥人在那斷魂呢，還是說他自己呢？咱們先揣摩一下，什麼叫“斷魂”？“斷魂”在古詩裡邊，未必是那麼絕望，那麼悲痛，不像它的字面意思那麼驚悚。還有一個相近的詞叫“銷魂”，在很多時候，也未必是極度悲傷的狀態。
這裡的“斷魂”，更多是一種茫然，有點懵。
這樣的時節，走在路上，看到有人上墳，有人燒紙錢，有人雨中趕路，有人宴飲聚會，看得有點懵。當然，路上其他人看杜牧，估計也有點懵。這些“路上行人”都是“欲斷魂”的，但作者在這裡強調的是自己的“斷魂”。
之所以這麼推測，是因為下面的話是接著“斷魂”說的。為什麼要“借問酒家何處有”？咱們經常說一句話叫“借酒澆愁”。杜牧有點茫然，有點懵，心裡不太舒服，於是就想去找點酒喝，“借問酒家何處有”。
這裡賣一個關子，問誰呢？沒告訴你，只是告訴你詩人去找酒家了。
最後一句才回答你，原來是問了牧童，牧童“遙指杏花村”，說那裡有好酒。
清 王暈 《杏花春雨江南》
咱們品賞一下後兩句的關係。
“借問酒家何處有”，沒有畫面感，就是在敘事，因為他想把最濃縮的資訊、最優美的畫面留在最後。
“牧童遙指杏花村”，牧童本身的畫面感就很強，然後牧童“遙指”，有這麼一個優雅而天真的動作，然後遠方煙雨朦朧之中有一座“杏花村”。光看這名字就覺得特別美，想一想那兒的酒，估計也是“金樽清酒鬥十千”吧。
最後一句是韻味悠長、戛然而止。
如果繼續說這個詩人怎麼走到杏花村去，怎麼喝酒，詩就沒味道了。當止則止，意味無窮。
這首詩太有名了，後世好多人喜歡改它。這裡我提供一種有趣的改法。怎麼改呢？把它改得像一首詞，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這麼一改，詩人找的就不是酒家，而是問這個酒家，哪裡有牧童，酒家告訴你，杏花村那兒有好多牧童在放牛呢。這麼一改，小詩的意境又變化了。
元 高克恭 《春山晴雨圖》
講完了這首詩，咱們再來講一講清明這個節日。《說文解字》裡說：“清，朗也。”“朗”是什麼意思呢？“朗，明也。”
可見，“清”和“明”這兩個字放在一起多麼美妙，都是明亮、清澈、爽朗這樣一種感覺。
咱們經常把“清”和“明”放一起組詞，比如清風明月，政治清明，河清政明，都是吉祥的詞兒。
清明，既是個節日，也是二十四節氣之一。作為節氣，它大概是在春分以後十五天。換算成現在的公曆，是在4月5號左右。所以咱們就規定了4月5號是清明節，這是節氣。
作為節日，清明節與另一個節日有密切關係，就是寒食節。
我們講韓翃《寒食》那首詩的時候，會詳細說這個問題。大概是在唐宋的時候，清明節慢慢與寒食節合併了。
清明祭祖
說到清明，咱們還有一個世俗的說法，說清明節是鬼節。這個說法不是那麼確切。
要說鬼節，咱們中國正兒八經的鬼節叫中元節，七月十五，它和清明節的意義是不同的。
清明節是為了祭祀祖先，表達一種家庭和睦、慎終追遠的感覺。中元節則是為了安撫世間的鬼和精靈，有點像西方的鬼節即萬聖節，當然本質其實也不同。清明不是鬼節，它是“人節”，我們在清明通常會去掃墓，莊重肅穆，不至於悲哀和恐懼。
唐 張萱 《虢國夫人遊春圖》（摹本）
除此之外，清明節還有很多其他活動，比如聚會，踏青，插柳，放風箏，踢足球，盪鞦韆，等等。為什麼要把掃墓和後面這些活動都放在一天去舉辦呢？
這說明清明節是一個既要尊重逝者、又要團結生者的這麼一個通天徹地、溝通生死的美好節日。
在這一天，大家既要追思祖先，還要攜手親朋好友，大家一起去活動活動，喝喝酒，鍛鍊身體，揮發陽氣，創造更美好的生活。所以，杜牧到了杏花村之後，估計就不會再“斷魂”了吧！
作者簡介
謝琰
，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研究所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第七屆士恆青年學者。主要研究領域為唐宋文學。主講《中國古代詩詞研究》、《中國古代文學史概論》、《唐詩選讀》、《精讀》等研究生、本科生課程。出版學術專著1部，譯著1部（合譯），發表學術論文50篇。擔任中央電視臺“中國詩詞大會”命題組專家，“經典詠流傳”文學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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