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西南的滇東版圖上，有一個叫“羅平”的縣城。
這是絕版的羅平，因了菜花。你怎可想象，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海，讓人滿心滿眼都是溫柔與燦爛。
踏上羅平這一隅土地，我便一頭跌進油菜花的芳香中。記憶，在一朵朵精緻芳香的油菜花上流轉。十二月的羅平，展眼盡望，大地上長滿了菜苗，隆冬菜苗青青，有點“盡油菜青青”之覺。在這裡，植物的新綠和土地的橙紅已經無法引起行人的眼意。很難說清這是幸與不幸。
我要去的羅平縣是一個因“油菜花”而得名的縣城。這地方，兩年前我讀大二時去過。這是第三次前往，算是故地重遊，卻毫無厭倦之感。說實話，我想再去第四次、第五次……
3月的春風給羅平的大地染上一層濃密的顏色。小巧的山丘間油菜花豔麗深情地盛開，這一時節，整個羅平都掩映在金黃的芬芳中。春風拂來，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隨風彎身，盪漾出層層金黃的波浪。我們正是這個時節去往羅平的。
車子疾馳在高速，途經陸良，一路奔騰，最終到達羅平。到縣城已是晚間，下車找住處。城街上行人三三兩兩，清風習習，不喧騰亦不清冷。找了一家臨近菜地的仿古客棧住下。客室面西，抹開窗，盈盈的月光流瀉而來，從窗戶擠進屋子，銀銀的亮，客室新添了幾分生意，讓人頓覺雖處異鄉卻也十分親切。這一刻，我們是溫馨和激動的。我腦子一瞬間閃出了“明月窗間照，清泉心上流”的佳句，心裡十分舒潤爽朗。
客棧老闆熱情好客，熬製了梨湯，匆匆端上幾碗贈予我們，那梨湯如羅平金黃的菜花一樣蜜甜。飲下梨湯，酣然進入夢鄉，心裡期望著明天早早去看油菜花。
不用說，我對客棧老闆的印象是好的。那麼，整個羅平人又怎樣呢？
羅平的清晨是在一碗地道的油條豆漿叫賣聲中喚醒的，那聲音極親切。我們住的客棧樓下，清晨十分熱鬧。起床洗漱完畢，激動地抹開窗，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鼻而來，帶有淡淡的甜香，那是油菜花的鮮香。朝著霧濛濛的花田伸個懶腰，一下子，人就在花香中甦醒了。走往南面，循著熱鬧聲推開窗戶，樓下是早晨人們進食的熱鬧場面。羅平人的早食主要是兩樣，一是冒著熱氣的豆漿涮油條，一口下去，滿口汁溢。那豆漿是鮮豆現磨，營養豐富，香甜可口。油條是現炸的，也是熱氣騰騰。不夠料的，當然可以再招呼老闆娘，加上一兩個肉包或豆沙包。第二是米線，多是羊肉米線。或者純粹簡單地要一碗羊肉湯。這樣霧靄的清晨，喝上一碗熱乎的羊肉湯，那心是暖洋洋的。早晨的街道，熱熱鬧鬧，老闆忙得不亦樂乎，常招呼道：喲，大哥，今早跟往常一樣。三爺，一碗豆漿三根油條。吃早食的人，支吾說：一樣。有時不用回話，眼神即可心領神會。這些吃早餐的人兒，大多都是幾十年的老顧客了。有的不是為了吃早食，而是每早過來打個卡。像我們這樣的宿客當然也不在少數。肚子確實餓了，窗沿全是羊肉湯的香，我們急忙下樓。客棧老闆依舊熱情，走上前與我們搭話。說：昨晚睡好沒有。一個勁與我們推薦著這早市上哪家早點可口。老闆說：那個開羊肉湯的老闆姓胡，四十多年了，他做的羊肉湯在羅平街上最純正。我想，老闆只是羅平人的一個縮影，而從他身上，我感受到整個羅平人的親切和熱情。
我們按照老闆說的，徑直走進羊肉米線店，果然人多。想必，這羊肉湯確實了得。這店面木門木窗，一看便是有些年頭了。我要了一碗胡辣子羊肉米線，這是羅平的經典早食。幾分鐘後，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米線端上桌，老闆不忘囑咐一句，微笑著說：不夠料自己加啊！我向著老闆笑意相迎，發自內心地迴應說：好，好！老闆自然是忙碌的，店員是個四十出頭的嬸孃，沒敢問，也可能是老闆娘。見我們坐在角落熱烈地討論下午行程。店員心熱，斜走著過來與我們搭話，也是熱情給我們推薦著羅平出遊的路線以及看油菜花最好的地點。我端起熱乎乎的羊肉湯，輕輕嘬嘴喝了一大口，心裡熱乎乎，暖洋洋。
吃完早餐，按照熱心店員的指引，我們坐上一輛三輪車，朝“金雞峰叢”進發。“金雞峰叢”是羅平看油菜花最好的地兒。羅平的小山秀麗俊俏，一座座峰叢做出憨態樸實的樣子，一副親暱之態，彷彿是在歡迎我們。峰叢之間，是金燦燦的油菜花盛開。從城街到金雞，一路上花香撲鼻。時而掀開簾子，車外是成片連綿的油菜花。偶爾經過幾戶人家，也是安閒之態，屋子被一片金黃裹挾。老人小孩坐在院子安祥曬太陽，年輕女子浣衣洗物，日子過得殷實、安穩、如意。我從他們臉上看到幸福與寧靜。
半小時後到達金雞，遊人如織，熱鬧非凡。我們順著棧道爬到一座小山上。那一瞬間，我怔住了。這是令我感動和震撼的，怎麼說呢？你盡目及去，是無窮無盡、浩瀚無邊的金燦燦的油菜花，此刻的羅平大地像一個巨大的金色暖陽，天淡雲閒，花色連空。金黃照映藍天，彷彿藍天也變得像金子一般耀眼了。我被深深地震住，那種難以言表的驚訝與喜悅。有那麼一瞬間，自己想躺進花田，靜靜地待在微風下金黃裡藍天中細細品賞這靜謐。金燦燦的油菜花在三月的春風中搖曳，像一片浩大的充滿希望與陽光的金色海洋。花浪逶迤，拂來的全是生命的氣息。
在遠離人群的山腳，蜜蜂在花叢中飛舞，落定或飛翔於花朵之間，它們左嗅嗅，右吮吸，忙著採蜜。一大片金色的菜花中，一箇中年男子正忙碌著，他是李福田，一位臉膛黝黑、雙目炯炯的養蜂人。這名字如羅平的花田一般，幸福甜潤。李福田見我們走過去，忙走上來迎接，也是熱情四溢。我有一些大學同學，羅平的，為人也是熱情淳樸。這讓我對羅平人有了一個至深的印象——熱情好客、淳樸良善。
三月的羅平，溫溫暖暖，白天的時候，太陽透亮。李福田身著一件藍布短袖，人長得高高條條的。每天從清晨開始，人頭便在這片油菜花海中忽隱忽現。這是一位勤勞且安靜的養蜂人。每天清晨，蜜蜂還未出巢，他就起床忙碌了。
李福田的蜂蜜，在羅平算是純正的。“有的養蜂人為了出產量，經常給蜜蜂喂糖水，我從不這樣做。”李福田說。我們坐在一窩蜂箱旁閒聊起來。李福田是羅平縣城城郊的村民，今年47歲。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兩個女兒讀大三了，兒子今年高三，妻子在城裡一家客棧做保潔，只有他一個人紮在花田養蜂。妻子一個月的工資兩千多，只夠自己開銷。撫養三個娃娃上學，全靠李福田養的蜜蜂。李福田說：“我的蜂蜜不用拿出去賣，一些老顧客介紹新顧客來我這裡買。蜂蜜不愁賣，主要是產不出這麼多。”聊天中，李福田說：“顧客都知道我的蜂蜜好，不加糖水。全是蜜蜂採集油菜花花蜜釀製的。”話末，李福田抽出一個蜂箱，取下幾勺蜂蜜，匆匆衝來幾杯蜂蜜水。那蜂蜜水不用湊近鼻翼即可聞到甜香。不用說，這肯定是純正的蜂蜜。我輕輕飲下一口，甘甜醇香，舒心潤肺。
《本草綱目》雲：“蜂蜜生則性涼，故能清熱；熟則性溫，故能補中；柔而濡澤，故能潤燥；緩可去急，故能止痛；和能致中，故能調和百藥，而與甘草同功。”蜂蜜是好東西，羅平的油菜花蜜更是極品。油菜花本就可食，其稈嫩甜，其花清甜，其葉香甜，蜜蜂在秀麗的山花間生長，拂風曬陽，餐花飲露，心情喜好，這採集的蜜能不是上等嗎？
“你幸福嗎？”我問李福田。
“幸福。”李福田決絕的說。養蜂生活很單純，沒有太多的元素摻雜。每天只想一件事。就是如何養好蜂。很專注，很純粹。
“說到底，我得感謝這些小傢伙。他們是我的恩人，是他們給我帶來了幸福，帶來了甜蜜。”李福田說。
蜜蜂是偉大的。你看整個花海，都是蜜蜂的家，他們可以盡情地徜徉在金黃的海里遨遊。自由自在的，心情暢然的。蜂蟲是動物裡的“勞模”了，每天飛躍成千朵花身，不知疲倦的採蜜，所以，跟蜜蜂相比，我們人算是幸福的了。你吃的花蜜，是蜜蜂每天朝暮往返很多趟採集而來，他們從不抱怨，心甘情願。他們甚至沒來得及遛彎，就降落到另一朵油菜花上。蜜蜂太忙了，嚶嚶嗡嗡地穿梭在油菜花地，馬不停蹄地趕赴花兒的宴席，從這朵到那朵，在大地寫下青春的詩行，一刻也不停歇。
我忽而想到一些語詞：比如，天朗氣清，風和日麗，山嶺秀麗，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清流激湍，山水相依，花火人煙，人蟲和愛等等。我想羅平配得上這些語詞。中國有成群油菜花的地方，我所熟知的有江西婺源、陝西漢中等地，但都不如羅平的宏偉恣肆、溫婉妥帖。
我曾經在一篇叫《我所懷念的》的文章裡寫過一段話。我說，“我所懷念的，還有一座叫“羅平”的縣城。很早就要去羅平，因油菜花和金雞峰叢的誘惑，像一個美人勾引著你，使身體的荷爾蒙增多。那晚做夢嬉遊九龍瀑布，多依河，螺絲田花海，站立花海，讓人有種溫婉，恬靜之感。清風，白露，峰叢，流水，月色，天光之美，雲水之美，清風有聲，明月有色。在皎潔的月光底下，在熱鬧的花海之間，騎一頭牛，偶遇一個美好的人。”
宋 黃庚在《田家》中寫到：
流水小橋江路景，疏籬矮屋野人家。
田園空闊無桃李，一段春光屬菜花。
這是一首寫油菜花的詩歌，流水，古橋，碧澈的江河，兩岸高高低低彼立的楊柳，春風拂過，柳絮像女孩散開的秀髮飛舞著落入河面。矮矮的竹籬，矮矮的屋子，河岸上住有一戶山野人家，讓人不由得聯想到“小橋流水人家”。春光明媚，空闊的田園並不栽有桃李，春天最好的風景要數一望無際的菜花。
古人寫菜花的詩，今人最熟悉的莫過於宋代楊萬里的：“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寫出了農村早春的油菜花風光。
又一隻蜜蜂飛來，在它忙碌的嚶嗡聲中，我的思緒，再次回到油菜花。我伸出手指，輕輕觸控蜜蜂採過蜜的那朵小花，忽然間明白，油菜花金黃的“絕句”，只有忙碌的蜜蜂，才能真正吟詠出甜蜜的味道。
羅平，這是一座沐浴在花中的小城，我想，那些青瓦白牆裡過生活的人一定幸福感很強吧！
在羅平，連生活的蜜蜂都是幸福的，那成片連綿不斷的金黃，是蜜蜂的點心，是人民幸福的源泉。
羅平，因為油菜花，這是一個令人神往的地方，這是絕版的羅平。正如此刻，你笑了，油菜花也笑了。甜絲絲的。
作者/孫茂
掌上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