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鬃蓼
Polygonum longisetum
蓼科蓼屬
一年生草本
秋天怎麼能少了蓼花呢？自古以來，它就是中國傳統文化裡典型的秋天意象之一，比如“紅蓼渡頭青嶂遠”，多美的意境啊。
有道是，蓼屬皆美人。可還有一句話，花友們都耳熟能詳：一入蓼門深似海。這兩句話合起來，勾勒出了蓼屬植物的兩大特徵：蓼花很美，可蓼都很難辨認。
我的目標不高，一年新認識一種就行了。
今天這隻蓼，在我家四周很常見，但又不像火炭母與酸模葉蓼一樣主流，多到隨處可遇。它總是一小叢一小叢地出現在我的視野裡，山坡上，江邊，菜地旁，細弱的紫紅色花穗在風上搖擺不定，像一個嬌俏的小姑娘。
紫紅色的總狀花序，從小枝頂端及上部葉腋抽出
“十分秋色無人管，半屬蘆花半蓼花。”但事實上，盛開的蓼花並不容易見到。像這種蓼，一個個直立的、呈穗狀的總狀花序上，絕大多數都是花苞，往往要在花穗上細細地尋找才得以發現一朵盛開的蓼花。它的花開得也很有意思，通常是幾朵花一簇，外包以一個個緊挨著的漏斗形苞片。一朵謝了才開第二朵，所以，花枝上的花總顯得零落。這是植物的一種智慧，以其有限的能量將花期儘可能地延長。
花序細弱卻直立，下部間斷
盛開的蓼花，要細心尋找才能發現
通常來說，同屬植物的花瓣（或花被）、雄蕊與雌蕊數目都是相同的，但蓼屬卻是個例外。各種蓼的花被、雄蕊與花柱的數目常常不一樣，我將這三個花部特徵的數目組合稱之為“提取碼”，以方便記憶。比如，酸模葉蓼的提取碼是462，而蠶繭草、火炭母都是583。
這隻蓼也是583俱樂部的成員：花被5深裂，雄蕊多為8枚，花柱3個。要補充說明的一點是，大自然的變異常常存在，我所解剖的三枝花穗裡，也有473型的，只是遠不及583多就是了。因此，觀察一種植物時，最好是能多采集幾株標本，可有效避免變異帶來的干擾。
花被長約2毫米，提取碼：583
我還採到了它的種子，光亮的黑色，具三稜——順便發現了一個新秘密：花柱數目與果實形狀是對應的。凡是花柱為3個的，果實也具三稜；柱頭為2的，果實則是雙凸鏡狀。
種子黑色，具三稜
這種蓼植株不高，大多三四十釐米，莖基部分枝很多，下半部常匐匍於地，到上半部才斜升。葉狹長，形似柳葉，兩面中脈被伏毛。綜合以上特徵，答案就揭曉了：這是長鬃蓼（Polygonum longisetum）！
植株下半部匍匐，上半部斜升
葉細長，披針形，寬不超過2釐米
長鬃蓼這個名字，是從其種加詞longisetum（長刺毛的）直譯過來的，因為不光它的托葉鞘先端具有長長的緣毛，就連漏斗形苞片的先端也有明顯的緣毛。從特徵來說倒是很準確了，但我總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對不起它的嬌美，別名馬蓼也沒好到哪裡去，倒是“睫穗蓼”還好聽些。
托葉鞘膜質，先端平截，緣毛略長於鞘筒
苞片先端也有緣毛，還挺長的
認識長鬃蓼的過程，可分為截然不同的前後兩段。前半程“山重水複疑無路”，我一邊對著標本寫解剖記錄，一邊根據檢索表一條一條地核對特徵，但感覺就像鑽進了一個迷宮，總是找不到出口；後半程則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等確定它就是長鬃蓼之後，再回過頭去看，咦，明明特徵很突出嘛！為什麼之前就那麼難呢？
蓼屬種類眾多，共有230來種，僅我國就有110餘種。在中國，最有地位的歷來就是水蓼（Polygonum hydropiper），因為實用價值突出，古書中提及的蓼，多半指的就是水蓼。在我國，水蓼自古以來就是烹煮肉類的主要去腥調味料，如《禮記》中就有記載，“烹雞、豚、魚、鱉，皆實蓼於其腹中，而和羹膾亦須切蓼也”。
之前，我一直不求甚解地將長鬃蓼誤認為水蓼了，因為它們的葉形很相似，都細長似柳。而水蓼也叫辣蓼，最特別的一點是其葉很辛辣，因此，這回我遇到每一叢時，總是迫不及待地摘下葉子來嘗。然而，它們就是不辣啊！——平生第一次，我是那麼希望被辣到！
長鬃蓼在我國分佈廣泛，日本、朝鮮、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緬甸、印度、蒙古、尼泊爾、俄羅斯也有。在日本，最受歡迎的就是長鬃蓼，它在日本的正式名叫做犬蓼，意思正是“沒用的蓼科植物”。日本園藝家柳宗民在《雜草記》裡面寫到的長鬃蓼很是招人憐愛：
“蓼科植物種類眾多，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數犬蓼了。雖然是隨處可見的雜草，花姿卻在野花裡別具風情，賞心悅目。人們更習慣叫它‘赤飯’，將它米粒般的桃紅色花朵比作紅豆飯，親切近人又朗朗上口，難怪會深入人心。喜歡玩過家家的女孩子們會在犬蓼開花時，把它的花摘下放在小碗裡，假裝是一碗紅豆飯……”
在植物世界裡，我不止一次發現，中國與日本的審美情趣常常迥異。對沒有實用價值的長鬃蓼，我們大概很少傾注這麼多的喜愛。
赤飯這個名字，很傳神
前幾天，重慶難得地天晴了，我趁機到家對面的小山坡去走走。在這裡，我又遇到了一片長鬃蓼。我蹲了下來，用鏡頭捕捉著它們在逆光中的美麗光影，消磨了不少時光。那晚睡覺前，回想起忙碌的當天，心情最愉悅的，竟然就是這個無用的“長鬃蓼時刻”。
沐浴在陽光中的“長鬃蓼時刻”
這個時刻，大概就是詩人華茲華斯所謂的“時間的凝固點”（spots of time）吧——“今後每一天，只要憶及這些印象，我便能從中感到快樂。”
文章與植物圖片（除註明出處外）均為作者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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