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實踐包括了“看”與“被看”兩個行為。在觀看行為愈加普遍和便利的社會中，每個人都逃不開看與被看的實踐。“看”帶來了凝視。凝視產生了權力關係和身份定義，最終帶來了意義。
紀錄影片《尋找薇薇安·邁爾》圍繞“薇薇安·邁爾是誰”展開敘述，由導演主導的外敘事和薇薇安自身構成的內敘事兩重敘事層面組成。透過導演、被採訪者等來自他人的凝視與薇薇安借自己的攝影作品傳達出的反凝視共同給“薇薇安”這個名字賦予定義，塑造出一個敏感孤僻的藝術家形象。
第一層的凝視由導演發出。作為一個房產經紀人，面對一個陌生的名字和大量拍賣得來的底片、私人物品，探尋其背後故事的慾望驅使他踏上對薇薇安生活和個性的揭秘之旅。伴隨著懸念的不斷設定和答案浮現的過程，他對薇薇安也無時無刻不充滿凝視。
作為發現薇薇安·邁爾的第一人，導演用凝視推動著情節發展。觀看過部分底片後，為了發掘出這種偶然背後的必然，導演發出了第一個疑問：薇薇安·邁爾是誰？她為什麼要拍這些照片？帶著疑問，導演開始了他的凝視旅程。透過僅有的資訊檢索，他採訪了薇薇安生前的主顧，朋友，街坊鄰居，詢問他們關於薇薇安的記憶。透過凝視薇薇安的底片，慢慢轉移到凝視她的成長，人際關係，她的事業，她的私人生活。薇薇安並不是職業攝影師。出乎意料地，她是一個保姆。身份與行為的反差給了導演繼續凝視下去的動力。此時鏡頭離開自拍式的第一人稱視角，拍攝了導演和攝影機的同時在場，它強調了導演的凝視行為，一種純粹的“看”與“被看”的關係。但這裡的觀看並沒有產生權力關係，導演與薇薇安是平等的。他對曝光一位已故之人的隱私產生了懷疑和愧疚。因此他的“看”是注視，是在影片中給薇薇安以身份的認同。
第二層凝視來自同薇薇安相處過的人。由於薇薇安已經離世，對於其生平與性格的回溯和塑造只能透過他人的回憶來完成。影片大量的採訪不斷表達著對薇薇安的評價與態度。有人覺得她性格孤僻，穿著怪異；有人覺得她充滿親和力；小時被她照顧過的人認為她或許曾受到過傷害。晚年的窮困潦倒，讓人不願與她親近。這些評價和回憶都是對薇薇安的一種凝視。這些凝視的發出者，以僱傭薇薇安做保姆的家庭為例，基本處於社會中的中產階級。他們認可薇薇安的工作能力，但也僅止於此。保姆對他們來說只是出於一種生活需要。況且保姆是一個並不高階的職業，不論他去到哪一個家庭中工作，他永遠是一個外來者，邊緣人，觀察者。他不可能融入到他所服務的這個群體，不管他與這個家庭多麼親密。就算是與薇薇安交好的一個家庭，在得知薇薇安被認可為藝術家後不可思議地說“我從來沒想過她會拍照片”。因此來自這些人的評價或是凝視明顯帶有一種權力意味。他們並非真的去理解薇薇安而是把薇薇安當作“他者”，審視支配，他們的評價裡滿是被客觀包裹了的主觀。
但也正是如此，職業帶給薇薇安一種旁觀的態度，帶給她凝視的權力。這種態度放在她的祿來相機前再恰當不過了。也許這樣說有些殘忍，但正是她的這種在合群和孤獨、投入和隱形間的徘徊，讓她具備了非常人所能擁有的獨特感受力。長期“他者”的身份和工作給了她疏離和旁觀的他者視角，讓她可以隨時拿起相機“照顧”身邊的人。薇薇安的鏡頭裡隨處可見溫情和煦的瞬間，或是能讓人會心一笑的幽默，還有人類最底層的悲情瞬間。這說明她的內心並不如那些給出“敏感多疑”評價的人所說的那般封閉冷漠。同薇薇安自己的邊緣身份一樣，她聚焦那些最原始的，最情緒的，最難堪的街頭一隅，在他們最旺盛的一刻摁下快門。她的凝視同樣不帶有階級性，而是她作者般的主體性。她用自己的客觀視角對同是處於邊緣群體的個體充滿關照，用充滿幽默感和悲劇感的慧眼捕捉著美國社會真實的人情冷暖。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長期“看”與“被看”的視覺實踐產生了意義的賦予。被重重凝視包裹下的薇薇安得到的是被“主體”給予的“他者”身份，而她對自己的身份業已產生深深地認同，所以她才可以從事40年保姆工作並甘之如飴。她的身份給了她隨時隱身的能力，讓她能在相機背後熟捻地穿梭於熱鬧的融入與孤獨地觀察。透過拍照，薇薇安發出來自“他者”的注視。拍照行為發揮了自身的能動性，讓她不再只能被動地被主體觀看，就像她身邊的人和觀眾看她一樣，薇薇安用自己的鏡頭完成了對凝視的反叛。在她的作品中，她從不避諱自己的在場，甚至利用鏡面或其他反射物“自拍”，進行自我凝視。照片內形象的暴露，是薇薇安自我的對映和審視，是對自己身份的挑戰。她把自己大膽放置在被觀看的位置，試圖改變權力凝視的關係，形成“我看我”“我讓你看”的觀看方式，同時也形成了“他者”對凝視有力地反凝視。“那種企圖壓制我們的注視權力的做法只能在我們心中產生一種想要注視的強烈渴望，這是一種叛逆的渴望、一種對立的注視。”導演在觀看薇薇安時發現了薇薇安對自己身份的認同與挑戰，他把這個過程呈現在影片裡，並交給觀眾。
“看”與“被看”的視覺實踐總會伴隨意義的產生。《尋找薇薇安·邁爾》的導演在藝術界給了薇薇安·邁爾她應該享有的身份。一個全新的定義，讓她換了一種方式再次被他人觀看。也許這是薇薇安想完成而沒有完成的反凝視。這次那些怪異、神秘之類的評價已搖身一變，變成一個藝術家所必需的獨特氣質。
一影一話 譜人生虛實
俱是覆舟風雨 書字可抵愁
西安建築科技大學
戲劇與影視學
終南影話 電影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