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平淡中傳承的晉國魏氏

————————————————接上篇

周襄王二十四年(前629年),晉文公在清原舉行大蒐禮,檢閱晉軍,並在晉國三軍之外,再設新上軍、新下軍,合計五軍。這時候的晉國朝堂排名是:中軍將先軫、中軍佐郤溱、上軍將先且居、上軍佐狐偃、下軍將欒枝、下軍佐胥臣、新上軍將趙衰、新上軍將箕鄭父、新下軍將胥嬰、新下軍佐先都。

這份晉國重臣的名單中,並沒有魏犨的名字(魏犨此時已經告老,甚至這時候可能都去世了),這也正常;但魏犨的家族中,不光兒子們(魏悼子、魏顆)沒能獲得一個卿位,就連魏氏家族的其他人,比如魏壽餘、魏錡,也被排除在卿士之外。按照晉國的傳統,要是沒有出任朝堂卿士位置的家族成員,那麼這個家族,就算是中落、甚至衰敗了。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平淡中傳承的晉國魏氏

魏犨死後的諡號是“魏武子”,這是對他勇武奮戰一生的最好評價;而魏氏家族,在魏犨去世之後,數十年沒有人得以出任朝堂卿士、參與國政,幾乎被趕出了晉國侈卿的行列。但魏氏並沒有就此沉淪,而是默默地積攢力量,以圖恢復。

清原之蒐五十五年後,魏犨的族孫魏相(即呂相、魏犨族弟魏壽餘孫、魏錡之子,別立為呂氏)、親孫魏頡(魏顆之子)藉著晉國內部的政局動盪、晉悼公歸國繼位的時機,主動親附晉悼公,從而被立為卿士,進入朝堂;魏相為下軍將,魏頡為新軍將。這是魏氏家族的成員,第一次進入晉國頂級卿士的行列,魏氏,也由此開始了重整家業、輝煌壯大的新曆程。

再三年後,在魏相、魏頡先後去世後,魏氏大宗家主、魏犨的嫡孫魏絳,也因為執法嚴明、不畏強權,得到了晉悼公的賞識,從而出任晉國新軍佐,繼承了魏氏的卿士之位。魏氏因此坐穩了晉國的侈卿位置,並且再也沒有丟掉過。這些故事,都是接下來的篇章將要講述的內容了。

關於魏犨,這裡還有一個番外篇——————————————

返回魏邑享受退休生活後,魏犨納了一房側室,名叫祖姬;祖姬年輕貌美、聰明伶俐,侍奉魏犨十分用心,讓老而多傷病的魏犨很是感動;因此魏犨特別寵愛她,視若心肝。

魏犨對自己的病體心裡有數,知道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如果祖姬有兒子,那她在自己死後倒是可以依靠兒子生活,但祖姬偏偏沒有兒子,這要是到了自己的百年之後,祖姬該怎麼辦呢?晚年的魏犨,時常因此而煩惱。

在魏邑養老數年後,魏犨傷病發作,很是嚴重,已經到了不能起床的地步。於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的魏犨,趁著還算清醒時,鄭重其事地囑咐兒子魏悼子(嫡子)和魏顆說:“假如我死了,你們兄弟就為祖姬挑選一個好人家,準備好一份厚厚的嫁妝,把祖姬風風光光地嫁出去;這樣也不枉她侍奉我這麼些年的辛苦;祖姬也能有所依靠。你們一定要這樣做,我才能放心的離開。”魏悼子和魏顆當即答應了。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平淡中傳承的晉國魏氏

若干時日後,魏犨的病越來越重,頭腦開始糊塗,胡思亂想之下,突然想到自己如果死了,去了地下,沒人陪伴的話,豈不是像孤魂野鬼一般,那實在太悽慘了。於是,魏犨又把魏悼子和魏顆召喚前來,再次囑咐說:“我死之後,在地下沒人陪伴,一定會孤單;你們在我死後,讓祖姬給我陪葬,這樣我在地下也不至成為孤魂野鬼了。”魏悼子和魏顆為了安慰父親,於是又滿口答應了。

不久後,魏犨就因病重不治而去世,魏悼子和魏顆給父親辦完葬禮以後,開始著手接管魏氏,並處理其他封邑事宜。

當時,魏氏新家主、魏犨嫡子魏悼子想要按照父親臨終前最後的囑咐,安排祖姬去陪葬,但魏顆卻不同意,而是要把祖姬嫁出去。

魏悼子不明白兄弟的意思,於是問魏顆:“父親的遺言是讓祖姬陪葬,你為什麼不遵從呢?”魏顆則平和地回答:“父親最開始清醒的時候,已經囑咐多次,在他百年之後,讓我們給祖姬找個好人家嫁了,這是對她侍奉父親晚年有功的獎賞,也是讓她有所依靠。而父親臨終時要求祖姬陪葬的囑咐,兄長你難道看不出,那個時候父親已經昏亂糊塗了嗎?所以才說出和之前囑咐相反的話。我們是孝子,當然要按父親在清醒時的囑咐去辦,怎麼可以讓他揹負‘出爾反爾、苛待親人’的罵名呢?”

魏悼子這才恍然大悟,覺得魏顆說得很對,於是不再要求將祖姬陪葬。過了一陣子,魏悼子和魏顆就為祖姬選擇了一家良善人家,並陪嫁了許多彩禮,將祖姬風光地嫁了過去,得到了好歸宿。

事情到這裡,就算告一段落,但還沒到完全結束的時候。若干年後,這個故事還會有一個傳奇而意外的伏筆,這裡就先不揭曉了,留著這個彩蛋,在下一篇文章中,再公開最終的結局吧。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平淡中傳承的晉國魏氏

魏犨去世的時間不詳,在他離世後,魏氏由其嫡子魏悼子繼任家主,另一個兒子魏顆則入晉下軍為大夫,魏氏後繼有人。不過,魏犨在世時,就沒能進入晉國朝堂最頂級卿士行列(六卿、十卿),而他去世後,魏氏子弟在很長時間內,沒人能夠成為為卿士,魏氏在晉國的地位,遠比趙氏、狐氏、先氏、郤氏要低,甚至連胥氏也比不上。魏氏大宗,就此沉寂了近五十年。

不過,魏氏大宗雖然暫時蟄伏,但魏氏的小宗,卻在之後的晉國曆史中,有著重要而精彩的表現,以魏壽餘、魏錡(呂錡)、呂相(魏相)為代表的魏氏小宗三代成員,憑藉著自己的出色才華和超凡的能力,為晉國在制霸天下的道路上,做出了應有的貢獻。

魏壽餘,是魏犨的兄弟,至於是親弟弟還是堂弟、族弟,這個在史書中記載不詳,總而言之,他也是魏氏家族的成員之一。魏犨去世後,魏壽餘被晉文公安排在魏邑(山西芮城)出任邑大夫,也就是擔任家族封邑的長官(魏氏大宗的魏悼子、魏顆這時候在做什麼、甚至在不在魏邑,史書中沒細說,也許是遷到晉國北部的霍城,去為國戍邊了)。

魏犨去世後不久,一代霸主晉文公也去世了,由兒子晉太子驩繼位,即晉襄公。襄公即位之後,原先晉文公的老臣們——狐偃、狐毛、先軫等人或者去世,或者戰死,因此晉國朝堂的的位置進行了多次的調整,尚存的老臣趙衰、胥臣在朝堂上的卿位按次序提升。

同時,晉襄公也提拔重用諸卿士家族的新生代力量,先軫之子先且居、荀氏家族的荀林父,以及晉襄公自己的親信箕鄭父、先都等人也被提拔進入卿士行列。

而在此期間,晉國和姻親秦國也因為利益的分配、各自擴張勢力範圍過程中的碰撞,而反目成仇,晉國在周襄王二十五年(前627年),於“崤之戰”中伏擊秦國遠征鄭、滑返回的軍隊,大敗並全殲秦軍。

擴張失敗後,秦穆公不肯善罷甘休,積蓄力量後,和晉國先後發生了彭衙之戰、王官之戰,前敗後勝,但沒有動搖過晉國的霸主地位。此後,晉秦兩國世代為仇,廝殺了近二百年。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平淡中傳承的晉國魏氏

周襄王三十年(前622年),晉國中軍將先且居、中軍佐兼執政大夫趙衰、上軍將欒枝、上軍佐胥臣這幾位重要卿士在同一年去世,晉國朝堂為之一空。為了保持政局的穩定,維持霸業,晉襄公於周襄王三十一年(前621年)春,在夷地舉行大蒐禮,在閱兵的同時也開始選擇適當人選,代替逝去的的四位老臣在朝堂上的位置。

原先,晉襄公諸準備重用國內傳統貴族家族的成員,讓他們擔任卿士,但晉文公當年的親信隨從們的後代,即先克(先軫之孫,先且居之子),狐射姑(狐偃之子)、趙盾(趙衰之子)、胥甲(胥臣之子)等少壯派貴族不甘心父輩們艱苦開創的朝堂位置被人輕易奪走,隨即團結一心、向晉襄公再三進諫、慷慨陳詞:“狐、趙安定社稷之功,絕不可忘!”

在少壯派們的不懈努力下,晉襄公終於改變了之前決定的人事安排,選擇繼續重用先君文公的功臣後裔。晉襄公在“夷之蒐”圓滿結束後,便裁撤了晉文公設立的新上軍、新下軍,將晉國軍制由五軍十卿重新改回三軍六卿;狐偃之子狐射姑得以出任中軍將,趙衰之子趙盾任中軍佐,先軫之孫先克為上軍將,這是少壯派苦心諫言後所得到的最大利益。

而晉國傳統國內貴族家族中,只有箕鄭父得到了上軍佐、荀林父任下軍將,僅剩兩個位置。除此之外,屬於先氏家族、卻又和傳統貴族走得比較近的先蔑(先克叔祖、先軫之弟)出任下軍佐;

(這裡就看出魏犨後裔的平庸了,假如魏悼子、魏顆也心思靈活一些,憑魏犨和趙衰、先軫、胥臣、狐偃等人的交情,如果魏氏子弟主動加入先克、趙衰等人的政治集團,那麼魏氏怎麼也會拿下一個卿位,而不是被邊遠疏遠化,幾十年都沒能抬頭)。

六卿之中,中軍佐趙盾兼任晉國執政大夫;成為晉襄公治理國家的第一助手。趙盾的中軍佐還沒當多久,晉襄公就在老師陽處父的勸說下,將趙盾和狐射姑的卿位對調,以趙盾為中軍將兼執政大夫,狐射姑改任中軍佐。煊赫晉國二百餘年的第一強卿趙氏家族,從此走上了晉國朝堂的首席位置。

趙盾被拔擢為中軍將後不久,周襄王三十一年(前621年)八月,繼承並將晉國霸業發揚光大的合格守成之君晉襄公去世,臨終前給中軍將趙盾留下了:“立太子夷皋為君,穩定朝堂、廣大霸業”的遺囑。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平淡中傳承的晉國魏氏

晉襄公去世後,應該由太子夷皋繼位。但趙盾考慮到太子年幼、無法治理國家,幼主臨朝有可能導致晉國霸業不穩、重現當年“奚齊、卓子”的覆轍。於是,趙盾準備放棄晉襄公的遺囑,改從晉襄公的兄弟中,擇年長賢德、穩重仁厚者回國繼位(晉公室從晉獻公時代起,就規定諸公子不能留在國內,必須到其他國家出仕,以免危險君權)。

本來其他卿士們對此也沒有什麼異議(國家穩定,卿士家族才能平安地保全利益),但在迎接哪位公子回國繼位的問題上,趙盾想要迎立在秦國的公子雍,而中軍佐狐射則要迎立在陳國的公子樂。晉國排名前兩位的卿士,由此產生了嚴重的分歧。

狐射姑對趙盾當初從自己手中搶走了原本屬於他的中軍將位置而耿耿於懷、此時趁機站出來和趙盾唱反調,就是要打擊趙盾的權威,以削弱他對晉國的影響,將來好再次奪回中軍將的位置。因此,狐射姑堅決不同意趙盾的意見,而要求立公子樂為新君。

激烈的爭吵之後,趙盾和狐射姑之間徹底鬧翻、關係完全破裂。趙盾為人強勢,於是搶先派使者去秦國,迎公子雍回國,下軍佐先蔑、大夫士會就是前往秦國的使者。狐射姑聽聞後不甘示弱,也派出使者前往陳國迎公子樂回國。

為了維護自己朝堂上的權威,趙盾在狐射姑公開和自己唱反調之後,一不做二不休,派出殺手伏擊了回國途中的公子樂一行人,將公子樂和狐射姑派出的使者全部殺死。狐射姑被趙盾的這種毫不留情做法徹底激怒,也派自己的族暗殺了舉薦趙盾為中軍將、被視為趙心腹的陽處父,作為報復。

趙盾在狐氏反擊時不動聲色,保持冷靜,先以向諸國告哀的藉口,安排狐射姑出使(向各國報告晉襄公去世的訊息,請他們來弔唁),等狐射姑離開晉國後,立即以殺害先君老師(陽處父)的罪名逮捕了狐氏家族的狐鞫居,得到是狐射姑主使暗殺的口供後,將狐氏全族抓捕入獄。

在國外得到狐氏全族被抓的訊息後,狐射姑大驚失色,便想立即返回晉國,和趙氏對抗。但是趙盾已將晉國國內的狐氏家族及家臣們都控制在手,狐射姑無法彙集家族力量,又遠在國外,不能交通國內的同盟者,和因此在無奈之下放棄了武力抵抗,逃亡到了家族的發源地——翟國。

趙盾擊敗狐射姑的挑釁後,看在狐氏、趙氏上一輩老人交情的面子上(指狐偃、狐毛和趙衰之間),沒有對狐氏趕盡殺絕,而是大度地將狐射姑的親眷、家產都送到翟國,還給了狐射姑,其意思很明白:我就此收手,你也不要再回來,就老老實實的呆在翟國吧。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平淡中傳承的晉國魏氏

收到趙盾送來的族人和財產後,狐射姑雖然慍怒,但也沒有好辦法,只得接受了被趕出晉國的現實。從此,晉國卿士家族中的頂級成員狐氏,徹底告別了晉國朝堂,成為第一個被淘汰出權力舞臺的晉國侈卿家族。而在趙氏、狐氏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之時,魏氏家族成員,無論大宗小宗,都沒有牽扯其內,算是穩守中立,家族的利益沒有被波及。

打敗了最主要的反對者後,趙盾在晉國內部沒有了公開的統挑戰者,於是準備按原計劃執行迎立新君的行動,讓已抵達秦國的先蔑、士會奉公子雍回國繼位。

但關鍵時刻,晉襄公遺孀、太子夷皋生母穆嬴卻突然爆發,穿著重孝、帶著襁褓中的夷皋衝到晉國的朝堂上,對正在議事的趙盾及卿士們大哭大鬧,哭訴先君(晉襄公)才去世,卿士們就要違反他的奕遺囑,從國外接他人回國繼位,這麼做視先君於何地、視晉國社稷於何物?先君在地下怎麼能夠瞑目!

對穆嬴的撒潑打滾、胡攪蠻纏不勝厭煩的趙盾實在是惹不起這個女人,於是乾脆停止議事,跑回自己家裡躲起來,認為只要等到公子雍從秦國返回、順利繼位後,這個撒潑的女人想必也沒辦法再搞出什麼新花樣來。

但穆嬴並不罷休,她隨即帶著太子夷皋,大張旗鼓地從公宮中乘車前往趙盾私宅,在大門口抱著夷皋大哭下拜,逼趙盾不得不開啟大門讓她進去;見到趙盾後,穆嬴以先君夫人之尊對趙盾叩頭,哭喊不止:“先君臨終時,親手把太子交給您,晉國社稷也都託付給您,對您囑咐‘如果這個孩子將來成材,我敬受您的恩惠;如果不成材,我在地下也會怨恨您!’如今先君已經去世,但他的話還在。您一定要背棄他的遺願、迎立外人的話,那麼我就把太子交給您,您自己看著辦!”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平淡中傳承的晉國魏氏

身為晉國中軍將兼執政大夫的趙盾,此時被一個女人搞得狼狽不堪,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化解穆嬴的撒潑,實在是無計可施!

穆嬴大張旗鼓地鬧上門去後,晉襄公的臨終遺囑也無法再隱瞞了,太子夷皋“晉國的第一繼承人”的身份,就此板上釘釘。現在趙盾的做法,確實是背棄了先君親口交待的遺囑,拋棄太子而另立他人;雖然趙盾的初衷是立長君以穩定社稷,但晉國人只看到趙盾迎立外人,不會考慮立長君有利於穩定社稷這一點。

趙盾即使有再大的權勢和地位,但違背先君遺言這一條,就會使自己的權威和口碑受到極大損害,嚴重一點的話,今後在朝堂上參與治理國家的合法性、正統性也會遭到很大的質疑(因為狐氏被驅逐出國而對趙盾不滿的政敵們,一定會抓住這個好機會,採取措施來對付趙盾及趙氏)。

於是,經過了仔細思考之後,為了保護自己執政的穩定性以及合法性不受質疑和反對,趙盾改變了原定迎立公子雍回國繼位的決定,帶著得償所願的穆嬴和年幼的太子夷皋返回公宮,並再次召集卿士大夫們,向他們宣佈將遵循先君遺囑,立太子夷皋為新君。隨即,夷皋順利繼任晉國第二十四任晉侯,即晉靈公。

這件匪夷所思、峰迴路轉的事情,是周襄王三十二年(前620年)二月的事情,晉國、乃至天下諸侯接下來的歷史,都因此而改變。

——————————————————————下一篇繼續

TAG: 趙盾晉國魏氏祖姬卿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