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的北平城，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叱吒梨園的伶界大王梅蘭芳不動聲色地迎娶了第三房妻子孟小冬。
第二件，一個痴戀孟小冬已久的狂熱戲迷為報“奪妻之恨”，圖謀暗害梅蘭芳，卻誤打誤撞劫殺了梅家的一個客人。
在滿城風雨中，梅蘭芳和孟小冬很快被輿論推上了風口浪尖，兩人原本隱蔽的關係也暴露在了人前。
一個是須生之皇，一個是旦角之王，他們的結合，是觀眾心中天成的梨園佳話。然而，佳話之所以為佳話，卻始源於它不食煙火，不染塵埃。
這個道理直到多年後，孟小冬單方面登報宣告與梅蘭芳決絕，她才真正參透。
1907年，孟小冬出生於上海的一個京劇世家，其祖父、父親和叔伯都是京劇演員，家學淵博。
在幾代人當中，孟小冬屬於老天爺賞飯吃的京劇苗子。
袁世凱的女婿薛觀瀾曾把她的美與清末民初的雪豔琴、陸素娟等十位以美貌著稱的坤伶相比，結果是“無一能及孟小冬”。
著名劇評人“燕京散人”曾說，孟腔“在千千萬萬人裡是難得一見的，在女鬚生地界，不敢說後無來者，至少可以說是前無古人”。
擁有美貌，又年少成名，原本是一種理想的人生，但是對孟小冬而言，這份理想也是沉重的。
她四歲學戲，十二歲就接替摔斷腿的父親跑碼頭養家，早早體會到了社會的世態炎涼。
從孟小冬年輕時候的照片裡，我們不難發現，她的氣質裡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清冷，眉目之間總是透著點淡淡的憂鬱。
艱苦的成長環境、年少成名的經歷，造就了孟小冬性格中剛毅決絕，又孤傲敏感的一面，這也為後來“梅孟之戀”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1925年，十八歲的孟小冬在北京的一場堂會上結識了梅蘭芳。
一個是風雅俊秀的梨園泰山，一個是錦容玉貌的後起新秀，兩人一見面就擦出了火花。
那日的戲臺上，當飾演正德皇帝的孟小冬調戲起扮演李鳳姐的梅蘭芳時，臺下的觀眾都笑出了聲。
高山流水遇知音，愛情迸發於四目相對的剎那。
這出眾目睽睽之下，顛鸞倒鳳的好戲，很快從臺上唱到了臺下，從戲裡唱到了戲外。
1927年，當而立之年的梅蘭芳正式派人向孟家提親時，他已經是兩個妻子的丈夫，有了繞膝滿地跑的兒女。
孟小冬本是矜驕孤傲的女子，不甘伏低做小，況且與人做妾。
可當時的梅蘭芳卻是何等如日中天的風流人物，加之兩人如此琴瑟和鳴，實乃梨園百年難得一見的金童玉女。
在梅黨人的極力說合下，孟小冬積攢多年的高傲，終是不敵英雄主義的愛情理想。
旦角之王還是娶了鬚生之皇。新婚燕爾，他們也走過一段描眉畫眼、紅袖添香的恩愛生活，只是恩愛過後的現實卻並不美好。
戲臺上千嬌百媚的梅蘭芳，脫下了戲服卻是個大男子主義的丈夫，聲名煊赫的他，不再允許自己的女人拋頭露面，登臺唱戲。
出於對丈夫自尊心的維護，孟小冬一度告別了自己熱愛的舞臺，但是如此犧牲換來的代價，卻是寂寞的。
由於梅蘭芳娶她是揹著二夫人福芝芳“暗度陳倉”，孟小冬其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過了門”。婚後，她沒能住進梅家大宅，只是安身於梅蘭芳在北平為她置下的“金屋”，大好年華的孟小冬儼然成了一隻“金絲雀”，魅力無限，卻也寂寞無邊。
1927年，一樁震驚京城的“血案”成了後來所有現實問題的導火索。
一個痴戀孟小冬已久的京城富家子弟，接受不了她告別舞臺又結婚的事實，盛怒之下持槍到梅家尋釁，在混亂中竟失手打死了梅家的客人。
這樁因孟小冬而起的血案，將梅蘭芳捲進了輿論的漩渦。梅蘭芳作為當紅藝人，自然愛惜羽翼。在二夫人福芝芳適時地“提醒”下，梅蘭芳為了挽回聲譽，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孟小冬。孟小冬為此受傷不已，一度出走，回到了孃家。
1929年，梅蘭芳為緩和與孟小冬之間的不愉快，原計劃攜她一同赴美做訪問演出，但是這個決定卻惹惱了對梅孟結合隱忍已久的二夫人福芝芳。
為了爭奪這個以梅夫人身份亮相海外、向全世界宣告主權的機會，已身懷六甲的福芝芳不惜狠下心腸引產。這個大膽的舉動讓始料未及的梅蘭芳最後還是妥協了。在這出二女爭一夫的戲碼中，孟小冬再一次落了下風，在這段感情中身心俱疲。
真正讓孟小冬下定決心，要快刀斬亂麻的是在1930年，一手將梅蘭芳撫養長大的大伯母去世。
孟小冬嫁入梅家四年，不曾入過梅宅。那一日，為了能給自己名義上的“婆婆”盡孝，她削了短髮，鬢戴白花，特地去梅宅弔唁，卻被福芝芳口稱“孟小姐”，攔在了門外。而在場的梅蘭芳只說了句：“你先回去吧。”
唱青衣的福二夫人，顯然比唱鬚生的孟小冬，更懂得馴服男人，而梅蘭芳面對感情問題時的怯懦和自私，也讓孟小冬徹底心灰意冷。
香港作家亦舒曾說：“最有本事的人，不是拿到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幾時離開牌桌的人。”
孟小冬，正是那個知道幾時離開的人。
1931年，自“弔孝風波”過後，孟小冬就與梅蘭芳脫離了家庭關係。
這段感情幾乎耗盡了她的心力，之後的她一度絕食、生病，避居津沽，甚至皈依佛門。
直到1933年，孟小冬經過兩年沉寂，才真正走出了這段陰霾。與其依靠男人，在冰冷的愛情裡固步自封，為什麼不依靠自己，在事業上開闢一片天地呢？
孟小冬頓悟這個道理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大公報》上連登三日宣告，宣佈與梅蘭芳分手，隨之重返戲臺，霸氣復出。老戲迷們聽聞東皇歸來，從五湖四海紛湧而至，孟小冬在京城的熱度，不減當年。
四年後，孟小冬為在事業上取得突破，又拜在了京劇宗師餘叔巖門下，成為京劇第一女鬚生，人稱“冬皇”，聲名造詣，已不在梅蘭芳之下。
1947年，梅孟同時受邀前往上海，參加一場賑災義演。在無數觀眾的拭目期待中，孟小冬卻拒絕了任何一個有可能與梅蘭芳同臺的機會。死生不復相見的決心，可見這段感情對孟小冬的傷害之深。
梅蘭芳的管事後來說，孟小冬演了兩場《搜孤救孤》，梅先生在家聽了兩次電臺轉播……
此去經年，愛也悠悠，恨也悠悠，他們的愛恨痴纏終以一聲嘆息落幕。
在梅蘭芳之後，孟小冬又遇到了杜月笙，這個男人給了她一場俗世裡煙火一般的愛情。
事實上，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見過她，他是她在戲臺下忠實的聽眾。
她的愛情和事業，她的苦悶與失意，他統統都瞭解，但是他更瞭解她的驕傲。
於是，二十多年來，他始終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姿態愛慕著她，憐惜她的甘苦，治癒她的傷痛。
1947年，內戰的硝煙瀰漫到了北平，杜月笙擔心孟小冬的安危，希望她到上海避難。孟小冬不肯，杜月笙轉頭就派了一架飛機，讓女兒杜美霞親自去北平接她。
動盪的年歲裡，杜月笙的霸氣庇護，也成了孟小冬最溫暖的歸宿。
她搬進了杜公館，隨後又追隨杜月笙前往香港，儘管彼時的杜月笙已經是個疾病纏身的花甲老人，在外人看來時日無多。
在感情的世界裡，孟小冬始終秉持著自己的純粹。她的愛，不問世俗，只關乎內心。
1950年，杜月笙計劃攜全家移居歐洲，一家人在數著需要辦多少張護照，孟小冬在他耳畔輕聲問了一句：“我跟了去，是算丫頭啊，還是女朋友呢？”
僅此淡淡的一句，杜月笙心領神會，這是他本就想要給她的。
1950年，43歲的孟小冬終於正式嫁給63歲的杜月笙，成為了杜公館的五姨太。
結婚的時候，已經流落香港、久臥病床的杜月笙堅持要叫最好的酒席。
那一晚，杜月笙邀請所有親友到齊。他把在港的兒女、媳婿全部招來見禮，喚她“媽咪”。
平日裡，他忍著久病的痛苦跟她聚精會神地交談，隨兒女一道親親熱熱地喊她“媽咪”，“媽咪”想買什麼想吃什麼只要略一透露，他便忙不迭命人快辦。
這個曾經叱吒上海灘的梟雄，把畢生未有的柔情，全部供奉給了她。
1951年，杜月笙離世後，孟小冬在杜家沒有了最後的牽掛。她不願捲入幾房太太們的爭鬥，自己率先搬出了杜家。
晚年，她寓居香港，又收了兩名徒弟，終日除了教戲之外，還學習刻章、書法、太極，偶爾也養花、賞魚，把一個人的日子過得樸素而雅緻，直到1977年悄然離世。
張愛玲說，愛情本來並不複雜，來來去去不過三個字，不是“我愛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嗎？對不起”。
縱觀孟小冬的一生，她對梅蘭芳說過“我愛你”，“我恨你”。
從死生契闊到深恩負盡，她把“對不起”留給梅蘭芳說，把“算了嗎”留給自己，“你好嗎”留給了杜月笙，這是孟小冬的魅力所在。
愛的時候，可以不問世俗，轟轟烈烈；斷的時候，但求殺伐果敢，問心無愧；無論愛情事業，永遠追求自由，永遠忠於內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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