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遊記》中，唐僧手持通關文牒可以在列國之間暢行無阻，有人將這個通關文牒比喻成今天的護照，這並不是很確切。首先在唐朝若是朝廷派使者出使他國，必須由政府授節，持節則是外訪大使的身份，這就像西漢時的張騫出使西域，衣物錢糧可以不要，節杖是萬萬不能丟的，否則回國都入不了關。而與政府外交性質不同的是民間商貿往來，特別是著名的古絲綢之路，唐政府對這些商人出入境實行了嚴格的過所制度，也就是憑身份證到尚書省授權的州府辦理通行證。
通關文牒是假，偷渡出關是真
由上述可知，即使唐太宗給唐僧頒發了通關文牒，也僅限於從境內出關時所用，而且在歷史上，玄奘出關時根本沒有辦理通行證，他是實打實的偷渡出關，還慘遭唐政府通緝。
“東土大唐王皇帝李，駕前敕命御弟聖僧陳玄奘法師，上西方天竺國娑婆靈山大雷音寺專拜如來佛祖求經……倘過西邦諸國，不滅善緣，照牒施行。大唐貞觀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西遊記。第五十七回》
小說《西遊記》裡講到了通關文牒，並在途徑女兒國的一回中提到內容，其大致內容是說玄奘是大堂皇帝欽封的御弟，代表大唐西行求經，請沿途國家給予一定方便，大唐必定感謝萬分，並落款為貞觀十三年。
其實歷史上的玄奘西行是在貞觀三年，在此之前也於貞觀元年（627）以西行求法向唐朝廷提出過所請求，但當時的唐朝初建，百廢待興之際，統治者並不支援佛教的發揚。因為自古以來，宗教的發揚與推廣都會吸引大批勞動人口轉為僧侶，這即讓勞動力大量流失，又使財政稅收減少，對於戰亂後的社會經濟的恢復極為不利，歷史上三大滅佛事件皆有這個因素。而且唐初與突厥關係緊張，隨時都有戰爭爆發的可能，邊關嚴禁人口出關，一方面是擔心關內人口流失，另一方面也是防止間諜活動。所以綜合這兩個原因，唐太宗並不可能支援玄奘的出關請求，就更不會頒發通關文牒。
玄奘沒有得到支援，卻也沒有放棄西行的理想，貞觀三年（629），關中旱災，唐政府才准許百姓自尋出路，玄奘就是混在逃荒的隊伍裡向西而行。在抵達涼州後，由於該地屬於邊關重鎮，唐與突厥的戰爭一蹴而發，故而被攔在關內，無法繼續西行。玄奘便在涼州停留，並於寺廟坐堂傳法，隨著聚集的聽眾增多，樹大招風的玄奘被告發，涼州駐地軍官對其進行遣返，好在回行途中隱姓埋名，晝伏夜行離開涼州到達瓜州。此處有個知識點，即告發玄奘並非因其傳授佛法，而是身份洩露，因為唐朝對僧侶的戶籍管理精確到哪座寺廟，以度牒的方式頒發給個人，僧侶憑此度牒享有免除地稅、徭役等福利。玄奘被告發是因為他屬於長安僧侶，沒有獲得過所資格就到達了涼州，故而被遣返。
玄奘到達的瓜州同樣是邊關重鎮，守關將領李昌在此早就收到了涼州發來的通緝令，玄奘可能已經被當做了間諜。而李昌是信佛之人，在抓獲玄奘後又親自為其放行，令玄奘躲於瓜州關外的一座寺廟裡。在這個寺廟裡，玄奘遇到了一個名叫石磐陀的胡商，渡化收為徒弟，後來的學者根據此地附近千佛洞壁畫考證，這個石磐陀滿臉長毛，環眼朝天鼻，獠牙外露，好像猴子一般，於是認為石磐陀就是《西遊記》中孫悟空的人物原型。也正是這個石磐陀對地理環境熟悉，幫助玄奘一路偷渡白虎關、紅柳園、大泉、星星峽。
在塞外最後一步就是度過唐朝設立的南北連綿的五座禦敵烽火臺，石磐陀也是在此處不敢繼續前行，還差點殺了玄奘，最後在玄奘渡化之下支身東歸。玄奘在南邊第一座烽火臺被駐守將領王祥抓獲，他是一位信佛之人，在玄奘告知去意以後，他便決定幫助玄奘離開關口，他指點玄奘直接前往北端第二座烽火臺，因為那座烽火臺的將領與王祥有舊，且是信佛之人。王祥修書一封，讓玄奘帶著書信前往，果真順利透過烽火臺，走出大唐國界。
由此可見，玄奘西行最困難的是如何離境，他並沒有獲得唐太宗的許可，甚至被邊關抓獲遣返，並受到政府的懸賞通緝。《西遊記》裡說唐僧是太宗御弟，其實御弟不假，但並非唐太宗的御弟，而是另外一個國王給予了玄奘最大的支援，玄奘也就憑藉他的支援，以及沿途國家的政治需求、宗教信仰，順利“取回真經”。
西行之路的暢通另有原因
玄奘離開國境之後進入了莫賀延澤沙漠（漢文里名叫沙河），據文獻記載，玄奘在渡過這片沙漠時打翻了水囊，四天五夜未進一滴水，是石磐陀留下的那匹棗紅馬馱著玄奘找到水源，這匹馬可能就是《西遊記》中白龍馬的靈感。棗紅馬救了玄奘性命後，他們到達伊吾國，這裡的僧人幾乎全都是漢族，所以非常熱情的招待了玄奘。而在伊吾的西邊就是高昌國，高昌也是漢人建立的國家，且尊佛教為國教，因此在玄奘到達伊吾時，就受到高昌國王的邀請。待玄奘到達高昌後，國王麴文泰便企圖留下這位高僧，在遭到玄奘拒絕後，麴文泰弱的不行來硬的，偏要留玄奘住下，玄奘最終透過絕食打消了麴文泰的請求。
也正是在高昌的這一段經歷，使麴文泰更加尊敬玄奘，他與玄奘結拜為兄弟，所以御弟之稱應當始於麴文泰。在玄奘離開高昌前，玄奘應其要求，剃度了4個高昌國徒弟隨行，答應歸來時在高昌傳法三年。麴文泰則為其準備了30匹馬、30套衣服、100兩黃金、3萬銀錢、500匹綾絹，並令25名隨從，1名掌握多種語言的官員陪同西行。在此之外，他還親手給沿途25個綠洲小國的君主備下請求通行的書信，並給每位君主備上厚禮。在臨走時，親自帶著百官以國禮相送。由此可見，給予玄奘支援的並非大唐皇帝，而是高昌國國王。
離開高昌後，玄奘到了焉耆國，這個國家常年與高昌爭奪絲綢之路上往來商旅的稅收權，因此非常不歡迎玄奘的到來，玄奘只能稍做調整便匆匆離開。隨後玄奘來到龜茲國，獻上高昌國王的禮物與書信，得到了熱情款待，繼而在龜茲國度過了整個冬天。到了第二年春，玄奘一行人開始翻越蔥嶺北端的凌山，在這座平均海拔4000米的雪山上，玄奘隊伍損失了一半隨從和馬匹，包括兩名高昌徒弟。在翻越凌山之後進入中亞平原，也就來到了西突厥的勢力範圍，西突厥自從與東突厥分裂以後，一直與唐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因此對待唐朝高僧自然不會為難，加之高昌國與西突厥關係親密，獻上厚禮之後更加贏得西突厥的款待。
西突厥的統葉護可汗在碎葉城（今吉爾吉斯斯坦境內）召見了玄奘，這便是唐朝大詩人李白出生的地方，在召見的宴會上，還坐著一位持節的大唐使者，可見玄奘在西突厥的勢力範圍內應該是順風順水了。此後的行程中，例如怛邏斯、赭石國都是西突厥的隸屬國，玄奘過境時都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因為在玄奘離開的時候，統葉護可汗為玄奘配備了一支西突厥軍隊護送，在西突厥的勢力範圍內無人不為其夾道歡迎。在這個範圍內，唯一遇到麻煩的是在康國（撒馬爾罕），因為亞歷山大大帝曾經征服此地，帶來了古希臘文化與宗教，這裡的宗教信仰以拜火教為主，他們並不歡迎佛教，玄奘的兩個徒弟在此遭到拜火教徒的圍毆。而玄奘則透過西突厥的影響見到了國王，並對國王講授佛法，這才開始贏得支援與保護。在此之後，玄奘在途徑西突厥勢力下的史國（羯霜那），由西突厥軍人護送出鐵門關（烏茲別克境內），離開了西突厥勢力範圍。
接下來的行程中，玄奘雖然沒有了西突厥的保護，但又走進了佛教影響頗深的範圍，這個範圍內，曾是月氏人建立的統治了三個多世紀的貴霜王朝，疆域從今天的塔吉克綿延至裡海、阿富汗及印度河流域。在公元55年至公元425年間，貴霜王朝以佛教奉為國教，因此在這個區域內，玄奘的西行之路比在西突厥勢力範圍內更為順利。此間，玄奘出了鐵門關便進入怛密（鐵爾梅茲），隨後到達活國（今阿富汗境內）。活國的國王是西突厥統葉護可汗的兒子，王后是高昌國國王的妹妹，自然是不會難為玄奘。隨後，玄奘翻越大雪山（興都庫什山）到達迦畢試國（今阿富汗首都），再渡過喀布林河到達小石嶺（賈拉拉巴德），進入古貴霜帝國的中心地區犍陀羅國（巴基斯坦）。之後在克什米爾地區逗留研法，後於古印度潛心悟佛。
可以說玄奘的西行之路是高昌國王給予了第一階段的支援，西突厥給予了第二階段的支援，高昌國與西突厥都帶有政治目的，即與唐朝的外交關係。而第三階段中，得益於大月氏人貴霜王朝的餘蔭，一路遊走在佛教興盛的區域之內。反倒是由大唐出境的階段最為艱難。而在貞觀十五年（641），玄奘開始啟程回國，為了當年與高昌國王的約定，他一路向高昌返回，卻在途中得到訊息，高昌已被大唐攻滅，成為了大唐的西州，麴文泰也已去世。玄奘只能改道回唐，在於闐停住腳步，以待罪之身向唐太宗寫信，請求准許回國。此時的東突厥已經歸順大唐，安西都護府已經涵蓋了西域各綠洲小國，太宗急切需要了解西域各國的風土人情，以便對西域的治理，故准許玄奘回國。
“帝又察法師堪公輔之寄，因勸罷道，助秉俗務。”——《大慈恩寺玄奘法師傳》
唐太宗多次請玄奘還俗輔政，以便其對西域採取更好的治理，這是一個政治家該有的格局與觀念，但也可以看出唐太宗根本不重視佛學的發展，在玄奘拒絕還俗後，太宗亦拒絕設立譯經場所的請求。直到貞觀十九年（645），唐太宗才支援玄奘在長安設立了譯經院，玄奘大徒弟辯機正是在此地完成了《大唐西域記》。至貞觀二十一年（648），唐太宗才終於答應為《大唐三藏聖教經》作序。但隨著玄奘徒弟辯機與高陽公主私通被腰斬，玄奘在太宗心裡建立的好感再次毀滅，並在唐朝留下僧人品行不端的印象。玄奘後來向高宗提出廢除“先道後佛”的等級觀念時，被一口回絕，也是受到這個印象的影響。
綜上，玄奘西行屬於偷渡出境，並沒有通關文牒在身，唐初的外交形勢與統治政策也完全不允許人口逃離邊關。玄奘西行之路由高昌國王麴文泰鼎力支援，但好處全部被唐太宗一朝得到，《西遊記》再將此功德算在唐太宗頭上，我覺得帶有一定的諷刺意義。歷史上在玄奘之前，還有一位高僧法顯西行求法，也屬於個人行為，也許這種求佛遊僧確實難以得到政府支援，特別是道教為首尊宗教的時代裡。
參考資料：《大唐西域記》、《三藏法師傳》、《舊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