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生活 】三杆女煙槍。致曾經的讀書歲月!

coffee cat

吃飯,寫字,劈情操。

文末,可入“文學讀者群”。

【德國生活 】三杆女煙槍。致曾經的讀書歲月!

文丨coffee cat

(一)

五月的柏林,夜風清涼,春即將撤離,夏還未輕易敢來。

丁淼經過勃蘭登堡門,巨大的空闊被分割成了這裡一堆嬉皮騷年,那兒一簇朋克青年。他們在酒精和音樂裡慶祝週末,他們嬉鬧,叫嚷,把夜弄得熒光閃閃,意亂又情迷。

他們是夜晚的佔領軍,柏林在黑暗裡屬於他們。

她的手機響了,一溜奇怪號碼。

“Hallo!”

“Hallo! 淼淼,是我,Novi!”

“Novi ?! 哪個Novi,印尼的? 天,是你嗎!”

“是我,是我!我七拐八彎的要到了你的號碼,總算找著你了……”

“真是你,你活過來了?為什麼不回我郵件呢…… 喂,喂,你那颳風還怎麼著,我聽不見你……”

“我在島上,這兒訊號不行。我聽你也不清楚,你在酒吧麼,怪不得吵。長話短說淼淼,下週四我們一家到柏林,晚上咱一起吃個飯?週五我就得走,公公病得很重,去看看他。”

兩人扯著嗓子,說妥了。Novi的聲音和印尼島的海風一齊消失了。

丁淼一回家,對正在拖地的先生說,“你猜誰給我打電話?再也想不到的。”

她先生握著拖把也跟著激動了一番,“ 你們有好多年沒聯絡了吧?她不是和一個德國男人回印尼結婚了麼?她好麼?”

丁淼搖搖頭,說電話裡沒顧得上聊。她去廚房煮水泡茶,一邊出神的自語,要不要把馮玉也叫上。

她先生聽見了,笑道,“馮玉?那就齊活了,你們仨兒那時可是馬市的三杆女煙槍!”

丁淼轉身笑道,“我現在又不抽了,三杆至少損了一杆。明兒我問問她來不來,今天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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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二天,馮玉一聽說Novi要來,便一口答應。她下週四下班後開車來柏林,住一晚旅館,次日回去。

丁淼和馮玉雖同在德國,也好幾年沒見了,平時會打打電話。

馮玉住在科隆旁的一個小村,每天坐火車去科隆,在一個學校裡教舌頭硬梆梆的德國人講中文,她的婚姻解體於老三出生後。

她這一輩子的一等豐功偉績,是連生三個混血千金。她的好基因在頭一個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之後一個賽一個的嬌俏,在無形的家庭競賽氛圍下,老大也憋著勁,越長越順溜了。

第二等偉績,是開啟她家的壁櫥,會看見上下一溜奢侈品牌手袋。這一群有命無運的佳麗,藏於深閨,平時連透口氣的機會也撈不著,因為她自己用不著了,她已“洗盡鉛華”,做了一個安分的老師,還是半職的。

這一份壯觀的家業,是她前幾年辛苦掙下的。不過呢,佳麗們不愁沒有出頭之日,那三個千金都是極穩妥的接班人。

當年二十七歲的彭玉,掙扎畢了業,以白皙洋氣的臉蛋,一米七的個子,流麗的德語,一舉拿下面試,進入了科隆louis vuitton店,穿上定製制服,儀態萬千的開始賣包。

在這個血脈相通的職業裡,她輕車熟路,加上中國豪客團的大力鼎助,幾年後她就成了行內翹楚。在她水蔥般的手指抬抬落落間,一個個身價不菲的手袋,從櫃檯走出了店門。頭兒是義大利人,全世界最為識貨惜才的,將三十出頭,三個孩子的母親,舉薦到了愛馬仕,如果繼續出色發揮,幾年後可以做到店長,或是打入管理集團。

在金鑽壘起的城堡裡,她眼看就要攀上了頂。

至於為何走出貴氣逼人的店堂,進了一個清貧的教室,丁淼也只是聽她淡淡講過點皮毛,是因為離異後無法幹著全日班,還要照顧三個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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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她們仨兒相識於M市,一個大學一個專業,Novi大她們兩屆,讀的是一個叫做Internationale Fachkommunikation的專業,好像什麼都學了一點,又什麼都不會。

丁淼和馮玉在大學的新生歡迎party上認識。

2005年十月,二十三歲的丁淼,人生第一次見識了外國人不用大圓桌子也能開Party,還開得那麼流光飛舞。

她找不到伴,只好獨自前往,練練膽子也好。夜晚的室內大廳,燈光暗極豔極,蹦迪音樂震得耳膜疼,人影層疊交錯。她學別人拿了杯叫做cuba libre的雞尾酒,兒時除了爺爺給她舌尖上用筷子頭蘸一下白酒外,就沒碰過酒。

場子裡盡是舞姿老練的歐洲女學生,無她的立錐之地,便退到了圈外。看得正眼熱,只見一個長著中國臉的女孩,細溜溜的個子,去取了杯酒,就滑入了場子裡,跟著強烈的節奏,活麻花似的扭腰,甩頭,轉胯,不時還飲上一口。

女孩跳了一個小時,誰也不理,有外國男生遊移到她的身邊,她就一擰腰,給人家看她穿著吊帶衫的背脊。

丁淼看了一個小時,她的眼神從驚豔到自卑再到傾慕。不敢上廁所,怕一閃眼,這舞棍就不見了。她忍住了澎湃的尿意,鐵了心要認識她。

散場,丁淼勇敢走上前,拍了拍女孩的後肩。

女孩掉過粉暈暈的臉,廉價的雞尾酒掩住了她白皙的底色。

丁淼禮貌的笑了一下,“你好啊,也是中國人麼?”。

女孩詫異道,“是啊,有何指教?”。

丁淼又禮貌的笑了一下,“我覺得你跳得很好,很好看的那種。”

哦,女孩也笑了。

“你沒跳?”

“我不會跳,我只會做做廣播體操,高中時是領操的。”

兩個中國女孩一齊大笑。

這根舞棍,名叫馮玉,一聊才知,兩人竟是一個專業的。彭玉來德國早,十六歲就被爹媽送來德國了,這裡讀的高中,習題做少了,眼界就開得早,順便把舞技也早早給練好了。

她們相見恨晚。丁淼上海人,馮玉蘇州人,同為如珠如玉的江南水鄉女子。她們還有一個不分彼此的特徵:無論時間有多麼充裕,都是火燒火燎的出門,衝鋒一樣,在路上飛奔。

那時馮玉有個德國男友,Markus小她三歲,是她高中同學。馮玉來德國重讀了一年高中,Markus 留級了一年。淼看不懂,大三歲,怎麼行?馮玉敲敲她腦袋說,“女大三,抱金鑽。沒聽過?”

Markus 是她的初戀,也是她三個千金的爹。她畢業前懷上了老大,得知有了身孕,悠悠的盤算起了去埃及走一趟,網上找了兩個中國驢友同行,在埃及瘋了兩週。回來跟丁淼說,好了,這趟走好我心定了,下次不知猴年馬月了。

丁淼說,你這個人呀,就像是我在小說裡看到的話,從來不知畏懼,就是往前衝,碰到什麼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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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她倆是在一個飯局上認識了Novi。

上大課時,有個叫陳牛的中國男生,對丁淼默默含了情,總是坐在她後面,選一個斜對著的座位,以不遠不及的安全距離,欣賞她的側影,漸漸有了饞心,但羞於搭訕。機會降臨了,有一堂課,講師讓外國學生自行搭夥,對自己國家的傳統節日做一個十分鐘的介紹。偌大教室裡只有丁淼馮玉和男生是一個陣營的,三人便湊一起了。

一週後,陳牛鼓足勇氣請丁淼吃晚飯,擲重金請在了M市最好的中餐館。他拉了一個值得信賴的學姐作陪,是個印尼人,名叫Novi。不然和丁淼臉對臉,拘得慌,意圖也過於明顯。

丁淼一點不省油,拉上了馮玉。

Novi母親童年隨家人從大陸去了印尼,其父是當地人,幾代做生意的。在母親的培養下,她說一口流利的廣東口音的中文,但對中國文化那一套並不很懂經,陳牛沒有說透的暗意思,她沒能明察,只當是學弟孝敬她一頓餚饌,因為曾幫他找過學生公寓。

Novi長了一張和中國人若即若離的臉,她面如滿月,淺棕膚色,圓圓小小的眼睛,圓嘟嘟的嘴唇有點鼓出來,好像隨時要對著什麼驚訝。

丁彭二人一見她,便聊開了,聊得滿眼是光。陳牛倒成了局外人,一開口,話頭即被剪短,接不上,也插不進,幾回一來,便灰了心,帶著默默的微笑吃菜、旁聽、不時用公勺給她們佈菜。

不像來追女孩的,倒像是飯桌上的一個少說多做的好父親。他心裡苦嘆:真是媚眼做給瞎子看。

等到鎮店之寶“松鼠桂魚”上了桌,那仨兒,已聊得隔桌緊緊拉著手,相見恨晚得一塌糊塗,恨不得立時三刻,喝一碗血酒去地上拜把子了。

席中,Novi 說,走,陪我出去抽一根。

餐館臨河,夜晚的易北河靜靜流淌,幽光閃爍,三人的笑聲,被河邊的冷風吹散。

陳牛的好風度沒有落在丁淼的眼裡,卻被一雙眼睛看了去,她是這天晚上的女招待,也是這家飯店老闆的獨女,在讀大學,業餘時間跑跑堂。她看見了陳牛的落寞,更看見了他一步搶先,替三個姑娘拉開了凳子,接過她們脫下的外套,掛到牆上,儘管做得不甚熟稔,但極為誠懇。

她們出去抽菸時,她翩翩走了過去,利用空檔期同他閒聊。結賬時,隨賬單而來的,還有一張紙條,寫了她手機號。

他們後來成了一對戀人。只可惜陳牛畢業後拿到一個很好的外派位置,只需回中國工作五年,就可調回德國總部,且晉升一級。他們的愛情來得太快,走得太順,沒能經得住十萬八千里,最終沒修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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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三杆煙槍。那天后,丁淼在馮玉的屋子裡說,女孩子抽菸,有點怪怪的。馮玉瞥她一眼,“又不是抽鴉片嘍,就跟男人喝酒一樣,小抽怡情,也是減壓。” 她看丁淼呆呆的,閃身從抽屜裡抽出一包煙來,在她眼皮下晃了晃,狡黠的笑了。

“你也抽?!” 丁淼變色。

“薄荷味兒的,煙味淡,等於用薄荷牙膏刷牙了。” 馮玉的指尖從煙盒裡銜出一支,不知從哪裡竟冒出了一隻Zippo打火機,“啪”的一擦響,打出了火光,煙著了。她閤眼深吸一口,故意一截一截吐出圓圓的菸圈,一臉俏笑。

丁淼哆哆嗦嗦接過來,輕輕的也來了口,當真一股清涼無匹的薄荷味。

“這煙無害,就是對男人不好。” 馮玉佯作出見多識廣的腔調,見丁淼又一呆,連忙補上一句,我也是聽說的。

“是沒什麼煙味,不辣嘴巴,像吃薄荷潤喉糖。” 丁淼笑道。

自那以後,她倆常頂著腦袋裡消化不良的課堂知識,課間站在樓下,抽上一根,混在一堆德國學生裡。要是迎上了中國同學輕微異樣的目光,她倆就同時笑笑,說,減壓,為了減壓。

丁淼和Novi 住一個學生宿舍,她們常去馮玉屋裡玩,彭玉運氣好,申請到了帶衛生間的單人宿舍,過道里還安置了一個很小的廚灶,雖只有12平米,一應俱全。

她們一塊溫書,聽音樂,跟馮玉練口語,或找個電影看,一面看一面喝冰茶,也抽上幾根,讓窗戶大開。有時難免遭到樓下住戶的抱怨,煙味飄進了她家。善烹飪的Novi 放出了手段,次日給那個波蘭女生端去了一鍋土豆燉雞,從此,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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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i 對烹飪有超乎尋人的熱情和天分,菜譜一看即會,她說,這是接了她媽的班。其母的口頭禪是,有美食的地方就有家。其母還有句口頭禪,男人會離你而去,食物不會。

Novi的性子和她滿月般的臉蛋一樣圓潤,對誰都是好脾氣。戀愛也是,事事遷就。她當時有一箇中國男朋友,交往了兩年,是一個東北小夥子,在別城讀醫科。

男友說學業忙,分不過身來看她,不妨事,她就每個週五去菜場採購一番,在有點骯髒的公用廚房裡,紮紮實實忙上幾個鐘頭,燒出一盤盤佳餚,裝於保鮮盒,週六一清早,就帶著它們去趕火車。

去時,總是風塵僕僕,頂天立地一個揹包,回來身上癟癟塌塌。像極了一個傾其所有的母親,去了一趟不肖之子家。

“為啥不去他那做菜,兩人一塊做一塊吃?看你這花的功夫!” 有人看不過眼。

“ 他那兒連個醋瓶都沒有,我還嫌礙事呢。沒事,我到了,他一熱就能吃上了,不然還折騰半天。”

丁淼和馮玉交換了下目光,說道,小心,別給寵壞了,又不是養孩子。

Novi 的無怨無悔,她們心疼,也只能冷眼旁觀。一個週末,Novi 週六當晚就回來了,去了丁淼房裡。見她的滿月臉拉成了一個燒餅,眼裡無光卻有淚,丁淼猜出七八分,是吵架了。

Novi 幽幽道,“昨天我到了他家,正給他熱菜呢,手機響了,他的一個朋友說打球把腿給弄傷了。擱了電話就走,晚飯後才回,我等他一天,中間一個招呼都沒。他解釋說那人腿傷了,床上待著不能動,他幫忙去了。見我臉色不對,他嬉笑說,你別小心眼呀,他是我一個好弟兄。”

“我頭一次朝他火了,衝他大喊,你永遠把我放在你弟兄之後,我算什麼?你的老媽子?!這兩年我做了多少,但凡你有點人心,也不會把我空扔個一天,我就是對你太好了,好到你完全沒有感覺了!”

Novi 幽嘆一聲:“他是我初戀,當初他說喜歡我東南亞的異國感。中國男人我懂得也少,是不是都這樣的?”

丁淼瞪大了雙目,駭然道,“當然不!我們那兒就不這樣,好像是完全相反。當然,也是看人的,這不過是個機率問題。”

Novi 對這個回答似乎沒有興趣,繼續幽幽問,“是我小題大做了麼?我是不是不該甩走就走?”

丁淼望著她的眼睛,頂頂認真道,“不,是他不配擁有你的愛。”

二十四歲的丁淼雖還沒正經戀愛過,但她讀過很多文學作品,也看過很多電影,有了自己的一套理論。當下暗思,可憐的女人啊,好容易發洩一回,這口氣就不能憋得長一點?就像一個在氣頭上的媽媽,揍了胡鬧的孩子,事後必要進行自我反思。這時男人再示一下好,說幾句軟的,媚的,那簡直就想抽自己的耳刮子,發誓要重新做人了,這可憐勁兒亙古不變。

兩人在深夜的屋裡,點一盞暗燈,有一根沒一根的抽著,對坐無言。

過了一週,丁淼去Novi宿舍借她以前的課堂筆記,一出電梯就看見她在公用廚房裡大動干戈,案板上將一整隻鴨子翻來覆去地塗塗抹抹,旁邊一溜碗碟,擱了七七八八的香料及蔬菜。丁淼問,這是要請一個團就餐?

Novi 抬起手臂一蹭額頭的細汗,笑呵呵道,“我給他烤個鴨子帶去,好久沒做,手生了。說好了啊,這次沒你們的份了,下回我做給你倆吃。”  她一面把鴨肚子塞滿,一面說,“我想通了,以後我週五去看他,週六晚上回來,這樣他有一天時間能跟他的好弟兄廝磨,週末兩天都守著我,是挺沒意思的。”

丁淼痛苦的一閉眼,心想,這妞真是無藥可救了。

她的醫學男友來過M市兩次,在Novi屋裡一起吃飯。飯後,丁馮二人老氣橫秋的得出一致結論:這類男人,對外頭人永遠比對自己的女友,太太好,因為面子是性命,裡子破爛一點沒事。

Novi 這個極單純的東南亞女孩,仍舊貼心貼肺的去去來來。她這一盆熱火,被第二年春節裡的一個電話撲滅了。

醫科男友回國過年去了,頭一回對父母講他和一個印尼女孩在戀愛。

他父母細思,在擇偶問題上,中國的、德國的都好說,近有近的好,遠有遠的香,這東南亞的,算哪一檔呢?印尼,在他們的意識裡屬於不明地帶。再說了,女孩以後要是回去呢?他們的兒子那麼拼搏唸書,以後可是要披上白大褂在德國醫院裡救死扶傷的。

正值過年,看見父母不贊成的態度,醫科男友也心煩,但從小就當慣了一枚棋子,連去德國讀醫科也是遂了父母的心願,舉棋不定間,就把千山萬水之外的女友冷了幾天。Novi只好打電話去他家,恰是他母親接的,他母親一聽就來了精神,把畢生的口才凝縮在了這個電話上,好言軟語,婉轉勸退,分寸捏得極好。

但凡男友擺出一點破釜沉舟,和她一致對敵的態度,她都會感恩戴德,一往直前。但是電話裡,他囁嚅滯板的聲音,叫她瞬間灰了心,心的角落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甦醒了,她一向把這個東西隱藏在一個灰暗的安全地帶,不願去碰。

“這就是自尊!” 馮玉惡狠狠說道,把手裡的酒杯猛的嗑到桌上,“去他孃的,還不伺候了!”

這是年初三的晚上,在一個酒吧裡,丁淼和馮玉坐在Novi的兩邊,一人挽住她一隻胳膊,Novi臉上淚痕點點。

丁馮二人其實心裡有數,她們早就老氣橫秋的看出來,Novi這熱火終將被一盆無情水撲滅。

後來Novi率先畢業了,她是天主教徒,在一次教會組織的活動上,結識了一個純良的德國青年,相貌很普通,非常謙遜厚道,略微有點跛足。他們相愛了,Novi帶他去了趟家鄉見見家人,德國青年愛上了印尼的海島。後來在當地舉行了婚禮,就在島上安家了。

丁淼和馮玉,就沒再見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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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丁淼在電話裡問馮玉,週四晚上吃哪國菜。彭玉說,你是地頭蛇,你來定吧,安靜點就行。高雅的,還是通俗的?丁淼想了半天,通俗的吧,就定在了一箇中國飯店裡,要了個小包間,冷菜熱菜她都預定妥了。

丁淼先到。包間裡一個帶轉盤的小圓桌,她迎著門坐。幾次門被推開,她心頭猛然一跳,是服務員來擺上冷盤。

冷盤上齊時,Novi 到了。沒有大變,周身上下仍舊圓乎乎,只是被島上的海風吹得更黑了些。這類長著嬰兒臉的人,一過了青春,臉上面板還是鼓鼓的,一點都不瀉,那微微鼓起腮幫子,像是個硬行被推入中年行列的半大孩子。

熱切寒暄過後,她倆隔肩坐。

“不回我的郵件,壞東西,以為這個世界上從此就沒你了呢。” 丁淼笑著給她斟茶。

“怪我,淼淼。我回去後第三年,母親心臟病突然走了,你知道我跟她的感情,我每天禱告,上帝也沒能給我答案。我誰也不想見,什麼也不想知道,郵箱也不登陸了,每天在海邊散步,把自己封在一個瓶子裡,本來就住在島上,就更像是一個飄在海里的孤瓶了。後來我和Archim有了兒子,才慢慢走出來。以前的郵件都沒了,跟你就失聯了……這些年你好麼,你先生好麼?”

“都好,就是沒孩子。” 丁淼笑道,”開始也抑鬱,後來想穿了,老天這樣安排,總有它的道理,想讓我們比別人活得更自由,更無拘。我倆上班都忙,週末就盡情享受,天南海北的玩,吃,為自己活每一天。”

“唔,” Novi 默然點頭,“確實各有各好。”

“Archim在印尼都習慣吧?他真是個異類,一個德國土著跑去印尼倒插門了。” 丁淼笑道。

“何止習慣,簡直就是紮了根。他迷上了印尼蠟染,專程學了兩年,就自己開了一個蠟染小作坊。他說印尼海島是他的靈魂歸屬,他就是這樣崇尚自然的人。你看,跟他在一起,害得我從上到下更沒有一點時髦的東西了,本來就不擅長女人那一套,後來更是不打扮了,一看就是個鄉下土包子。” Novi 笑道。

丁淼這才注意到她的粗衣布履,只有耳垂上有一個細巧的銀耳釘。讀書時代她就沒有過女人味的打扮,現在越發隨意了。

“麻布衣服現在歐洲也很流行,一點不難看。”丁淼笑道。

“給你們帶了點來,都是Archim做的。” Novi從挎包裡拿出一個布袋,從裡頭抽出幾條色彩濃郁的蠟染絲綢圍巾。

丁淼湊近,捧在手裡瞧了又瞧,讚歎不已,選了兩條素雅的, “待會馮玉來了,看了準喜歡,以前她就總是戴豔麗的圍巾。”

“馮玉好麼,我跟她十二年沒見了。”Novi問。

“她有三個女兒,5年前離婚了,前夫婚內出軌。她好著呢,前些年在LV做,後來都打入愛馬仕了,一個剎車金盆洗手,去學校教德國人中文了。雖然單身了,還不是跟以前一樣的風風火火。”

Novi 搖頭一嘆,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她真是個女中豪傑,好像沒什麼可以讓她躲起來舔傷口的。”

正說著,門開了,馮玉站在門口,喘著氣,穿著灰色短裙,高跟鞋。

“媽呀,真趕死我了。教室裡站半天,啃了個麵包,拍拍屁股就往柏林趕,六百公里吃頓飯,也只有你有這個魅力了,Novi。”

她眼珠子一轉,用蔥指點住了丁淼,“還有你,淼淼,全世界就你倆了。”

話落,手一鬆,手裡的挎包落到地上。

“來吧,來吧,可以擁抱本宮了。”

丁淼Novi趕忙迎上去,三人展開雙臂亂哄哄的抱,橫著抱豎著抱,面頰貼面頰,冷的熱的,也不知貼的是誰的了,一片嬉笑。

落座,三人一面笑,一面相互看了一回,零零碎碎聊了一會,緩緩吃菜。

圓桌上突然安靜了下來,都在尋找一個適合的話題。相隔十五年,彷彿一個人餓了許久,對著一桌子的餚饌,不知從哪盤開始。

Novi問起馮玉的孩子們,馮玉給她看手機裡的照片,近四十歲的白嫩手指,在螢幕上溜溜的滑著。

丁淼覺得馮玉比幾年前見老些了,一笑魚尾紋更深了,但白面板的女子即便到了中年,因為底色明亮,不會顯得蒼黃頹敗,更何況她從十八歲起,就會化一手好妝。

“還是像你多,以後都是九頭身美女,這大長腿!”Novi由衷讚美。

“臉隨我,個頭隨了爹,Markus一米九呢,總得遺傳點好的。”

馮玉把糖醋小排骨的骨頭,利落的吐出來,嘴巴里輕鬆了,望著Novi淡淡的說,“ 我跟他離了,他揹著我搞婚外戀,那時我在站櫃檯,他在家對著電腦給他爸打工,他爸自己開公司的。趁著我早出晚歸,跟鎮上一個服飾店老闆攪合上了,我其實嗅出了一點,但工作跟孩子都讓我招架不住了,實在分不出心搞偵查。”

“然後老三來了,是計劃外的。她一歲時,我爸媽過來幫了我一陣,他的魄不在家裡,連我爸都瞧出來了,不敢跟我說。終於有一天,被我拿住了,那天我爸媽睡午覺,他躲在房間裡打電話,我從外面回家,他沒聽見我,我把他聽了個清清楚楚,甩了他一個耳光,沒跟他吵,不想吵醒爸媽。晚飯後,我拿了一盒麝香保心丸放在桌上,對著我爸媽平靜的說,你倆聽了別激動,我要跟Markus離婚了。攤好牌,讓他當晚就捲鋪蓋了。”

“後來協商了共同撫養,就是孩子們這一週跟我,下一週跟他,我是真看不上他帶孩子,出門連個孩子的外套都看不住,但一直跟著我,我也有心無力,照顧不過來。他前年再婚了,我對他也沒那麼恨了,畢竟孩子們跟他處得也挺好的,多個爹也沒啥不好。”

她們默默聽著,馮玉像講了一段報紙上的八卦新聞,說完掃了眼冷盤,一撇嘴說,丁淼,你點菜水平還是沒有提高啊。自顧把服務員叫來,催著上熱菜,叫了三瓶青島啤酒。

熱菜一上,馮玉活血了。

她們不約而同說起了十五年前相識的夜晚,不約而同的感慨時光飛逝,水蔥兒似的小姑娘變成半老徐娘了。

“不想要了?這輩子就丁克了?” 馮玉往丁淼碗裡夾了兩隻油爆蝦,問道。

“是啊,想穿啦,自個兒活好了比什麼都強。” 丁淼給馮玉杯裡倒上啤酒,跟她碰了一下,笑道,“知道麼,我就羨慕你兩點,一是舞技,二是會生,你要是不離這婚,我看四千金五千金都會來。我們兩個啊,可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馮玉瞥她一眼,“你家這位可是曠世好老公,沒得挑了。你上輩子抽的是月老籤,我抽的是送子娘娘籤,都是命中註定啊。”

說的三人都大笑了。

馮玉飯飽,起身,一摸兜,問道,“這桌上如今誰還是煙槍?” 她倆跟著起身,笑道,繳械了,不過今兒可以破個例。

十點多了,都有些微燻了。走出店門,Novi的先生帶著兒子已在夜色裡恭默守靜。丁淼和馮玉忙把準備好的見面禮給了七歲的男孩,她們同Novi深深一抱,說來日再見,三雙眼睛都紅了,然後她倆目送這一家漸漸走遠。

“我們三人裡,還是Novi最幸福,愛情,孩子都有,我們倆都缺個角。”丁淼挽住馮玉的手臂笑著說。

“我倒是不羨慕。” 馮玉點上一根,深吸了一口,“ 我盼著三個丫頭以後給我帶回三個孝順的女婿呢,等我老了,就安安心心做尊貴的賈母嘍。”

丁淼羞她,嬉笑著伸手在她鼻頭上颳了一下,馮玉躲閃,手一抖,菸頭擦著裙邊落地,她尖著嗓子叫,“這瘋丫頭,你可仔細點,這條裙子兩百歐呢!”

……

再過一會兒,柏林的夜空下會多亮起三盞燈。入睡時,燈下的主人會在各自的回憶裡,和往事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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