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都覺得自己是歷史的例外,卻只能給自己造成意外

【005】都覺得自己是歷史的例外,卻只能給自己造成意外

范雎死後四年,年老的秦昭襄王也在孤獨中辭世。他是秦國曆史上在位時間的君王,長達五十六年。到死的時候他一定想著問天再借五百年去完成他夢想,其實遠遠用不了這麼長時間,只需要有人借給他五十年也就夠了,因為在他死了三十年以後,秦國就完成了統一大業。

秦昭襄王這一輩子是值得驕傲的,可是沒有歲月的加持,再牛的猛人也終有時日,拗不過天,耗不過命。也許他能在另一個世界見到他那些忠心又能力超群的臣子,但誰也不知道彼時的他們之間會說些什麼。白起還會繼續跟他頂牛嗎,范雎還會繼續怕被他殺掉嗎,還是他們會再坐在一起商量天下大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次他們會用上帝視角俯視寰宇,他們還會繼續保佑秦國。

自從昭襄王去世之後,秦國就開始進入了一個君王快速迭代時期。從一般意義上說,一個國家的君王以如此頻繁的頻率進行更替確實很難說是一件有益處的事,甚至都不能說是一件正常的事,因為這樣無形中會給那些心懷不軌的、憋著篡位的一些人,提供千載難逢的機會。可這說的是一般情況、一般國家,對於當時的秦國這個不一般的國家來說,根本不是事。在別的國家,很可能直到老王都已經死了,繼位的太子很多時候還是不清不楚的,而此時的秦國,繼位的人選已經規範的安排到了四代以後。千萬別小看這項人事安排,這對於一個國家的穩定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也體現出秦國最高決策層中已經形成了一個很長久的共識,即便每一代在位二十年,這四代算起來也是小一百年時間,這麼早就用正規的方式確定出來繼承人順序,這些繼承人的身份一定是得到整個高層共同認可的,即便突然出現一半個叛亂者,也是在與國家為敵,必將葬身於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不過從後續的情況發展來看,這種多代繼承人的安排的好處並不是在於持續的時間長,而是在於能在不斷的代謝中遴選出了一個身體好一點的君王。對一個國家來說,一個君王的身體只需要能維持到大業完成就算身體好了,沒有一個好身體什麼宏圖偉業都是空中樓閣。

秦昭襄王死後,兒子安國君繼位,這個兒子此時已經五十四歲,稱孝文王。安國君也就是在他爹面前還是個兒子,在其他人面前都已經是個爺爺了,可見在帝王之家,太能活本身就是一種威脅。不過安國君倒是個爽快人,只在位了三天,就找自己老爹去了。安國君繼位的作用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讓子楚(異人)進一步成為了秦國太子。趙國眼見得曾經在自己國家的秦國質子如今真的成為了秦國君位的繼承人,為了緩和兩國的氣氛,便將在趙國大牢裡的趙姬和嬴政,這一對異人的妻兒作為新太子賀禮送回了秦國。這一送,不僅改變的是趙國的命運,甚至天下的命運也由此刻改變了。他以為只是送回去了一個孩子,誰知道送回去的是一個終結者。二十幾年後,趙國國君再回想起此事的時候,一定追悔不已,如果當時殺你,當時害你,也許結局難講,有那麼多遺憾那麼多後悔,你知道嗎?

僅僅三天後,子楚(異人)奇蹟般的順利繼承秦國國君之位,稱莊襄王。尊養母華陽夫人為華陽太后,生母夏姬為夏太后。除了這些人之外,最喜出望外的人就要數呂不韋了。他“以人易國”的計劃大獲成功,甚至比他設想的時間還要短。春風得意的他被新秦王任命為丞相,位極人臣。這兩個人的賭局直到今天完美收官,他們都成為了桌面上的贏家。呂不韋幫助一個在異國落魄的公子最終登上了王位,而新王也沒有鳥盡弓藏,給了他的恩人最高的待遇和獎賞。這恐怕是有經商史以來最成功的一筆買賣,而呂不韋也因此成為最成功的商人。呂不韋的成功將商人的地位無形中的提高了,些許改變了在人們心中商人的形象,頂級的商人並不是普通小販,他們不是簡單的倒買倒賣,他們會用自己的辦法給商品增值。同時,也讓後世商人看到,在中國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商道和政治之間一直有著一度透明的幕牆,雙方都能將彼此看的明白卻伸不過手去,尤其是對商人而言,如果突破不了這堵牆,最多隻能落得個富家大室的結果,想要更上一層樓,攫取到大到不可想象的利益,就只有無限的去接近政治核心,去和國家或者能代表國家的人做生意,這才是大買賣,至此之後,中國歷史上但凡獲得了巨大成功的商人都是紅頂商人。

子楚(異人)對呂不韋確實不薄。按照秦律,無軍功不能授爵。正當秦王發愁怎麼能讓呂不韋這麼一個文官出去打一仗,還得是個勝仗的時候,千里送人頭的人出現了。這人就是東周君,七年後的他做了七年前和周赧王一樣的傻事,串聯著諸侯要去攻打秦國。七年前就是因為這樣的行為,周赧王送了命,周朝滅亡,就剩個東周君繼續延續了周朝宗廟裡的香火。七年的時間,沒讓姬家人老實下來,也沒能讓這些人明白活著的意義,哪怕是苟且的活著。歷史書上比比皆是不同的人做了同樣的事,同樣的事必將導致同樣的結局。這就是為什麼所有的歷史都大大方方的擺在那,而歷史中的人還是會犯同樣的錯,事都大同小異,人卻各不相同,但有一點是共通的,就是人從來不長記性。都覺得自己是歷史的例外,卻只能給自己不斷的造成意外。這一仗就好像是為呂不韋量身定做的,對手沒有實力,但是卻有身份,這種好事對呂不韋來說就是既沒有危險又能得個大功勞,秦王馬上命呂不韋帥師征討,呂不韋手到擒來,徹底滅掉了周祀。周朝最後的血脈滅亡的時候,只有區區七個城邑,姬家那也曾是普天之下天下莫非王土的主啊。秦王異人轉手就將這七邑連同周邊的地區共十萬戶封賞給了呂不韋,從此呂不韋有了爵位文信侯。

呂不韋成功了,要拿現在的話說就是從零開始建立起了龐大的商業帝國,這個帝國甚至是盤踞在秦國身體上汲取養分的。這樣的人要是放在當下,那他一定被眾多人迷戀膜拜追捧,必定有一些諸如商業鉅子、研判奇才、人生導師之類的名號,這時的他也會到處講演,開幾個學校,享受一些下面那些人崇拜的目光。他會告訴他們,你要堅信,你要堅持,你要堅韌,好比像我一樣,當年就是一眼看到異人就堅信這個人就是秦國的未來,所以我選擇,所以我堅持,所以我成功了。下面的聽眾如痴如醉,伸長了脖子,生怕前面的大腦袋遮擋了片刻自己幸福的目光。其實他無非就是賭贏了的賭徒,但你見過哪個賭徒是從進寶局門的那一刻就知道今天是百家樂會贏錢還是推牌九會贏錢的,不都是這來兩把那來兩把,贏了就坐著繼續,輸了便換換風水。但是有一點,但凡聰明的賭徒在贏了錢之後,你若問他,他都會笑著推說運氣好,見過誰是開個學習班給大家講解一些贏錢秘籍,因為他也知道就是運氣使然,再裝B就是詐騙了。

呂不韋成功了,我們不應該簡單用好壞去評價。那個時代給每個有識之士都提供了廣闊的舞臺,這國不行便去了他國,他們都有自己畢生追求的理想,孔子在列國見遊走為的就是宣揚“克己復禮”,孟子在與君王的一次次對話中傳遞的則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商鞅逃秦後終於找到知音,得以一展鴻志,樹立了“極身無而慮,盡公不顧私”,這些人都是士大夫階層的代表,他們心裡裝著天下。而對於呂不韋來說,他說到底就是個商人,即便他後來成功了,有了爵位,他還是個商人。他之所以能夠成功就是因為他是一個純粹的商人,而純粹的商人眼裡只有利益沒有道義。

士大夫和商人彼此看不起,其實大可不必。細想起來,他們中間大部分人做的事情歸根結底都差不多,商人捨身逐利,士人捨生求名,商人透過販賣貨物得利,士人依靠販賣知識而高升,本質沒啥不同,都在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商人的追求更加純粹,而士人在利益的追求上加入一層天下蒼生的情懷。這一點司馬遷看的很透,說的很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誰笑話誰都是矯情。可是這個世界就是充滿了多樣性,尤其是對於人這種生物,把他儘可能想象的比我們認為的更豐富多彩一些總是沒錯的。《墨子·非攻》就有這麼一說:“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鏡於水見面之容,鏡於人則知吉與兇。”商人尤其是牽扯上權力核心的商人,最後多數沒有好下場,就是因為一次次的成功衝昏了他們的頭腦,讓他們分辨不出來能力和權力的區別,以至於他們最後都以為所有的人都是和他們一樣醉心於金錢,給一切都標好了價碼。看不見不一樣的人,就如同看不見灰犀牛,終歸會遇到危險。

士人大致分這麼幾種:一種是看透了社會的規則秩序,他選擇了融入,在規則中閃轉騰挪遊刃有餘,在他眼裡已經沒有對錯好壞,他只想著從中獲取了比別人更多的利益;第二種,同樣看透了世事炎涼,他覺得自己恥與這樣的世界為伍,便隱身於山林湖海之間,獨自清淨,哪管世間疾苦;第三種便是看見了殘破世道中不斷出現的問題,他便出手解決,問題在哪他就在哪,他就是這個世界的修理工,而他沒有並不會因為自己卓爾不凡的技術向世間索取什麼,他只是覺得這就是他的責任,他應該這麼做,誰讓他也是這個世間中的一份子。

呂不韋在他的時代幾乎就快成為全民偶像了,但是就有一些人跟他不一樣,這些人視鑽營為糞土,這些人掌握知識的目的不是為了讓自己更富有更高人一等,而僅僅是想幫助這個叢林般的世界解決一些實際的問題,哪怕解決一個問題,世界就會因此好一點,哪怕解決了一時的問題,世界也會因此好一時,僅此而已。他們身上有著俠客的風骨,雖然他們大多不會舞槍弄棒,但是一點都沒有妨礙他們成為俠義精神的傳承者。他們也像大多士子一樣周遊列國,但卻有著截然不同特立獨行的情懷。

他叫魯仲連,是個齊國人。司馬遷給他的評價是:“好奇偉俶儻之畫策,而不肯仕宦任職,好持高節。”有本事卻不想著走仕途任職,品質高潔。這個評價看似很簡單,其實很高。

他一輩子先幫趙國,後幫齊國,解決的都是大問題。

當他客遊到趙國時,好巧就趕上了邯鄲被秦軍圍困。魏王派出晉鄙前去救援,但部隊停在了鄴城不再前進。魏王本來出兵就不情願,始終不想得罪於秦國,因此上盤算著這仗能不打還是不打為好。魏王便派將軍新垣衍潛入邯鄲進行遊說。新垣衍見著趙王就開口規勸:“這仗可以不打。秦國之所以圍城,並不是貪圖邯鄲,而是想稱帝,想讓趙國服軟。如果趙國能派出使者,尊奉秦王稱帝,秦王一高興也就退兵了。”

魯仲連此時正是平原君的座上賓,他作為一個齊國人,本可以不插手於秦趙之間的戰事,但他聽說此番言論後,就覺得問題來了,既然來了,他就不會躲避。他跟平原君說:“新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

魯仲連見到新垣衍後,倆眼直勾勾的盯著他一言不發。盯得新垣衍心裡發毛,首先開口:“我看這座城裡的,留在平原君身邊的都是有求於他的人。而今,先生乃齊國高士,怎麼也留在了趙國不走呢?”

魯仲連回答:“要不是遇見你,我也許就走了。現在,我得幫助趙國讓你走。”

新垣衍反問:“先生要怎麼幫助趙國呢?”

魯仲連不慌不忙道:“我得讓你看清秦國稱帝的禍患之後離開,魏國一定會真正的來幫助趙國。你只是一味慫恿著趙國尊奉秦國稱帝,但是你知道服侍天子的不易和危險嗎?當初,齊威王奉行仁義,尊重天子,要率領天下諸侯朝拜周天子。但當時周天子只是人在而威逝,諸侯們誰也沒去,只有齊國自己去了。峰迴路轉一年多,周天子崩,齊王又跑去奔喪,但是新繼位的周天子居然嫌棄齊王遲到了,還揚言要把他斬了,氣得齊王破口大罵。天子何嘗不就是這樣呢,不同的天子有不同的要求,同一個天子不同時候也可能有不同的要求,帝王心深不可測,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就觸犯了逆鱗,那時你還指望天子念你的好呢?”

眼見得新垣衍還沒有服氣,魯仲連線著說:“九侯、鄂侯、周文王都曾是紂王治下的諸侯,結果呢,紂王因為嫌棄九侯進獻的女兒太醜,把九侯剁成肉醬,鄂侯因為替九侯說情也被做成了肉脯,文王聽到他倆的遭遇只是嘆了口氣就被囚禁在羑里,險些喪命。同樣是尊人稱王,為什麼他們就落得個如此下場呢?可見,“帝”從來都是殘暴專橫,蠻不講理的。不管你赤膽忠心也好,不忠誠也罷,只要稍微違背了他的意願,惹他不高興,他就會對你橫加殺戮,視你為草芥。如今,秦王一旦稱帝,一定會調整諸侯大臣,把他認為不好的換掉,安插上他的親信,他還會安排一些打探監視的婢妾進入諸侯的後宮,真到那個時候你能保證魏王還能安然無恙嗎?秦國是個拋棄禮儀而崇尚戰功的國家,用權詐之術對待士卒,像對待奴隸一樣役使百姓。如果讓他無所忌憚地恣意稱帝,進而統治天下,那麼,我寧願跳進東海去死,也不做他的順民。”

魯仲連說了這麼一堆話,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義不帝秦”。被說服了的新垣衍離開了邯鄲,這才有個隨後信陵君竊符救趙的故事。邯鄲之圍解決後,平原君要封賞魯仲連,魯仲連再三辭讓,最終也不肯接受。平原君就設宴招待他,喝到酒酣耳熱時,平原君起身向前,獻上千金酬謝魯仲連。魯仲連微笑著說出了一句很有風骨的話:“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這句話是他人生信條,傑出之士所以被天下人崇尚,是因為他們能替人排除禍患,消釋災難,解決糾紛而不取報酬。如果收取酬勞,那就成了生意人的行為,好好的一份交情就變成了一場交易。隨後,魯仲連辭別平原君,悠然而去,終身不再相見。

二十多年後,燕將樂毅率五國聯軍橫掃齊國,半年內攻下齊七十餘城,除莒和即墨兩城外,齊國廣大地區慘遭淪陷。五年後,即墨守將田單率軍民眾志成城,頑強抵抗,以火牛陣大敗燕軍,並乘勢以摧枯拉朽之勢進行了戰略大反攻,“所過城邑皆叛燕而歸田單”。就在復國形勢一片大好之機,距魯仲連居住地不遠的狄邑(今高青縣高城鎮)成了田單難啃的硬骨頭。

在攻打狄邑之前,魯仲連斷言田單短期內攻不下狄邑,結果魯仲連的話不幸言中,狄邑三月不克。田單既苦惱又奇怪,就去向魯仲連請教。魯仲連直言相告田單,過去在即墨時是“將軍有死之心,而士卒無生之氣”,上下一心,同仇敵;而隨著地位、境遇的變化,田單“黃金橫帶”,只顧養尊處優,“有生之樂,無死之心”,不再身先士卒,不再不怕犧牲了,所以小小狄邑就成了“攔路虎”,久攻不下。田單聽了魯仲連切中要害的分析後,恍然大悟,回去後親臨戰陣,揮旗擂鼓,一舉就攻克了狄城。過了不久,田單勢如破竹,一直打到魯仲連的故鄉——聊城城下。

由於燕國將軍樂英(名將樂毅侄兒)堅守城池,死戰不降,田單攻城很不順利。正一籌莫展之際,魯仲連來了。因為魯仲連精通勢數,對當時齊、燕兩國的局勢和燕將的性格、心理分析透徹,把握準確,所以魯仲連提筆給燕國大將寫了一封信,用箭射到城裡,以“攻心為上”。

在這封信中,魯仲連先是結合齊、燕兩國的局勢,諄諄告誡燕將死守孤城是非忠、非勇、非智;又站在燕將的角度上,分析歸燕、降齊的不同好處;最後又用曹沫和管仲的例子指出“行小節,死小恥”是不明智的做法,勸誘燕將以“小節”而成“終身之名”,以“小恥”而立“累世之功”,放棄聊城。結果,魯仲連說到心坎裡的一番話,令燕將心生絕望,自裁而死。

就這樣,魯仲連用語言攻下了聊城,一箭書退敵百萬兵,創造了中國軍事史和論辯史上的奇蹟。

田單收復失地後,竟野蠻屠城,且株連於眾多平民無辜,硬生生將一場正義之戰,作踐成了不義之師的暴虐發洩。善心澆灌出了惡果,魯仲連捶胸頓足濺淚,五內寒徹哇涼。那一個個枉死者不散的冤魂,走馬燈般在他面前遊蕩哀嚎,這無疑摧毀了他善其身、救世心、濟天下的美好初心。他可能意識到,在諸侯逐鹿的惡劣生態環境中,強者不欺四海邦鄰、勝者不虐降卒潰兵的道德已經失範,而自己堅守道義挽救危局、力行容恕拯救人心、挽回綱常和諧致美的個體作為,也實在是不顯分量。他可能覺得自己很失敗、很受傷、很悲催,很需要潛心作一番反省和懺悔。就在那一刻,魯仲連一張古典且與眾不同的面孔,漠漠地迎著風苦水寒,踉蹌向疏影黃昏中的少海,從此隱居於馬踏湖中的茅舍素室。

事後田單想要給魯仲連封爵,魯仲連聽說後頭也沒回就逃到海邊隱居起來,並且留下了另一句有風骨的話:“吾與富貴而詘於人,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這句話是他對待生命的態度,與其讓他富貴而屈身侍奉於人,魯仲連寧可選擇貧賤而輕視世俗放浪形骸。

後來,魏國國君安釐王曾與孔斌,這位孔子的六世孫,討論過誰是天下高士。孔斌說:“世上沒有這種人;如果說可以有次一等的,那麼這個人就是魯仲連了。”安釐王說:“魯仲連是強迫自己這樣做的,而不是本性的自然流露。”孔斌說:“人都是強迫自己去做一些事情的。假如不停地這樣做下去,就會成為君子;始終不變地這樣做,習慣與本性漸漸地融合為一體,那麼就成為自然了。”

看看,這位魯先生,絕不是身披“紅馬甲”而務虛談玄,鬥嘴詭辯的遊方經紀,而是貌似清瘦羸弱,卻甘於兩肋插刀的俠氣劍客。他心繫天下安危,堅守道義,膽氣沖天,一通唇槍舌劍的說辭,直如八卦佈陣的沙盤推演,該是多麼的有理有據、有禮有節、有剛有性。排患解紛呈仗義,淡泊無求品自高。高爵不受,其血液裡喧譁著抗拒時俗、掉背孤行的氣度,千金不取,其攜清風飄然而去的身影,張揚的是一種善濟天下、任俠仗義的曠古高風。現今想來,其高朗出塵的風采,猶如秋空一鶴,軒軒然若霞舉,實在是瀟灑之極。

或許他想將儒家的中庸仁義、道家的知命無為、佛家的超脫禪定集於一身,重構自己的人格氣象。相傳,魯仲連隱居於馬踏湖時,曾有一天邀年長好友顏斶在青丘閒遊、飲酒論道,卻驚聞暴秦帝國的軍旅在剪滅群雄,問鼎中原後,又鯨吞掉了齊國的疆土。他便頓然明白,自己嚮往的那諸侯國之間締結友好邦交、保持和平共處的初始願望,及後來倡導的“合眾弱以攻一強、六國連橫抗暴秦”的強齊之夢,已在這傾刻間全然破滅。於是他懷著誓不做暴秦之民的滿腔激憤,義無反顧地躍入粼粼少海,用自己殉情於道義的壯舉,成就了馬踏湖中一道苦情洶湧的極端風景。

君子喻宜義,小人喻宜利。不可否認,即便這個世道已經變得如此不堪的情況下,也還是有人沒有像野狗一般討生活,他們還是會在金錢我物慾面前無動於衷,完全是按照自己的理想生活。在那樣一個爭名奪利、禮崩樂壞的年代,他們持有的情操的確是與環境格格不入,他們是那樣刺眼,以至於即便是在當時就會招來諸多毀謗,認為他們“作”“假”,而他們只是不願與世俗同流合汙而已。

都是魯仲連,日子也沒法過,都是呂不韋,世界也運轉不了,彼此相互照應,才能讓世界變的豐富起來。歷史會因為魯仲連的情操高潔記住他,同時也不會因為呂不韋的逐利算計就把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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