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為何能在嘉靖皇帝手下官居內相

嘉靖四十年正月十五一大早,“司禮監掌印太監”呂芳就領頭等待在玉熙宮門口,等待著前來參加“御前財務會”的內閣成員,其中“內閣首揆”嚴嵩就是唯一能讓呂芳如此恭謹的物件。

一陣寒暄以後,呂芳對於嚴嵩“告老還鄉”的笑談,予以瞭如此迴應:

“可別,可別。皇上萬歲,閣老百歲,您老還得伺候皇上二十年呢!”

能在嘉靖皇帝手下官居“內相”,能在如此複雜的朝局環境下成為嘉靖皇帝最為信任和倚重的“自己人”,沒有之一;呂芳的個人修為和官場智慧,能達到何種境界,可想而知。就同嘉靖皇帝的關係而言,呂芳不需要向嚴嵩示好;而且,“司禮監”本就是監督和制約“內閣”的所在;也就是說,呂芳不需要向嚴嵩示好,但呂芳始終奉行一個原則,那就是服務於嘉靖皇帝,讓嘉靖皇帝萬事順心。

嚴嵩為何能在嘉靖皇帝手下官居內相

所以,呂芳才會有此恭謹態度,目的很明確,維護權力中樞內部的和諧和穩定,為嘉靖皇帝排除一切可能出現的後顧之憂。

這句話,讓呂芳在恭維嚴嵩的同時,還不忘表達對嘉靖皇帝的忠心和擁護,這就叫“會說話”。

而後,呂芳換了副面孔,給出了這樣一句交代:

“諸位大人,臘月二十九周雲逸的事,大家都知道,從初一到今兒,皇上就一直在這裡清修祈雪。今天,雖然降了祥瑞,可是皇上的心情也不準能好到哪去,虧空上的事,能過去就儘量過去,今年再想別的辦法。我還是那句話,天大的事,咱們可得同舟共濟。”

這句話就能看出呂芳的實際地位,他的背後是嘉靖皇帝,負責物件也只有嘉靖皇帝,工作的原則也有一個,那就是讓嘉靖皇帝滿意。前半句,呂芳有著明確的所指,似乎在偏袒財政虧空背後的貪官奸臣,但最後一句“天大的事,咱們可得同舟共濟”,又將“貪官”和“清流”兩派緊緊地拉攏在了一起,什麼你我之分,什麼立場不同,咱們都是嘉靖皇帝的奴才,讓嘉靖皇帝滿意才是工作重點。

一聲磬響,御前財務會議開始,呂芳發話:

“議事吧?”

注意,這句話是衝著嚴嵩說的,呂芳雖然代表了嘉靖皇帝,但嚴嵩畢竟是內閣的一把手,是嘉靖皇帝所面對的百官代表;更何況,今天的會議是關於朝廷的開支用度,屬於嚴嵩的管轄範圍,所以尊重要有、態度要有。

“還是老規矩,內閣把去年的各項開支,按各部和兩京一十三省的實際用度報上來,那些該結那些不該結,今天都得有個說法。今年有哪幾宗大的開支,各部提出來,戶部宗算一下,內閣擬了票,我們能批紅的就把紅給批了。閣老,您說呢?”

這段話的關鍵在於最後五個字——“閣老,您說呢”,擺正自己的位置,開頭請示領導,結尾徵詢領導的意見,這才是領導面前發言的整個流程。甚至,開頭和結尾之間的內容並不重要,為了對領導的凸顯,即使你說錯了,領導也會替你撥正;如果沒有對領導的尊重,就算你說對了,也只會得到負面反應。

嚴嵩為何能在嘉靖皇帝手下官居內相

然後,老狐狸開口了:

“仰賴皇上如天之德和大家實心用事,最艱難的日子總算是過去了,去年兩個省的大旱、三個省的大水,北邊和東南幾場大的戰事,再加上宮裡一場大火,說實話,我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

強調了去年工作的難度,為財政虧空找到了一個最合理的理由:花錢的地方太多,並不是因為有人貪汙。這句話的重點在於最後一句——“我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身為內閣的當家人,我太難了,皇上明鑑啊!

“皇上宵衣旰食,大家累點全都應該,湊巧,去年臘月又沒下月,有些人就藉著這個誹謗朝廷。要是今天再沒下雪,我們這些人就都得請罪辭職了。”

強調了內閣成員的辛苦,但和“宵衣旰食”的嘉靖皇帝比起來,這點苦和累壓根就算不了什麼。我們哪有什麼功勞,功勞都是皇上的!

更重要的是,嚴嵩還藉機提到了周雲逸,用以向“清流”進攻。在商討財政虧空的御前會議上,捎帶上這樣一個剛剛得罪嘉靖皇帝而被杖斃的人,嚴嵩的目的極為明確:皇上,您不是一直在追查周雲逸的背後主使嗎?如果有人在今天的御前會議上趁機發難,您就能明辨了。提醒了皇上,攻擊了政敵,還敲打了想趁機發難的清流官員,一舉三得。

這裡,我們需要介紹一下與會人員的組成:

“內閣首輔”嚴嵩、“工部、兵部尚書”嚴世蕃父子就是世人口中的“嚴黨”,一個字“貪”;

“內閣次輔”兼“戶部尚書”徐階、“戶部侍郎”高拱、“兵部侍郎”張居正為裕王麾下,兩個字“倒嚴”;

以呂芳為代表的“司禮監”有兩個責任:維護會議秩序、代嘉靖皇帝發問。

嚴嵩為何能在嘉靖皇帝手下官居內相

將去年的整體工作意義簡要總結以後,嚴嵩還要來一句總結性的工作定性:

“從初一到現在,皇上就一個人在這裡齋戒敬天,這場雪是皇上敬下來的,只要我們做臣子的實心用事,我大明朝依然能夠如日中天。”

去年的工作雖然繁重、艱難,但在嘉靖皇帝這樣有德的聖主帶領下,才得以順利渡過難關,才會感動上天降下祥瑞。此時的大明王朝依然如日中天,別拿什麼虧空來抹黑嘉靖王朝。

有了這個關鍵性的調子,清流官員們再想追究虧空問題,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總結完去年的工作以後,嚴嵩開始為今天的會議劃調子、定流程:

“這一個多月一來,總算把去年各項開支都算清楚了,內閣也把票都擬好了,司禮監批了紅,去年的帳也就算結了,然後咱們再議今年的開支。”

然後,又將話頭扔給了徐階:

“徐閣老,內閣的票擬在你們那兒,你們說一下,然後呈交呂公公他們批紅吧。”

注意,這是嚴嵩針對徐階身上的兩個職務予以的發話:

徐階作為“內閣次輔”,嚴嵩需要給這個二把手以尊重,讓給徐階一個說話的機會,以避免別人,尤其是嘉靖皇帝會認為“內閣”成了嚴嵩的“一言堂”。

徐階作為“戶部尚書”,本就是擬定收支票擬的最終部門,也是朝廷向“司禮監”呈交稽核的負責部門,所以,嚴嵩必須讓徐階成為會議主角。

好了,來看這位“次輔”的發言:

“內閣的票擬是由昨天世蕃兄交給我們戶部的,我和肅卿昨夜核對了一個晚上,有些票擬我們簽了字,有些票擬我們沒有敢簽字。”

能官居“內閣次輔”,還兼任著“戶部尚書”,徐階也絕非等閒之輩,他有一個極為鮮明的性格特點——綿裡藏針、冷靜觀事。

嚴嵩為何能在嘉靖皇帝手下官居內相

這句話,徐階說的就滿是陷阱:

首先,他並未以“內閣次輔”的身份發言,只將自己當成“戶部尚書”,“內閣”到底是誰的“內閣”,一目瞭然;嚴嵩想要避免讓人認為自己把持“內閣”的目的,落空了。

然後,徐階對嚴世蕃稱呼為“世蕃兄”,極盡諂媚和恭維,一個“內閣次輔”絕對不需要討好一個“尚書”,但嚴世蕃可是嚴嵩的兒子,這就成了典型的“捧殺”,再次插了嚴嵩一刀。

再者,徐階強調了嚴世蕃送來票擬的時間——“昨天晚上”,並強調了“核對一個晚上”的工作,悄無聲息地告了嚴世蕃工作拖沓的狀,併為自己可能出現的核對錯誤預先鋪設了理由——時間倉促。

更重要的是,徐階對於沒簽字的票擬用了“不敢”,而不是“不能”,再次強調了嚴氏父子把持朝政、無人敢惹的囂張現狀。

而後,就是性格火爆的高拱和不可一世的嚴世蕃之間爆發了激烈的衝突,你來我往,步步緊逼,而且語言之毒辣、進攻之銳利,就連嚴嵩也不得不站出來“勸架”:

“嚴世蕃!”

如何一句話中斷爭吵?

先喝止自己人,才能服眾,才能有資格繼續說話。

嚴世蕃明顯不服,喊了一聲“爹”,再來看嚴嵩的迴應:

“這裡沒有什麼爹,只有我大明的臣子,御前議事,要讓人說話。”

顧全大局、主持正義,不以親疏關係壓人,更不以親疏關係主觀站位的公平公正一把手形象。

然後,嚴嵩轉向高拱,繼續說道:

“肅卿,你們有什麼困難,都說出來!”

壓制住自己人,把說話的機會讓給對方,如果不瞭解後面的劇情發展,如果不瞭解歷史上的嚴嵩,你能說嚴嵩是“奸臣”?

嚴嵩為何能在嘉靖皇帝手下官居內相

只是,嚴嵩的這句話後,高拱沒有繼續說話,一直沒有說話的呂芳卻開口了:

“我也提個醒,議事就是議事,不要動不動就扯到什麼罷官撤職,誰該幹什麼,誰不該幹什麼,這桿秤在皇上的手裡,希望大家心裡明白。”

呂芳的這句話出自何處?

別忘了,在嚴世蕃和高拱爭吵的時候,裡面的嘉靖皇帝弄出了一個代表著不滿的聲響,這個聲響是針對誰的?自然是動不動就“罷官撤職”的高拱。作為嘉靖皇帝的代言人,呂芳必須站出來代表嘉靖皇帝予以敲打,予以警告。

你們一個個的,這是要上天啊,嘉靖皇帝可在後面坐著呢!

好了,會議局勢被穩定了,高拱繼續發言,大體意思就是嚴世蕃負責的工部開支超出了預算,而且超出得非常嚴重。

“去年一年虧空的一千四百萬兩,都是吏部和工部的虧空,卻讓我們從其他部來擬票,小閣老,你說這個字,我們怎麼籤啊?”

吏部、工部都是嚴世蕃的負責衙門,來看嚴世蕃的說法:

“內閣擬票的時候,你們戶部兩個堂官都在場,你們當時就見過這場票擬,那個時候有話不說,現在卻在御前會議上項莊舞劍,老徐,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嚴世蕃的這句話有個關鍵,那就是他為什麼直接越過了高拱,直接將矛頭對準了徐階?

這是一人應對多人辯論的技巧,如果嚴世蕃一直針對高拱,那麼高拱背後的支撐——徐階,就會時不時地站出來幫腔,甚至會以領導的身份予以強行壓制。也就是說,高拱的進攻模式極為講究,進可攻,退又有徐階兜底、幫腔,前後配合、進退有度,才能徹底將嚴世蕃駁倒。

很明顯,嚴世蕃看出了對方的進攻方式,所以索性直接將矛頭對準背後的徐階,一針見血地找到關鍵人物,省去中間環節,如此方能扭轉被動局勢。

嚴嵩為何能在嘉靖皇帝手下官居內相

可嚴世蕃畢竟年輕,較之徐階還是差點。來看徐階的迴應:

“看過,不等於核實過,昨天晚間,我們找兵部一核實,才發現這筆開支有出入。這件事,太嶽,你來說吧!”

這句話的關鍵何在?

將嚴世蕃拋過來的話頭,又扔給了自己另一個手下——張居正,再次恢復了原先的進攻模式,自己又成功躲在了背後,予以適時進攻。

關於工部記在兵部頭上的三百萬兩開支,張居正如此陳述:

“兵部去年的開支,在臘月二十七就核實完畢,上交了戶部。當時我們的開支完全是按年初的預算,並未超支。”

強調自己工作的完結時間,和“昨天晚上”才將票擬送到戶部的嚴世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注意,此時的張居正並未正式進入內閣,只是“準內閣成員”,所以,只要有機會,張居正就會努力表現自己,讓嘉靖皇帝看到自己實心用事的工作狀態。

“昨天戶部通知我去核實票據,稱兵部超支了三百萬兩,我去看了,這三百萬兩是記在兵部造戰船三十艘的賬上,而且明確記載是給戚繼光、俞大猷在海上與倭寇作戰用的,實際上我兵部並未見到一艘戰船。”

據實說明,沒有針對性、沒有站位態度,只想要一個解釋。就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張居正遠比脾氣暴躁的高拱聰明。既然有理,何必聲高,越是沉住氣,越能形成有效進攻。

然後,嚴世蕃給出了三十艘船的去處:十艘船,是為了修宮裡的大殿,運送物料;二十艘船,是市舶司為了給朝廷調運貨物。

一個用途是為宮裡服務,一個用途是為“市舶司”的上級部門——“司禮監”服務,張居正還能怎麼說,戶部還能怎麼拒絕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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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嚴世蕃還在最後追加了一句話:

“呂公公,這件事,市舶司應該向宮裡稟報。”

成功將進攻的鋒芒轉移到了“司禮監”的頭上,讓自己喘口氣的同時,還為對手找到了一個更為強勁的對手,如此操作,屬實高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這筆賬自然就能不了了之了,至於呂芳所言“將三十艘船還給兵部”,那就是今年的事了,還不還,什麼時候還,誰能說清。

這筆賬清了以後,高拱繼續就“工部修河公款”和“宮中大修木料貨款”鉅額超支予以說明。來看嚴世蕃的迴應:

關於“修河公款”,嚴世蕃如此迴應:

“江浙是朝廷賦稅重地,修河多出的公款,河道衙門有詳細賬目可查;再說了,河道監管都是宮裡派去的公公,你們不簽字恐怕不只是對著我們工部來的吧?”

江浙是朝廷賦稅重地,所以必須絕對保證河道暢通,先為花大錢修河找到一個不容反駁的理由;而後,又將高拱的進攻轉嫁到“司禮監”的身上,挑起矛盾。

高拱正要解釋,就立馬被呂芳打斷,由此可見,嚴世蕃的“挑撥”效果非常明顯。

關於“殿宇修繕”,嚴世蕃如此迴應:

“我就知道,你們算來算去就會算到皇上頭上!”

這波反擊更是鋒利異常,直接將進攻轉嫁到了嘉靖皇帝的身上,就算嘉靖皇帝不受挑撥,高拱也勢必會給出解釋,減弱進攻鋒芒。只是,在會議開始之初,嚴嵩就將指斥朝廷開支無度的周雲逸擺了出來,這無疑為高拱帶上了一頂“周雲逸後臺”的帽子。

嚴嵩為何能在嘉靖皇帝手下官居內相

要是背上了這項罪名,還了得。於是,高拱趕緊解釋,語氣中明顯帶有憤怒,新一輪的語言衝突再次出現。這時候,徐階站了出來:

“高肅卿!”

和剛才的嚴嵩一樣,直至爭論,先從喝止自己人開始。

然後,就是徐階逐漸擴大範圍的發言:

“這是公議,誰也沒給你加罪,皇上更沒給你加罪。”

這句話針對的是高拱,但也是說給嚴世蕃聽的,更是說給後面的嘉靖皇帝聽的。嚴世蕃沒資格定罪,嘉靖皇帝沒有定罪,高拱得以巧妙保全。

“戶部提出疑問,工部能說清楚就行,何罪之有?”

這句話針對的也是高拱,但卻也是說給所有人聽的,這是合乎規矩的正常詢問,不關乎定罪與否,高拱剛剛極可能獲罪的言論,被徐階兩句話徹底撇清。

“小閣老,照例結算的賬單和預算的單子不合,戶部可以提出,用不著生氣。”

將高拱的罪行洗脫後,徐階還要對嚴世蕃予以進攻:既然都是合乎規矩的問詢和回答,有理,你怕什麼;能說清,你怕什麼;難道,這裡面真有貓膩?

徐階的這番話一出,會議再次進入到僵局,這時候,呂芳開始發揮作用:

“徐閣老說得對,嚴大人,你就把這筆開支說說吧!”

既然是“和稀泥”的角色,既然是代嘉靖皇帝發問的代言人,有問題就必須弄清,有疑問就必須要解釋。這句話,既能穩定當前局勢,又能將會議重新拉回正常狀態,呂芳極為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責任。

來看嚴世蕃的解釋:

“呂公公,這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有什麼好說的?”

為宮中修殿宇,大家都清楚怎麼回事,高拱拿這件事發難,這是別有用心啊!

“年初的預算是說到雲貴山裡運木料,可後來一勘察沒有路,山高林密,這大料根本就運不下山來,這才改成了從南洋海面運來木料,這一年的工期突然增加了這麼大的難處,我們工部日夜趕辦,連大船都翻了好幾艘,但還是搶在年底前將宮裡的幾齣殿宇修好了。”

既然是解釋,嚴世蕃就要給出別人無法反駁的理由說明,說明白了實際操作中的具體難處,誰還能反駁?這種超支非但要乾脆簽字,還要給予實心辦事的誇讚才是。

嚴嵩為何能在嘉靖皇帝手下官居內相

而後,嚴世蕃又倒了一下苦水:

“為了皇上,我們什麼苦都可以受,可我就不懂,都是幹著朝廷的事,為什麼總是誰幹得多,受的委屈就越大,這多花的銀子,你們為什麼總是揪住不放呢?”

修殿宇,為了皇上;超支出,也是為了皇上;為了皇上,我的苦和累不算什麼,但受不了這種看似指責自己,實則暗指嘉靖皇帝的做法。

你們為什麼總是揪著不放,你們這是明顯想和嘉靖皇帝過不去啊!

又替清流官員將指責聲音轉移到了嘉靖皇帝的身上,嚴世蕃的這波進攻不但有效,而且還順利結束了漏洞百出的超支情況。嚴世蕃,大才也!

而後,後面再次傳來了一聲磬響,這場漏洞百出的決算竟然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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