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一個農村男人眼中的活菩薩,他的人生就像一部電影

不到四十,民哥就禿頂了,“地中海”髮型,老氣橫秋。我勸他“剃個光頭”,那樣顯得年輕,跟嫂子上街時,讓人覺得般配。他卻堅定地說“不剃”。看來,他嘴上說把世間的一切都看透了,在頭髮問題上,他還有他的執著。嗯,嫂子都不在意,我這個做兄弟的,何必多事呢?

民哥整天樂呵呵的,別人有事找到他,他就放下自己忙碌的事幫助人家。芸芸眾生中普普通通的民哥,在我眼裡,是一位藏在人民群眾中的活菩薩。

民哥的禿頂,大概真是“聰明絕頂”吧。上初中時,剛學物理,他就訂購電子元件攢出一臺收音機來。每天上學路上,聽著廣播,身邊圍著幾個同學。初次高考,他沒考中,家中缺少勞力,他輟學回家;務農期間,他利用晌午、夜晚,埋頭苦讀;次年再考,他成功了!畢業工作,他正業是工商管理,業餘修理電腦、電視、印表機、DVD,是遠近聞名的專家。

有時,來修理的人挑他的毛病,民哥極少反駁,總是嘻嘻哈哈地笑。我替他打抱不平。他淡然地說:“隨人家說吧,嘴長在人家身上,咱哪管得了啊?”

說完,他又嘿嘿笑起來。面對逆境,看他處之泰然,我便隨之釋然。他這種態度,讓我想到作家林語堂說的那句話:“人生在世,不過是有時笑笑人家,有時給人家笑笑。”

看著他笑,我嘆了口氣。他關切地問“怎麼啦”。我說:“相書上講,下嘴唇比上嘴唇厚的人,往往貪心重。這麼好的民哥,怎麼會下嘴唇厚呢?”他聽了,不以為忤,認真地看了看鏡子,點了點頭,“你說的挺有道理,我有時也感覺自己貪心重。”

每年春分、秋分時節,民哥兩次辟穀。前後半個多月,頭七天,日中一食;後七天,粒米不進;然後復食,以小米粥過渡數日,再恢復正常。

前幾天回老家過清明,我看民哥面容憔悴,知道他又辟穀了。

問他餓不?他說:“哪能不餓啊?忍一忍,就堅持下來了。”佛經上講,菩薩在這個世界上做事,總是難忍能忍、難行能行。我說民哥是菩薩,就是看到了他能忍、能行。

過了一會兒,他神秘地告訴我,“這次減了十五斤。”

民哥佛緣深厚。他天生素食,小時候,把肉喂到他嘴裡,他就馬上吐出來。後來,外地讀書,畢業工作,結婚生子,他努力適應社會,也葷食過一段時間。接觸佛教後,他又開始吃全素了。

我接觸佛教,是受民哥影響的。他當年去外地讀書,寒假時帶回來幾本書,其中有本白化文先生的《佛陀 菩薩 羅漢 天王》。這是我今生讀到的第一本介紹佛教知識的書籍。那時,這本書對我來說,深奧如天書。這本書告訴我,佛菩薩有一個神秘世界,是我們肉眼看不到的。

次年暑假,民哥帶回來的書中有本《禪語精選百篇》。這本薄薄的小書,當年我讀得懵懵懂懂,不甚明瞭,卻痴迷難以放下。透過這本小書,我接觸到佛教的禪宗。

南懷瑾先生的著作,像《老子他說》《孟子旁通》《論語別裁》《金剛經說什麼》等,也是他從外地帶回來,我跟他借讀的。

民哥喜歡唸佛,他不坐禪。唸佛之外,他還愛好廣泛,所學博雜。比如,他痴迷於古代流傳至今的神秘文化,鑽研《周易》《奇門遁甲》《周易預測學》,並私淑洪丕謨先生,深研命理,把洪先生的《中國古代算命術》翻爛了好幾本。

《易經》講:“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民哥安貧樂道,樂於助人,積累下無形功德,蔭及子女。他的兩個孩子,女兒讀研究生,畢業後留在北京工作;兒子就讀於著名的衡水中學“清(華)北(大)班”,前途可期。

民哥研究命理時,為我排過生辰八字。當年,他略帶惋惜地說:“你68歲有一劫。過不去,就麻煩了!”我一直記著他這句話,34歲時,為自己設定了生命倒計時,向死而生。

聽我說起這事,民哥笑著反問我:“你學佛這麼多年了,怎麼還迷信啊?我是說你68歲時有一劫,你過了這一劫,能活到88歲!”

我鄭重回答他:“生命的意義,在於生命體驗的深度與廣度,而不在於長度。再說,誰能不死呢?你這句話讓我受益了,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在68歲之前,抓緊時間做自己要做的事。”

民哥沒接我的話,他搬出家藏的民國初年第十一版《馬氏家乘》。兄弟二人湊在茶几前翻閱著。

東光一邑,縣誌記載,明清兩朝中進士者二十人,馬家佔了半數。明代馬汝松在朝中為諫官時,與楊繼盛一同上疏彈劾權臣嚴嵩,之後被迫辭職鄉居,世稱“清門先生”。民哥說:“咱們清門後裔,一直是耕讀傳家。咱們喜歡看書,是家傳的。”

家譜有數則序言,有清代乾隆年間的紀曉嵐寫的,也有晚清重臣張之萬寫的。

在電視劇中“鐵齒銅牙”的紀曉嵐,是東光馬家的門婿,在考中進士前,曾在馬家宗祠生雲精舍讀書多年。

晚清重臣張之萬,是洋務派領袖張之洞的族兄,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四朝元老,曾任軍機大臣,深受朝廷信任,他祖父是東光馬家的女婿。張之萬在序中提及,他祖父英年早逝,祖母帶著兒子回孃家東光馬家生活。

翻到家譜的藝文部分,民哥說:“兄弟,不管68、88,你好好寫吧,我覺得,你以後也是老馬家後人的驕傲。”

學佛日深,我對家族榮譽感看得比較淡。如今,知天命之年的我,計劃卜居山中,以後餘生過元曲大家張小山在《人月圓》中描述的生活:“數間茅舍,藏書萬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我對民哥說:“等你退了休,跟我一起去住山吧。”

他認真地說:“你能捨下媳婦?我可舍不下。能不能去,得問問你嫂子和孩子,看他們同不同意。”

看來,他還是喜歡過和光同塵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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