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寫了不少關於科學思維的文章，有很多小夥伴還是沒有搞清楚巫術與科學之間的異同，當然了，也可能是因為我的水平問題，沒說明白。本文要透過一些具體的案例，來闡明什麼是巫術、什麼是科學。
一、巫術的價值
一提到巫術可能很多人立刻就會想到“降神儀式”和“咒語”，其實這種對於巫術的理解是很狹隘的。巫術一詞來源於古巫咸人的製鹽術，巫咸人在製鹽的時候，由於不明白水溶解岩土中的鹽分後，蒸發掉鹽溶液中的水可以析出食鹽的原理，他們會舉行盛大的儀式，同時要念咒語、祭祀和舞蹈。這在外人看來，就是一種能夠製鹽的方術，簡稱巫術。
歷史上可以看到很多巫術的痕跡。很多柄著名的古代寶劍，都有鑄劍師以血肉祭劍的傳說。在青銅器時代，人們大都是用木炭來鑄造武器。鐵比銅的熔點高出五百多度，燃燒再多的木炭都不能夠達到鐵融化的溫度。為了增加爐溫，干將莫邪夫婦選擇了在爐溫最高的時候，用活人祭爐，讓寶劍鍛造成型。
製鹽和冶鐵有什麼用處，自然不用多說。 類似的巫術發明創造還有很多，比如指南針、火藥、再比如歐洲的玻璃。只是隨著人類的發展，人們發現那些儀式、咒語什麼的沒有也沒關係，所以那些儀式就逐漸從這些製造過程中消失了，巫術就變成了我們今天認為的祭祀和咒語之類。
其實巫術的價值不僅僅體現在它曾經幫助早期的人類發現和製造出很多有用的東西，它提供了一種有價值的思想——自然界是有規律的，人類可以利用這個規律為我所用。巫術的錯誤在於沒有找到正確的規律，企圖透過祭祀、咒語、祈禱等儀式性的行為壓迫自然界為人類提供服務。
由於巫術總結的規律都是錯誤的，所以巫理論不能為發明創造提供支援（預言），所以我們才說，那些巫術所帶來的發現或者是發明其實都是一次次的意外。最有代表性的意外就是黑火藥，是道士在煉製長生不老丹的時候，意外炸爐發現的。但也正是這些意外不斷地推動著人類社會向前發展。
二、巫術的影響力
提到巫術的影響力，我們不得不提宋小寶那句有名的春晚臺詞：“去年信星座、今年信五行”，星座與陰陽五行都是巫術，即使是我們已經將“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作為一項國策推廣了這麼久，仍然沒有完全消滅巫術思維，就足見巫術思維的影響力之大了。
巫術思維之所以有這樣旺盛的生命力，其根本性的原因在於，巫術思維簡單粗暴，只要擁有最基本的聯想能力就能實現，這使得巫術的門檻特別低，隨便一個只要能正常溝通的人都很容易掌握。而科學則不同，它需要我們透過艱苦的學習才能一窺門徑。
如今我們每年畢業近千萬的大學生，捫心自問，誰敢說自己已經掌握了自己領域的全部科學知識？科學的門檻太高了，不是沒有經過訓練的普通人能掌握的，以至於最先進的科學成果，只能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巫術基本原理只有兩條：相似律和接觸律。即相似的東西就是相同的東西，接觸過的東西能夠一直保持聯絡。從這兩條基本原理，我們能得到所有巫術思維的結果。比如，打雷閃電是因為有雷公電母、下雨是因為有龍王布雨、用針刺寫了八字的小人就能殺死仇人等等。
不要以為這些行為都是愚昧的古人才會去做，我們身邊很多人都還如此。上街看看，那些屁股上貼著壁虎的車，其思維方式很簡單——壁虎=避（車）禍。還要我們很多中藥當中，比如決明子，中醫認為其能夠清肝明目，其實就是因為這味藥材的名字，而真正的功能只是降壓而已。［1］
2014年，人民網曾經報道過一則，學生深夜玩筆仙，導致第二天400多人拒絕到校上課的案例。請“筆仙”遊戲，是中國最古老的巫術之一“扶乩”的變種或簡化版。“筆仙”遊戲之所以能蠱惑人心，一切皆因那支能動的筆。
從物理角度可以解釋這種現象：玩“筆仙”不允許以肘或腕作支撐，需保持懸空，筆垂直於紙面任何一點。當懸腕、無支撐、光滑紙面、尖筆這一切矛盾條件具備，兩個人都會互相用力，因此，身體作用下的筆做環行運動成為必然。
請“筆仙”只是一種遊戲，某些時候可能受到某種心理暗示的影響。如果認為它真有多麼靈驗，則是完全荒誕不經的。
三、巫術思維方法分析
有很多人以為，科學思維就是西方的邏輯思維，而我們中國人的傳統思維同樣具有優勢，其實這是錯誤的觀念。科學思維不是西方的，是全人類共同的財富。它與巫術思維的區別不在於東西方，而在於對規則的在正確理解。這裡用幾個例子來具體分析一下，科學思維和巫術思維的根本性區別。
3.1、指南針與巫術思維
中國是世界上公認發明指南針的國家。但是當時的人們對於指南針為什麼能指南的原理卻一無所知，學者們研究指南針的理論出發點是陰陽五行，並結合當時人們對於大地形狀的認識，提出各種指南針的理論。
《管氏地理指蒙》，首先提出如下邏輯：“磁針是鐵打磨成的，鐵屬金，按五行生剋說，金生水，而北方屬水，因此北方之水是金之子。鐵產生於磁石，磁石是受陽氣的孕育而產生的，陽氣屬火，位於南方，因此南方相當於磁針之母。這樣，磁針既要眷顧母親，又要留戀子女，自然就要指向南北方向。”
並不是所有人都沒發現指南針的陰陽感應學說的缺陷。明代，為了解釋磁偏角現象，有人假託南唐人著作指出，指南正針由大地方位系統決定，而偏角則由天體方位劃分系統所決定。這種說法體現了傳統指南針理論在陰陽感應學說和磁偏角的存在這一矛盾面前所表現出來的窘迫。
我們注意一下古人對指南針原理的解釋，錯誤的聯想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主要表現在，其一是“指南針之所指，即陽氣之所在”，把陽氣這個詞濫用，究竟什麼是陽氣又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其二是“南方相當於磁針之母”，把磁性人性化更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聯想，毫無依據的猜測。
3.2、火藥與巫術思維
眾所周知，現代黑火藥的標準配方，是硝75±1%，硫磺10±1%，木炭15±1%。這個比例能夠獲得最好的燃燒效率和爆炸力。其中硝石是氧化劑，能夠分解產生大量的氧氣，供火藥在密閉空間燃燒，產生爆炸或者推動彈丸的能量。
中國的兵書《武經總要》中記載了現存最早的火藥配方，其配方如下：晉州硫黃十四兩，窩黃七兩，焰硝二斤半，麻茹一兩，乾漆一兩，砒黃一兩，澱粉一兩，竹茹一兩，黃丹一兩，黃蠟半兩，清油一分，桐油半兩，松脂十四兩，濃油一分。
看到這個包含著各種莫名其妙雜質配方，如果我不說這是火藥，大家肯定會以為這是哪個老中醫方子掉了吧。中國對於火藥的改良方法，也是基於陰陽五行、君臣佐使那套理論。正是由於對火藥原理憑空捏造的解釋，也使得中國的火藥發展很慢，一直沒有什麼進步。
歐洲雖然接觸火藥的製造技藝比較晚，但發展很快，14世紀就已經後來居上佔據了世界的領先地位，其成果隨著歐洲探險者的東來，對明朝的火藥製作技藝的發展有了很大幫助，黑火藥的配方發生了很大變化，那些雜質才從配方中被剔除。
可以想見，如果沒有外來黑火藥配方的傳入，在陰陽五行和君臣佐使思想指導下的中國黑火藥技術，很可能到今天也得不到正確的配方。這不是我們中國人不行，而是錯誤的巫術理論導致的。巫術理論中對規律的錯誤認識不可能得出正確的結論，期待一個“意外”得到完全正確的配方的希望是很渺茫的。
3.3、鍊金術的巫術思維
其實巫術思維並不是中國獨有的，在古代西方也是如此。在眾多的對自然界的猜測中，四元素說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影響著人類科學的發展。這四種元素是土、氣、水、火。四元素說最早形成於古代希臘時期，其創始人是古希臘的哲學家亞里士多德。
他認為萬物由四種元素土、氣、水、火組成，這四種元素是永恆存在的，又認為這四種元素具有可被人感覺的兩兩對立的性質。進而推論世界上的萬物的本原乃是四種原始性質：冷、熱、幹、溼，而元素則由這些原始性質依不同比例組合而成。
四元素的流行，使化學在長時期處於迷途之中。它為後世的神秘鍊金術所信仰，鍊金術士們矢志不移地認為只要改變物質中這四種原始性質的比例，即可使普通金屬變為黃金。我們都知道的第一個開啟科學大門的科學家——牛頓，就是一位鍊金術士，四元素說對化學的成長可謂遺害方止。
建立在錯誤的四元素巫理論基礎之上的鍊金術自然也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金子的。如今，我們的科學研究成果已經知道，像金這樣的元素，是超新星爆發時候的強大能量產生的。
雖然巫術承認了自然界是有規律的，規律也是可以被利用的，但是巫理論所提出的錯誤規律，如何能得到正確的結果呢？
3.4、印度醫學的巫術思維
若論世界上最古老的醫學體系是哪個，可能很多傳統文化的忠實信眾會張口就來——中醫。其實錯了，世界上最古老的傳統醫學是古印度的阿育吠陀醫學。有明確考古證據支援的結論是，阿育吠陀醫學的第三部醫學著作《八支心要集》成書最晚不晚於公元前500年。
而《皇帝內經》公認的成書時間為西漢，同時《內經》中的醫療方法中，也能看到阿育吠陀的影子。阿育吠陀影響到了所有的醫學系統，也包括現代醫學。
在阿育吠陀醫學的觀點中，宇宙中包括人體在內的萬物都是由土、水、火、氣和空間（大氣）五種基本元素組成。人體作為有機生物體，其組織都是由這五種基本元素組合和轉變而成的。生命由身體、感覺、精神和靈魂構成。人有三種體液（氣、膽汁、粘液），七種基本組織（血液、原生質、肌肉、脂肪、骨、骨髓和精液）以及身體產生的廢棄物。
阿育吠陀醫學的診治更傾向於人的特性而非疾病的特性。在做出診斷之前，病人的年齡、居住環境、社會及文化背景及其體質都是要考慮的層面。診斷的主要手段包括觸控、檢查和交談，並利用草藥去盈補虧。它們的基本作用是激發專門器官的功能。因此阿育吠陀醫學的目標是透過調節飲食而化解健康問題，同時不會產生副作用。
看到這裡，你可能更關心的是阿育吠陀醫學有效嗎？這裡舉個例子：印度傳統醫學用苦瓜治療糖尿病。上世紀末，印度科學家從苦瓜中發現含有一種類胰島素的物質“多肽-P”，並提煉出“苦瓜多肽”，它是具有與胰島素類似的氨基酸雙肽鏈結構，無毒、無依賴性，有降低血糖的顯著作用。
動物實驗證明，類胰島素可使嚴重糖尿病動物的血糖下降。不過現代醫學的研究成果表明，單靠吃苦瓜來降低體內的糖分是不大可能的，因為它很快就會被消化，只有注射或口服苦瓜中的多肽提取物才有可能達到目的，所以吃苦瓜能治療糖尿病的方子不足採信。
但我們從這個方子中也能看到，阿育吠陀醫學中的傳統藥物，有一定的合理性。只是，阿育吠陀的醫學理論根基是未經驗證的巫術思維。它的五元素和三體液都是來自沒有根據的聯想，是知識匱乏時代的智慧產物。阿育吠陀醫學作為預防醫學有很高的價值，但其療效，尚待驗證。
3.5、科學的起點
我們透過前面四個例子總結一下巫術思維的基本特點，以聯想為主，沒有實驗驗證過程，換句話說，就是想當然。這樣的思維方式同樣出現在早期的天文學上，18世紀之前的天文學主要是為占星術服務。大多數占星術士都認為，托勒密的地心說和哥白尼的日心說都能正確描述天體的執行規律。
而丹麥御用占星術士第谷則不這麼認為，他發現了星表和實際觀測值有微小的誤差，這個誤差累計時間長了，就會導致行星的計算位置與實際觀測位置偏差很大。於是說服了皇帝為他建造了一個天文臺，安裝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四分儀，並在16年時間裡進行了長期細緻的觀察，記錄了大量的行星運動的精確資料。
開普勒是第谷的學生，他同樣是一名占星術士，但是他對占星術那種機械的解釋並不怎麼認同。他認為，天文學家的任務應該是以觀測資料為基礎，找到天體運動的正確規律。碰巧，開普勒的計算能力在當時是首屈一指的，這使得第谷的精確觀測資料發揮了作用。
開普勒利用第谷留下的資料，經過複雜的計算得到了關於行星運動的前兩條定律：一、所有行星都沿遠軌道圍繞太陽執行，太陽位於橢圓軌道的一個焦點上；二、太陽和行星的連線在相等的實際內所掃過的面積相等。
我們要注意一下，這兩條定律的來源——第谷的觀測資料。這是與巫術最本質的區別。因為這兩條定律作為一個結果，來自來自第谷連續16年的精確天文觀測，而不是人們腦海裡的想象。關於這部分的具體推導過程，我在專欄《物理的門道》中會有詳細介紹，歡迎訂閱。
結束語
我們通過幾個例子說明了巫術與科學的本質性區別，這就是，巫術是人在頭腦裡對規律的一種想象，並不是對規律的正確認識，而科學是以客觀實際出發，以客觀事實為依據，對規律的正確總結。
所以說，四元素說也好，五行說也罷，它們都是對規律的錯誤認識。這不是東西方思維上的區別，用思維模式的差異為五行說提供支援，完全是一種認識上的錯誤。更重要的是，巫術思維帶來的尋找規律 的方法上的錯誤。
正是由於這種錯誤，才導致了巫術思維出現幾千年，科學技術幾乎是處於停滯狀態，有價值的技術成果都是“意外”得到的，沒有一個成果是在巫理論的預言之下做出的。雖然現代科學成果中，也有“意外”，但相比起科學思維出現後，短短300年時間內，湧現的技術成就而言，只能算是大海中的一滴水。
我們要毫不猶豫地放棄巫術思維，就是要放棄那些錯誤的認識和不能得出正確規律的思維方法。我們要熱烈地擁抱科學思維，就是在選擇對自然規律的正確認識，用正確的方法尋找未知現象的規律，人類才能走得更遠。
參考文獻
［1］《決明子化學成分及藥理作用研究進展》，作者：天津中醫藥大學中藥學院 劉斌，肖學鳳，葉貴福、天津市南開醫院眼科 鞏鴻霞 中圖分類號：R282。71 文獻標誌碼：A 文章編號：1674–6376（2010）04–03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