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孔林

風吹過孔林

曲阜孔林。顏 濤攝

當我一腳邁進孔林“萬古長春坊”的巍巍牌門時,似乎就有了內心的篤定:這基於偉岸現實的美好寄寓應該也正在變成一種可能或現實——《爾雅》雲:魯城中有阜,委曲長七八里,故名“曲阜”。

位於山東曲阜的浩浩孔林,縱然地勢稍帶“委曲”,縱然“神道”稍顯冗長,但歷經時空的堅執砥礪,終將抵臨“萬古長春”之“阜”。彼時,陽光照沐世間萬物,也照沐身心,在光影的遊移中恰似某種隱喻;白雲淡然迎風鋪展,時卷時舒,隨性敘寫由來別緒與即將雨意。

電瓶車啟動的“嘶嘶”聲,輪胎摩擦地磚的“沙沙”聲,風拂林蔭的“嘩嘩”聲,以及行人的低徊聲,營造出此地應有的尊賢崇禮的融諧氛圍。隨行的講解員孔盼意態嫻容,神色宛然,其如數家珍的娓娓講述聲情並茂、環環相扣,將“溫故知新”又一次動情詮釋。

沿長達1266米的“神道”經至聖林木構牌坊,過洙水橋,去孔子墓,但見檜柏夾侍、龍幹虯枝,槐松楷柳、蔥翠蓊鬱,蘭蘚草蔓、迎風扶搖,周圍多植蒼檜勁柏,以至烏鴉不棲,蛇類遠避。這座世上最早、最大的私家墓園,沒有尋常陵園蘊蓄的陰森與悲慼,於我,只是幽深的寧靜、凝重的肅穆——或許,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另一種表達。

始建於漢代,歷經宋、元、明、清擴建修繕,迄今被高牆攏圍的孔林,更像一個浩瀚的偌大容器,妥藏了孔子的一生:一生追尋的腳步在此最終停歇,一生弘揚的思想在此最終沉澱,一生鍾情的事物在此最終集結……除了於每一棵松柏溫習“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於每一株蘭花吟詠“芝蘭生於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以貧窮而改節”,眼前似乎浮現出孔子“暮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盛年,浮現出他勞勞車馬、周遊列國的壯年,浮現出他“泰山其頹乎,樑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的暮年……

聲音漸漸低落,最後無聲,子貢嗚咽的琴聲潸然而止,在決絕流逝的歷史中,肉身終有時窮,師道卻可以綿延,文明卻可以賡續,精神卻可以傳承:萬千弟子聞訊四方奔喪而來,或嚎啕痛哭,或哀哀泣淚,結廬守制之餘,廣種先師所喜和各地所有的檜、柏、松、槐、楷、柳等各式樹種,以作憑弔、寄託、傳續和弘揚,年深時久,孔子墓也便尊為了“孔林”,除了諸多地表建築和留存文物所承載的中國古代政治、經濟、文化、禮俗、藝術等巨大價值,更是儒家之學的整合之地和儒家子弟的精神原鄉。

步步深入、層層遞進的孔林,亭亭華蓋、鬱郁蒼翠的孔林,芸芸枝葉如累累簡牘、蠅蠅小篆,書寫流年史實,被細碎的陽光溫柔照耀,被多情的夏風接續傳頌,又被一群撲簌簌振翅而飛的鷺鷥盡情翻唱。它們讓我深信,每一粒熾燦的陽光都是詩性的純粹,每一枚柔婉的草葉都有仁愛的禮讓,每一縷交融的風聲鳥語都彷彿婉轉的林間雅集、梵音韻律。這個緩慢發展的時空,似乎為孔子“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的畢生信奉,提供了可堪參詳的物質印證。

在這條長達2500多年的湯湯之河,浪花淘盡賢儒,也淘盡英雄,除了整合孔子的身前事與身後名,孔林更收藏了孔氏一族的綿延更替、興衰榮辱。隨行的朋友介紹說,自孔子後,孔林已先後埋藏孔氏後裔10萬餘墳冢,令人驚奇的是,其間蓬勃生長的樹木也恰是10萬多株。

拜謁孔子墓時,近午的陽光瓢潑如灌頂,我微薄的身影匍匐在側,當我轉身默默離去,我知道,我帶不走這裡的一棵樹,甚至帶不走一株草、一枚葉,但會有一星綠意在我的內心深處倔強著床、持續洇發並葳蕤成長,直至根深蒂固、枝繁葉茂、生生不息!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21年08月12日 第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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