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的時候，姑姑在市裡開個小飯店。一到休息日我就坐公交過去幫忙。小店的生意很好，每次去總是忙得不可開交。臨走時姑姑和姑父總是給我準備一桌子菜，最後又大包小包地塞給我許多。我和姑姑有個無形的約定，一到休息我會推掉所有事情，因為我知道我不去，姑姑和姑父去很著急的。除了我，還有一個讓姑姑盼望著的人：是給她送蜂窩煤的老人。
第一次見送蜂窩煤的那位老人，就讓我想魯迅筆下年老的閏土。看上去又70多歲，其實不到60。高高的個子，精瘦而單薄，背微微有點駝，一張滿是皺紋的臉，神情木訥，很少與人說話，只是默默的幹活。
他端蜂窩煤的板比別人的略長，因此他的一板蜂窩煤比別的要多一摞，高一層，所以他碼蜂窩煤比別人快。
姑姑每次都讓他到中午飯點送煤，等他把煤搬完，就在姑姑的店外做飯。他特能吃，他的三輪車後面掛一個小爐子和一個小號的炒鍋，車上放一個蛇皮帶，有油和幾樣簡單的調料，然後就是不知道從那裡收拾的各種爛菜頭。每次姑姑將兩塊燒好的煤放到他的小爐子裡，他將炒鍋放好，倒上油，就把那一袋子菜往炒鍋裡炒著放著，他坐在店外的臺階上，滿滿的一鍋菜，再從袋裡掏出兩個碩大的幹饅頭，連吃帶喝，風捲殘雲。要知道那個小鍋裝五大碗麵不成問題。
聽姑姑說，老人就一個兒子，前些年得病死了，本就不富裕，兒子的一場大病讓他負債累累。兒子一走，兒媳婦扔下小孫女也走了，幾番折騰老伴也病了，老伴要吃藥，小孫女要上學，一個家就靠他一個人一輛車撐著。難怪姑姑總是把剛滷好肉，悄悄倒進他的鍋裡，或者剛炒好的菜，謊稱是客人沒吃完就倒進他的炒鍋裡。
一次他吃完飯，坐在店外的臺階上，我坐在他旁邊，遞了根菸，推諉了幾次我給他點上，試著找了話題總是聊不起來，最後只能弱弱對他說：“老師傅，您這一天也辛苦的。”
老人深深地吸了一隻口煙，長長地嘆道：“不苦，不苦，卻道天涼好個秋。”
看著他消瘦的背影，我才反應過來，這句出自辛棄疾的《醜奴兒》，眼淚不知何時流過臉頰。唉！這一句，任何朗誦家都讀不出這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