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想過看《懸崖之上》哭成個傻子。
好在沒人發覺,因為我看的點映場,中段後幾乎都是抽泣聲。
就說結尾,整部電影最後那場犧牲。
刑場之上,空氣幾近凝固,周遭的聲音盡然消失,只能聽到雪地裡壓抑的呼吸。
等待被行刑的兩人,一個站著,視死如歸,一個跪著,抬不動腿,然後槍響,一個英雄逝去,於和偉飾演的周乙點菸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就那麼一下,好像在觀眾心裡,重重一擊。
烈士遊走於懸崖之上,卻犧牲在黎明之前。
我真想吼一聲出來,又硬是把聲音跟眼淚一起憋回了喉嚨。
大銀幕上最後倖存的那個姑娘流淚看著遠方說,“我們,能看到天亮嗎?”
再看看身邊,每個觀眾都激動地眼含淚水。哪怕影片結束,卻沒人起身離去。我知道這一次,觀眾是真的被老謀子打動。
這是張藝謀第一次拍諜戰電影。點映開分,貓眼9。2,淘票票9。1,口碑炸裂。
比口碑更可貴的是,首次挑戰諜戰的他,不僅拿出了一部成熟、紮實、好看的商業型別大片,更拍出了他自己所說的,特別的諜戰片。
為什麼《懸崖之上》做到了?答案或許是兩個字:真實。
整部電影,我彷彿不是坐在電影院,而是回到了那個先烈們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的歲月,親眼見證那群隱姓埋名的人,如何幹出驚天動地的事。
老謀子,拍的不止是懸崖之上,更是信仰至上。
這樣的諜戰大片,太好哭了。
拍得真實
影片的開頭,就是一場叛徒出賣導致的自投羅網。
冰城哈爾濱,由四名我黨特工組成的任務小隊潛入執行代號“烏特拉”的秘密行動。但從他們潛入那一刻起,敵偽就已經布好陷阱,等著將其一網打盡。
這個開局就奠定了全片的基調:對於潛入的戰士們,這是一場“必死”的行動。
然而懸崖之上,革命者並沒有選擇自己生死的權利。
張藝謀純熟地運用快速剪輯和文武戲結合等手法,將一場雪城中的生死角力,拍得無比緊張又酣暢淋漓。
明線,是張譯飾演的張憲臣等人如何衝破敵方的布控,
從困境中脫身,完成任務;暗線,是潛伏在敵偽的臥底,如何在應對敵方查詢臥底的同時,破壞敵方搜尋行動,協助任務小組脫身。
對於臥底的戰士來說,這是一場殘忍的表演。
面對敵人的懷疑、試探,要演出坦然自若,只要一個破綻,就可能萬劫不復,談笑之間,生死一瞬。最難的,是要在面對朱亞文飾演的王楚良等戰友的犧牲時,更要演出那份不動聲色,皚皚白雪,生死相隔。
這場棋行險招的交鋒中,主角們的求生與緊咬隨著時間變得越來越緊張激烈,故事也將一次次推倒觀眾的預設,最終眾人的命運結局,出人意表。
為了拍出這部電影,
老謀子毅然決定堅持零下極寒條件下的實景拍攝,
更1:1完整復刻3萬平米的上世紀30年代的哈爾濱,重現中央大街、馬迭爾賓館、商務書館、亞細亞電影院(現在還在)等地標建築。
為什麼要這麼拍?
張藝謀要的,是創造出那群人真實身處過的環境,踏足過的土地,遭遇過的冰雪,最後,
讓無名碑上的名字變得活生生。
他們本來也該有自己的生活,有伴侶、有兒女,有牽掛,卻主動投身於這個血肉模糊的角鬥場,置身於這個生死一瞬的懸崖。
這群人,圖什麼呢?
演得動容
正如編劇全勇先所說,《懸崖之上》除了展現諜戰時期敵我陣營的明暗交鋒,更對人的複雜性、人在極端情況下的反應、絕境之中的遭遇等進行討論與刻畫。
而張藝謀說過,“《懸崖之上》嚴格意義上是出群像戲”。
《懸崖之上》真正要拍的,是一副無名英雄的群畫像,
不但要拍人,而且,要刻畫出每個人物的角色弧光——
既要畫龍,也要點睛。
張譯飾演的張憲臣是烏特拉小隊的主心骨。
張譯對角色的塑造,其實是一個剝洋蔥的過程。
剛開始這個角色,表情動作近乎冰冷。
和妻子王鬱告別時,張譯撥開了角色的第一層洋蔥:不捨。
夫妻兩人唯一說出口的話是:活著的,去找孩子。
因為戰亂,夫妻倆離散的孩子,成為彼此心中最深的惦念。但張憲臣只能把對妻子、親人的愛化作一種信念,揣在心窩子裡,有那麼一瞬間,拉出來思念一秒鐘。
也正是因為想看一眼孩子,這個最幹練的特工最終露出破綻被捕,於是有了影片最觸目驚心的一幕,張憲臣遭到敵人酷刑逼供。
這是影片最殘酷的一幕,但也有觀眾說,這是電影最感人的一幕。
一個曾經身手過人以一擋十的戰士,被扒開衣服,毆打、電擊、注射致幻劑。
一切並非虛構,而是當年曾經真實用在革命先烈們身上的酷刑。
然而張藝謀想塑造的,不是一個寧死不屈的完美英雄。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的“人”。
真實絕境中,沒有絕境脫身的神話。恐懼,是生而為人對死亡最本能的反應。
但危機關頭,張譯剝下了角色的第二層洋蔥:英雄不會因為本能的恐懼而褪色,恰好相反,恐懼和痛苦,只是用來見證革命者 “信仰”的堅固。
同樣令我動容的,還有秦海璐的哭戲。
她在被特務軟禁的過程中,獨自在病房洗手間無聲慟哭。
觀眾這才明白,原來一直不動如山的她,也有如此脆弱無助的時刻。
“成年人的崩潰都發生在無聲無息當中”,秦海璐飾演的女戰士,何嘗不是那些心向黎明,捨生忘死的革命前輩的縮影?
但,令觀眾揪心的只有直面懸崖的行動小組?
別忘了,還有另一群在懸崖上跳舞的人。
影片中有一場戲可謂年度最戳心對手戲,演技含量極高。
於和偉飾演的周乙坐在車的前排,被逮捕的張譯飾演的張憲臣滿身傷痕坐在後座。
兩個人在車廂中,用最淡定、冷靜的態度,商定了接下來的計劃。而這計劃,也決定了其中一個人的生死。
這不僅是一場懸崖上的表演,更是兩位革命者,命與命的接力。
點題的是張譯氣若游絲的聲音下,說出的那句“你現在,比任何人都有活下去的價值”。
真正的信仰,是無聲的。
它不是靠猛烈渲染襯托出來的光環。而是在一次次選擇與決斷中,淬鍊出的決絕。
中國被最勇敢的人保護得這麼好,是因為需要拋頭顱灑熱血時,所謂英雄,義無反顧。
但最了不起的英雄,也正是最有人性的人。
當他們被放置到極端境遇中不斷擠壓,方才被逼出真實的人性閃光。
整部電影表現得不動聲色的於和偉,只有一場戲,他演出了周乙的崩潰。就是眼睜睜看著戰友吞下毒藥自盡卻無能為力那場戲。
沒有崩潰嚎啕,更沒有無腦嘶喊。
鏡頭就這麼停留在於和偉的臉上。
一個在懸崖上行走多年,用盡一切力氣隱忍剋制的男人,再也無法自持,但就算這場暗夜裡的崩潰,也是無聲的。
但因為無聲,於和偉的表演,才愈發動人,擔憂、痛苦、自責,這三段的情緒是遞進的,就像海浪一樣,一波接著一波,衝進觀眾心裡。
困於至惡的煉獄,心底裡,反倒滋長出至善的信念,這樣的善,才立體,才可信。
他們愛腳下這片土地,愛那些可愛的人,所以有軟肋。
正是這些軟肋,讓觀眾得以無限接近於這些角色,瞭解那些掙扎、選擇與犧牲,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們不是不惜命,是為了守護更多人的國。不是不想團圓,而選擇了守護團圓。
若無真實的人性,談何鐵血的英雄。
也是多虧張譯於和偉這樣的演員,把角色生死邊緣的心境,那無盡的孤獨感和捨命的決絕,詮釋得那樣細膩,那麼動人。
電影之所以能激發觀眾這麼多淚水,也是因為這群好演員合力演出一場暗戰,將無名英雄的形象和精神,具象化。
有觀眾評價:“每個演員彷彿就是為角色而生。”
電影的真心
自從點映以來,《懸崖之上》的好評幾乎沒有停過。
打動人心,離不開影片從演員到幕後的真心換真心。
這些電影中的人,在那個距離我們已經遙遠的年代,切切實實活過,而張藝謀和他的演員們,試圖找回英雄們的足跡。
幕後特輯裡,倪大紅對鏡頭說出這樣一句話:“他們就像滿天星星裡,不知道哪一顆星星”。
於和偉說,“他們有一些別人體會不到的寒冷”。
影片中的哈爾濱,曾是一片真實的戰場。也曾有一批接受過專業特訓的紅色特工潛入哈爾濱。
而據統計,近代以來,中國為國捐軀烈士人數約為2000萬,其中有名有姓的只有196萬。
是那個時代無數個張憲臣,來自天南海北,慷慨赴死前,甚至連自己的籍貫和姓名都不曾留下,好像都不曾告訴這個世界——我曾經來過。
但,這些星星們永遠不該被忘記,因為有這些堅定信仰的無名英雄,正在看電影的我們,才能共享一片溫柔的星空。
電影的血肉在於,讓你看到歷史中鮮活的個體,也觸到人性的掙扎與輝光。
而電影最動人處恰恰在於,它帶著那麼蓬勃的情感,表達又是那麼的剋制。哪怕是結尾的母子重逢,都處理地那麼溫柔,那麼不刻意。
可走出電影院的我,依然能回想那120分鐘裡激烈的心跳和感動的淚水,迫不及待想要二刷三刷。
對我來說,這才是實打實的國民電影。
“將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的英雄,值得每一個人仰望星空的時候,被想起,被致敬。
而這樣的電影,也值得被更多人看到,無論是我們的父輩還是孩子們,都該去電影院看一看,我們這幾代人的安逸生活背後,到底有過怎樣一群人,以命為憑,捨命前行。
正如張藝謀導演說的:
“無論是死是生,令人感嘆的是,人為了信仰的奮鬥。”
這群人信仰的到底是什麼?或許電影裡,行動前夜張譯與劉浩存陽臺上最後訣別的對話就是答案——
“你知道烏特拉是什麼意思嗎?是俄語‘黎明’的意思。”
因為張憲臣們犧牲在黎明之前,今天坐在電影院裡淚流滿面的我們,才能幸福於黎明之後。
而那個在蒼茫雪地上踽踽獨行的背影,永遠配得上,我們最真誠的敬禮。
看這部電影,就是為了永遠不要忘記這背景,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