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電影,加起來都沒它精彩

露天電影,

幾代中國人的集體回憶。

今年春節檔,依然很熱鬧。

前有賺翻眼淚的《長津湖之水門橋》和《奇蹟·笨小孩》,後有令人捧腹的《這個殺手不太冷靜》。

或哭或笑,總歸是賺得盆滿缽滿,觀眾也從中得到了情緒的釋放或者撫慰。

但在上世紀80年代的廣大農村,看一場電影,很難很難。

那時的電影還是露天的,沒有巨幕,眼裡只有一張破舊的白幕布;

沒有杜比全景聲,旁邊觀眾一邊嗑瓜子,一邊跟你嗑叨這電影接下來的劇情;

甚至一有大風吹過,銀幕上的人動不動就扭曲、變形;

還有放到一半,機器還可能會宕機,畫面突然黑幕或跳幀……

這樣的體驗對現在的人來說,也許著實難以忍受,卻是那時鄉村的日常。

甚至,足以成為一場盛事。

那時候,全村人忙一天,都巴望著晚上看電影。只要一有放映,村裡偌大一塊空地就裝滿了全村人。

在農村,放電影就是慶祝。誰家生了孩子,誰家結婚了,誰家莊稼豐收,人們都願意請一個放映員來村裡放電影。

白天種地,晚上看電影,臺上銀幕故事在演,臺下人們便陶醉著。

那時的露天電影,是很多農村人難得的閒暇,也是一代人的集體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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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光亮的四方銀幕,撐起了很多人童年裡關於夜晚的記憶。

幾十年前的農村,文娛活動十分匱乏。那會沒有通電,更不會有電視機,人們閒時也就打牌嗑嘮一會,沒有什麼夜生活可言。而露天電影便是人們少有的娛樂之一,它是人們最樸素的一種期待。

村裡廣場的大喇叭一有電影放映的播報,人們便紛紛奔走相告。

小孩子跑回家,就催著家裡人趕緊做飯,大人們也耐不住想要看電影的熱情,隨便炒一兩個菜,扒拉幾口就完事,拿起板凳就去趕場。

那時候電影不用檢票,沒有劃號入座。所以,開場前第一件事就是佔座。

村裡的空地開始鬨鬧起來,人們從家裡搬來椅子,在空地上排起一張張條凳。來得早,自然佔著最好的位置。還有的人家帶上了席子,一家老小直接在銀幕前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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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不到位置的人就往高處走。記得小時候,我們就愛往高處爬,爬上屋簷,爬到麥垛上,爬到樹上,最後還要比賽誰爬得最高。

更有甚者,直接跑到銀幕的背面看電影,雖然字幕是倒著,但並不妨礙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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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還會有小攤販帶著泡沫箱,賣五分錢一根的綠豆冰棒,或者瓜子之類的小零食。

這是當時小孩子難得的零食樂趣,便抓住機會和父母要錢買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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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發動機“突突突”地響了,一束光唰地打出,銀幕亮起來,浮現出一個大大的“靜”字,先是放起新聞簡報,而後才是正片。

臺下一雙雙眼睛開始齊刷刷盯著銀幕的光,吵鬧聲音也跟著小了很多。

露天電影下是眾生百態,人們從聚精會神觀影到逐漸放鬆。

有的人拿著黃瓜吭哧地吃起來,也有大娘嗑了一把又一把瓜子,大爺抽著菸袋,席間煙霧繚繞。席子上的一家老小從坐著到躺著,這會到尾聲,小孩都睡在母親懷裡,而後景的情侶在黑暗中依偎著,小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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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電影結束,並不是真的結束。

人們可以對一部電影津津樂道好幾天。看過電影的大人就給小孩當睡前故事,講白毛女是多麼悲慘,再對害人的舊社會多罵幾句;遇上沒看電影的鄰村人,提前給人家預告電影,又是比手勢,又是模仿臺詞……

放映機的一束光照亮的不僅是鄉村的夜間,還有人們許多匱乏無聊的夜晚。一場露天電影,撫慰了那個年代無數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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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等一場電影,並不容易。即便你期待很久,它也可能會因一場雨而落空。

步行五六里路去看電影是農村人的日常,即便翻山越嶺幾十裡,也是常有的。

北京郊區於阿姨就是當時露天電影“狂熱者”之一。當時還是中學生的她得知12裡外的司營子村放新電影后,她又是哀求父母同意,又是攛掇同學朋友們。

一放學,這群中學生趁著天還亮,便牽著弟弟妹妹從村裡出發,完全忘記自己今天上下學走過了16里路的疲憊。

夕陽一點點落下,他們就離目的地一點點靠近,最後氣喘吁吁地到了村子。結果,村口一片安靜,只有幾聲狗叫,並沒有什麼放映。原來是搞錯了地點,他們怎麼可能甘心:那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新電影啊。

一行人又打著微弱的手電筒趕路,大孩子背起疲憊的小孩子,相互攙扶著才趕上了電影的尾聲。看完電影已經疲憊不堪,他們為了快點回家便搭梁,直接翻大山,不走方便的大路。

為了半場電影,他們竟走了50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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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源於知乎@紫村樹

正是因為那時人們對電影有著樸素的喜歡,才可以忽略太多的不便。七八十年代的放映基本是《南北戰役》、《地雷戰》、《鐵道游擊隊》和《上甘嶺》等等以戰爭題材為主的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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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的音效,宛若人們就在戰場前線;即便當時的電影故事很粗糙,人們也依然很沉浸。全場唯一“尿點”就是放映員更換膠捲時,那會公廁已被觀眾們圍得水洩不通。

到九十年代後,銀幕上的片子變得豐富。很多香港武打片出現在人們面前:《醉拳》、《少林寺》、《新龍門客棧》等片子。人們為片中誇張的武術動作驚奇,又醉心於人物的熱血成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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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到了一場電影火爆時,兩個村子都會爭奪膠捲,到底誰先放,誰後放。如果爭奪不下,只能是各放一半。這個村子先放上半部,那個村子先放下半部。中場,放映員就會立馬派人送走膠捲,這種行為也叫“走片”。等著急了,觀眾開始罵罵咧咧,膠捲一到罵聲就停了。

那時候人們根本無暇顧及電影是否放錯了,因為只要能看上就好。

對忙碌了一天的農村人來說,就著蟲聲看一場電影,和鄰里嗑叨,一絲絲涼風時不時吹過臉頰,這無疑是最輕鬆愜意的閒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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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電影讓他們從銀幕望出去,看到另一種生活的想象:原來,世界並不只是到村口,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自己可以隨著主人公悲喜,體會一把英雄的故事,感受主人公們的愛情和探險。生活裡不再只有眼前那塊田地,每天也不只是幹農活。

對幼時經歷過露天電影的一代,那些看過的電影都成為他們對外面世界的憧憬。長大後,他們便從電影走出,從村子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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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鄉村看電影很難,放電影也很難。這是技術活,也是苦活兒。

鄉村的露天放映源於上世紀50年的公社放映隊。

一個人,一臺機子,一個毛驢車就是當時放映隊的所有。他們帶著新聞片、科教宣傳片和電影到偏遠的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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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放映員就是另一種的民間藝人。他們既要熟悉機器,也要熟知每一卷膠片的內容,既要放片子,也要畫宣傳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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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源於《平湘時報》,已經泛黃的電影放映技術資格證 ——融媒體記者 念望舒攝

膠片的放映並不容易,放映員須時刻保護好膠片。

電影《一秒鐘》就有膠片修復的情節:膠片在運輸過程中被刮花,而範偉扮演的放映員為了讓村民們晚上有電影看,便指揮著全村人把膠片小心翼翼把膠片展開,教人們慢慢用清水清洗,再用乾淨的布輕輕抹掉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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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源於電影《一秒鐘》 海報

此外,他們在放映時要緊盯膠片機,因為膠片容易有事故,他們還要及時處理卡片、燒片和斷片等情況。

80年代,公社沒了,放映隊也隨之解散,但農村人們仍需要看電影。此時,民間自發的流動放映隊應時而生。他們向電影公司借複製,還要考證上崗,向村委收取租金。

1986年,劉騰芳和朋友合夥買了一套電影放映裝置,就這樣踏上了鄉村放映員的路子。

劉騰芳先坐車到縣城找公司租借片子,當時的一部片租金40元到60元不等。他回去的路上就揹著滿滿當當的四卷鐵盒。

近點的地方,就是騎個摩托車過去,遠一點的就要開個拖拉機,遇上大河,沒有橋便只能人力背機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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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一次村子,牽一髮而動全身。劉騰芳帶著所有“家當”移動到下一個村落,扛著大大小小的裝置:放映機、功放機、電纜、音箱……因為這些裝置受不住山村顛簸的路程,所以他一大早帶好乾糧就出門,選擇緩慢前行。

而直到現在,也依然有人紮根在邊遠的鄉村放電影。

白瑪,波密縣的電影放映員。每一年,他都要趕在雨季前進入八蓋鄉放映。一路交通不便,他只能從易貢徒步,牽著馱著裝置的馬。

危險的跋涉,是白瑪跑放映的家常便飯。

有一次遇上泥石流,上有泥石流,下有湍急的水流。一人一馬小心翼翼地走著,躲過一次又一次危險的落石。八蓋鄉在河的對岸,沒有橋,只有一條繩索懸掛在急促的河流上。

以一人之力,他很難帶著沉重的裝置和馬兒滑繩索過河。於是,他打電話給對岸的村長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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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比較靈活,裝置也容易過河。只有馬,一個最難運輸的五百斤重的活物。他們又是加固繩索,又是調節高度,給馬綁帶,帶子不夠就用上自身的腰帶。人先過去,接下來才是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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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陣水聲撞到石頭上,馬一靠近就受到驚嚇,不願意向前。對岸的白瑪和村民硬生生地將馬拉過來,好不容易拉到中間,繩索卻停住了。懸在半空中的馬更加掙扎,拉繩索更難了。最終一聲聲加油下,他們才拉過來。

白瑪牽著馬兒,放好裝置繼續上路。今晚的八蓋鄉有電影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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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越邊境上也有被稱為“天堂電影院”的韋氏三兄弟。

他們是在露天電影下長大的一代,深知農村看電影的不易,才加入廣西峙浪鄉固邊電影放映隊。

在工作室的牆上,貼著整整一年的放映工作計劃,他們什麼時間去哪一個村落,放多少場,放什麼,都寫得明明白白。

當村裡的果農們開始忙碌起來,他們適時地放映果樹種植的科教片,如何防止病蟲害;當農村電信詐騙事件頻發,他們便組織放映反詐騙的影片宣傳;在暑假前的學校,給學生們放映《小學生防溺水常識》等科普影片;

這種放映不只是村民的日常娛樂,而是他們學習技術的工具。

這些堅持給鄉村送電影的放映員,從毛驢車、摩托車再到貨車,日日夜夜穿梭在鄉間。

在那個資訊閉塞的年代,他們載著的膠片電影,連線起了一個村落又一個村落的生活,架起了全中國的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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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現在的人們來說,看電影是普通消遣,人們可以去電影院觀看,可以在電腦看,甚至在手機觀看。

但對那時並不富裕的農村人來說,露天電影是難得的。

這些被放映照亮過的夜晚早已變成了很多人的寶貴記憶,伴隨至今。

幾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放映員在空地拉起一塊大大的四方白布,用繩子牽住幕布四角,再用兩根竹竿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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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上總有小屁孩跑到放映機跟前擺弄,伸出小手比鴿子,比馬頭,直到到放映員開始上臺報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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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空地時不時傳來一陣陣的笑聲,席間的人們笑得前仰後翻,而演到高潮,席間又安靜了,座位上男女老少的臉上多了一些淚痕。

機器轉啊轉,膠片轉沒了,銀幕暗下來,人們拿起條凳稀稀拉拉地走散了,牽著的小孩子還回頭望了望那已經暗掉的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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