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7日，電影《一江春水》上映。
電影講述了一個帶著懸疑底色的故事，
30多歲的蓉姐和18歲的弟弟相依為命，
看似平靜的生活底下，
隱藏著一段不可明說的男女關係，
和一場意外的命案。
蓉姐（李妍錫飾）
弟弟小東（祝康笠飾）和他的女朋友靜
電影入圍了今年FIRST青年電影展的主競賽單元，
獲得了最佳演員獎。
展映結束後，全場掌聲雷動，
觀眾驚喜地說：在西寧挖到寶了！
有人評價這部電影是
“近些年來最深刻的女性主義作品之一”，
“細膩到不敢相信是男導演拍的”。
導演高啟盛（右三）和主創團隊參加FIRST電影節
導演兼編劇高啟盛是一個70後，
他有15年的編劇經歷，
尤其擅長刻畫女性角色。
《一江春水》是他從業25年來，
拍的第一部劇情長片，
“當時大家反對我拿自己的錢拍，
但沒人給我機會，
我只能給自己一個機會。”
電影上映之前，
一條來到北京和他聊了聊。
他坦言，很多人對電影和角色的理解
不完全符合他最初的設想。
“觀眾可以有他的理解，
但我想說出我的真實想法。”
講述 | 高啟盛
撰文 | 魯雨涵 責編 | 倪楚嬌
蓉姐喜歡一個人在江邊放空
從劇本創作到正式上映，《一江春水》跨越了將近五年。
故事發生在南方的一個縣城裡。30多歲的蓉姐和剛滿18歲的弟弟小東相依為命，蓉姐靠在足療店做按腳女工，來養活自己和弟弟。一次意外事件打破了他們平靜的生活，蓉姐苦心隱藏的過往也被挖了出來。
蓉姐的哭戲令人深受觸動
沒有明星大咖，毫無前期宣傳，《一江春水》成了這屆FIRST電影節的一匹黑馬。
展映之前，幾乎沒有人看好這部小成本電影。放映時，電影前90分鐘埋下的伏筆，在最後10分鐘串了起來，讓觀眾倒吸一口涼氣。電影結束後，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李妍錫獲得FIRST最佳演員
蓉姐的扮演者李妍錫第一次主演電影，就獲得了FIRST的最佳演員，打敗了吳鎮宇、朱茵和張頌文。頒獎詞寫到：“敘述在表演中被緩緩道來，沉穩細膩，恰到好處。”
電影導演高啟盛，北漂20年，有超過15年的編劇經歷。他寫的三部長片劇本，全都獲得了廣電總局的優秀劇本獎。
於他而言，寫劇本是一個無奈之舉，拍電影才是他最想做的事。2017年，45歲的他下定決心，自掏腰包，自編自導，這才有了處女作《一江春水》。電影選擇了罕見的4：3畫幅，全片沒有配樂，最早版本還是黑白片，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節約成本。
導演高啟盛（中）在拍攝現場
高啟盛坦率地說，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刻意要拍一部女性電影。“其實我寫的所有人物都是我自己，只是這一次我把我的堅強和任性放在了女性角色身上，自私和懦弱放在了男性角色身上，他們都是合理存在的。”
對他來說，能把電影拍出來就已經是成功了，上映想都不敢想。“我想拍一部好電影，演員想演一個好劇本，我們的目的達到了，至於後面全是錦上添花的事了。”
以下是高啟盛的講述：
蓉姐喜歡唱戲，給她的身世留下了懸念
我一直不願意把《一江春水》歸類到文藝片裡去，它更多的是一個劇情片，講了一個女人的命運。
蓉姐是一個隱忍的女孩子，有一個弟弟要養，日常一直戴著口罩，因為她有紫外線過敏，也不太喜歡拋頭露面。
蓉姐和足療店老闆強子有男女關係
她所在的足療店，生意最好的時候每天要按12雙腳，現在可能一禮拜12個人都保證不了。但是她已經習慣了這個足療店，包括她跟老闆的曖昧，包括姐弟倆的生活。
小東比蓉姐小個十幾歲，姐弟倆關係蠻好的，弟弟經常拿姐姐開涮，姐姐也會損弟弟。姐姐希望小東好好學習，但是小東還有一點孩子氣，喜歡玩、打遊戲、談戀愛。
所以讓小東成長起來，認識到自己的責任，是姐姐在電影中很重要的一個使命。
蓉姐給小東按摩
這條電影的主線，聽起來比較日常，其實它下面還藏著一條暗流。姐弟倆的關係，蓉姐的來歷，她的過去，其實都沒有那麼簡單。
一開始因為省事，片名就叫《蓉姐》。後來覺得對這部電影來說，“蓉姐”這個格局有點小，我想表達的不僅僅她一個人的命運。
電影裡還有三個主要的女性角色，她們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每個人都在人生的困境中，都想去改變。
小東和女朋友靜經常逃課出去玩
小東的女朋友叫靜，是一個家庭條件不太好的女孩，特別要強。她意外懷孕了，想跟著小東，去尋找屬於自己的未來。
但是因為小東的懦弱或者無能，她就跟小東分手了，離開了她的父母和這座城市，自己去尋找出路。
蓉姐和足浴店的小姐妹們
蓉姐有一個好朋友叫金花。金花很現實，但也向往愛情，所以想找一個又有錢又對她好的男人。
她很坦率，也很灑脫，遇到渣男的時候，她轉身就走，臨走前還用自己的方式報復了他。
蓉姐發現了田阿姨的秘密
田阿姨像是蓉姐的長輩，經常來照顧她的生意，是一個挺和善的老媽媽。但是她也有她自己的一些艱難，甚至是苦難，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
她對蓉姐好，也是希望藉助她的力量，來緩解自己身上的負擔。
現在的片名《一江春水》，一定程度上是靈感乍現的結果，也很貼合電影中的人物命運。春水錶面上是很平靜的，但是舒緩底下也可能有漩渦，有暗流。
我筆下的女人都是很堅韌的，甚至是無情的。雖然她在這個過程中痛苦過，掙扎過，但是隻要她下了決定，說走就走了，說放下就放下了。
就像蓉姐，她不堅強，是因為她沒到時候，她想堅強的時候，你根本就拉不回來。這是我的一貫認知。
小東教姐姐打水漂
李妍錫是一個天賦型的演員。在選演員的階段，她一進門就特別怯生生的，沒有演員的氣場，往那一坐，我就覺得80%是她了。
後來她跟我說，她是看了人物小傳之後，穿著他們家保姆的衣服來了。
後來祝康笠也來了。很巧，他們都是武漢人，我就決定用武漢話來拍，因為這是他們的母語，他們會更容易去表達，更生活化。
蓉姐教小東燒菜
在電影開拍之前，我們有個體驗生活的環節。就是電影裡的這個房子，我、小東和蓉姐三個人，租下來住在裡面，將近住了兩個月。
每個月給他們1000塊錢生活費，蓉姐買菜做飯，體驗按腳的工作，小東就睡懶覺、打遊戲，騎著電動腳踏車去大街上逛，去看看縣城裡年輕人是什麼樣的。
偶爾他們倆實在是受不了了，就吃頓火鍋，花了多少錢，就從1000塊錢里扣。
姐弟倆吃飯時都下意識地翹二郎腿
漸漸他們就達到了一種默契，比方姐弟倆一坐下來吃飯，都會翹個二郎腿。一家人一定會有一些標誌性的動作，觀眾可能看不出來，但是必須得做到。
電影裡的很多內容都是在真實生活中考察過的。我們讓祝康笠去街上，在一個小時之內掙100塊錢。如果能掙到，片子裡小東自食其力的劇情就是合理的。
我還讓他們寫了各自角色之前十幾年的人物小傳，比方說蓉姐以前養不起小東，準備把他拋棄。
雖然這跟電影一點關係都沒有，也沒有在電影裡體現，但是他們要去排這段戲，要有共同的認知，姐弟倆的感情是怎麼過來的。如果沒有這個過程，可能最後呈現出來就不是這個樣子。
兩個主演問過我，導演咱們要怎麼演，我說你說人話、做人事就行了。我很喜歡是枝裕和的電影，正常的生活狀態是不需要演的。
現場有很多即興的內容，哪怕臺詞說禿嚕了，也沒關係，生活中誰說話能那麼口齒清晰，那是演話劇。
姐弟倆一起打遊戲，弟弟嘲笑姐姐打得不好
小東這個點比較鮮明。
他和姐姐扔水漂，姐姐打得不好，他說：“你別把自己給扔出去。”他姐姐想起來打他，結果沒起來，他說：“你看是誰傻呀，你起都起不來。”
這都不是臺詞裡的詞，都是現場發揮的。這個表演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也是他們會很舒服的。
弟弟和姐姐分別前給她按腳
整個拍攝和後期都是儘量去痕跡化，觀眾看到什麼就是什麼。
有一場姐姐和弟弟分別的戲。弟弟給姐姐按腳，兩個人聊到過往，姐姐又傷感又欣慰。我希望李妍錫在這場戲不要哭，因為姐姐哭成這樣，弟弟就走不了了。
但是演員身處其中不可能那麼理性，她哭得很厲害，最後拿了一個沙發的墊子把臉矇住，靠在牆上哭到渾身發抖。如果用上其實蠻煽情的，但是後來還是剪掉了。
我們也沒有用配樂，因為電影的內容和表演已經足夠了，怎麼放都多。
主創團隊參加北京電影節
李妍錫在FIRST上臺領獎
今年國內的電影節，除了平遙，我們所有電影節都去了，有的是參賽，有的是展映。
總體來說觀眾反應還不錯。張艾嘉是今年FIRST的評委會主席，我很尊敬的一個前輩，我們在慶功晚宴上碰到了，有說她很喜歡這部電影。後來李妍錫得到了最佳演員獎，對我來說也是一個肯定。
鄖縣的菜市場，充滿市井氣息
我們的拍攝地是在十堰下面，一個叫鄖縣的地方。因為我有一個合作伙伴，就是我們片子的製片人之一叫龍逸，他定居在武漢，在十堰有很多朋友，能提供一些資源。
因為我們小成本，能不花錢儘量不花錢了，刷臉唄。
後來有人問我電影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我開玩笑說如果在黃土高原上拍，可能就叫《一抔黃土》了。
我是一個比較任性的人。用4：3的畫幅，也是因為我就想這樣拍。
到了要開機的那一瞬間，我還是猶豫了一下，然後就抓了個鬮。一個寫16：9，一個寫4：3，抓完就是4：3。說兒戲也挺兒戲的，如果抓到了16：9，我估計還是拍4：3。
也有一個現實的理由，就是4：3的畫幅相對窄一些，從我們小成本的製作來說，太寬的畫幅，美術和置景也會更復雜。包括我們最開始拍的是黑白片，也是因為黑白的燈光打起來簡單。
《一江春水》是我寫得最快的一個劇本。我之前寫劇本，有時候前前後後會花兩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但《一江春水》我只用了三四個月。
2017年寫劇本，2018年初開始拍攝，整個拍攝橫跨了一年時間，2019年剪輯、後期，2020年發行，到2022年初才上映。
雖然經歷了四年多，這個結果已經比我們預期要好很多，因為我們其實是沒有預期的。
我1996年來的北京，把之前的專業和工作全部都拋掉，重新去學一個專業，也是因為我喜歡電影。但是一直到2017年，這整整21年的時間內，我沒有任何機會去拍自己想拍的東西。
2004年開始寫劇本，是我的一個無奈之舉。不想脫離這個圈子的時候，只有寫劇本是沒有成本的，它不花錢。
其實現在這樣的狀態的人很多，他在這個年齡段，希望自己更上一層樓，但是因為很多原因非常難做到。
到了2017年，我覺得實在不行，就下了決心自己出錢拍電影。當時很多人都反對，但是對我來說這沒有什麼，不過就是一筆錢而已。它滿足了我的一個慾望，這和你買個房沒有區別。
不是我有錢，是沒有人給我機會，我只能給自己一個機會。
所以我對這部電影的期許，就是把它拍成，看看我的能力是什麼，我對電影的認知是什麼。它讓我看到了，我對自己是認可的，打個70分吧。至於後面全是錦上添花的事了。
不管是我的合作伙伴，還是演員，都是因為熱愛。沒有人考慮結果，所以做事情來很單純，你想現在有多少演員願意花兩個月體驗生活？
電影中蓉姐說：“人生和泡腳是一樣的”
我們泡過腳的人都知道，泡腳水都很燙的，不燙你可能還不舒服。一開始我們一點點去試，慢慢地能把腳放進去，到能放很久，最後完全放進去。水也在變涼，我們也在適應它，最後我們會覺得很舒服。
生活也是一樣。每個人都會遇到一些坎坷和挫折，你不能立馬就退縮了。你去硬剛也可以，和它迂迴也可以，但是總體來說，我們還是要面對它，去享受它，甚至要跟它和解。
我是希望透過這部電影，儘量來表達我對電影的認知，和我對生活的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