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圈|中國搖滾樂隊窮?新褲子音樂節賺千萬 挑活的也能掙百萬

劃重點

1

《樂隊的夏天》之前,新褲子每場40萬,痛仰45萬,中國一年有300個音樂節,唱夠20場,年收入接近1000萬;拿票房分成的Live House,一年演50場不在話下,如果每場200塊錢一張票,1000個觀眾就是20萬。所以,新褲子、痛仰等老牌樂隊早就脫貧致富了。

2

當節目啟動之初,馬東來到沈黎暉辦公室,討論《樂隊的夏天》合作時,兩人只花了10分鐘就達成共識。馬東坐在會客椅上,問了兩個問題:“第一,你相不相信愛奇藝S+級的資源?第二,你相不相信米未?”

3

2017年,摩登天空舉辦大型戶外潮流音樂節MDSK。這次的性別比更加傾斜了。比如武漢MDSK,沈黎暉發現現場85%都是女孩——剩下的15%可能是陪女孩來的,“都穿得挺潮的,比草莓更低齡”。

文/郝繼 編輯/露冷

市面上的資本和流量,總在不斷尋找出口。前些年是街舞、說唱,這個夏天輪到了搖滾。特殊之處在於,其他行業毫不諱言地以賺錢為最大目標,而搖滾圈卻總有人在爭辯自我表達與金錢之間的關係。

談論中國搖滾樂這門生意,沈老闆自然是最繞不開的人。如果22年前沈黎暉沒有創立摩登天空,那麼2019年就不會有《樂隊的夏天》這檔綜藝節目。

這麼說,並不是想梳理“誰孕育了誰”之類的中國搖滾發展脈絡,而是僅僅出於商業上的推論。節目七強中一半來自摩登天空,HOT5的前兩名新褲子和痛仰都簽約沈黎暉旗下,後臺的經紀人更是摩登天空不同時期的員工。從節目播出到結束,“摩登天空成最大贏家”的聲音一直沒有斷過。

沈黎暉倒是從來不以“最大贏家”自居。他認為“最大的贏家是愛奇藝、米未”,他只是“出兩個樂隊”。不過和《貴圈》聊著聊著,他也承認,自己做的是產業鏈,和上游下游“互相成就”。

貴圈|中國搖滾樂隊窮?新褲子音樂節賺千萬 挑活的也能掙百萬

張亞東(左)與沈黎暉

總歸是“互相成就”了。參加節目之後,很多樂隊突破圈層走向大眾,尤其是其中的熱門——刺蝟樂隊一炮而紅,Click#15演出費漲了三倍,就連早早被淘汰的“和平和浪”,也開始拒絕參加養雞場的剪綵活動。

搖滾樂不是世界上最賺錢的生意——甚至不是“特別能賺錢”的生意,但它肯定是一門有意思的生意。

“每年都是收入上千萬的主”

《樂隊的夏天》頭兩期播出後,有人在微信上給沈黎暉轉了1萬塊錢,託他交給彭磊,感慨“他們太不容易了”。沈黎暉問對方:“你知道彭磊掙多少錢嗎?”

“每年都是收入上千萬的主。”接受《貴圈》採訪時,沈黎暉透露。

彭磊所在的新褲子樂隊,簽約摩登天空22年。他們的老闆坐在北京東五環的辦公室裡,給我們算起了賬:樂隊參加音樂節有固定唱酬,《樂隊的夏天》之前,新褲子每場40萬,痛仰45萬,中國一年有300個音樂節,唱夠20場,年收入接近1000萬;拿票房分成的Livehouse,一年演50場不在話下,如果每場200塊錢一張票,1000個觀眾就是20萬。

貴圈|中國搖滾樂隊窮?新褲子音樂節賺千萬 挑活的也能掙百萬

彭磊漫畫裡的沈黎暉

還有巡演、演唱會、商業合作,他把生財之路一一盤過,對記者感慨:“這個行業不是(你們想的)這樣”。

沈黎暉大概是中國最清楚搖滾樂隊賺多少的人:新褲子、痛仰等老牌樂隊早就脫貧致富;海龜先生這樣的樂隊,收入“也不是特別小的量級”;刺蝟參加節目前,一年的演出十場以內,每場三五萬。沈黎暉不否認Click#15、九連真人之類的新樂隊,曾在一段時間內知名度不夠,還窮著,但他覺得這種事哪個行業都存在,新人作家吃不上飯,搞流行的吃不上飯,“多了”。

如果說搖滾樂追求的是真實,那麼“搖滾是門還不錯的生意”,才是此刻的真實。這些年來,“沈黎暉5000元簽下一個樂隊”的故事仍然在流傳,頂著“奸商”的帽子,他淡定地反問:“那是20年前吧……你現在搞一個痛仰試試,沒有幾千萬跟他聊什麼?”

2014年,摩登天空籤的樂隊,就已經有了幾百萬元預付款的量級。如今,新褲子和摩登天空的合約續了7次,雖然具體價格不得而知,但沈黎暉說,“他們要是覺得不合算,在第二次續約的時候就不跟你合作了。”

樂手們陸續脫貧致富之後,另一種關於搖滾樂的說法便隨之而來:搖滾毀於商業,或者,商業收編了搖滾,使其失去反抗的力量。

搖滾樂這個誕生於上世紀50年代的音樂型別,從出生那一天起,就被人以“二分法”區別於流行音樂。它自帶個人性、創造性、獨立性和浪漫的文化傳統,也肩負著對抗大眾、商業、人造、和主流的使命。

貴圈|中國搖滾樂隊窮?新褲子音樂節賺千萬 挑活的也能掙百萬

上世紀國搖代表人物魔巖三傑

1980年代,搖滾樂來到中國。一開始,樂手們也經年累月地在底層混跡。人們對此唏噓,預設,又覺得非此不足以對抗濫俗的商業化。這種觀念持續了30多年,直到一檔市場反響熱烈的綜藝節目,和幾個業內人士的直言不諱,才給想象中搖滾樂手的生活方式帶來些許更具現實性的鬆動——

商業化早就是“搖滾不死”的動力之一了。

所以,當節目啟動之初,馬東來到沈黎暉辦公室,討論《樂隊的夏天》合作時,兩人只花了10分鐘就達成共識。馬東坐在會客椅上,問了兩個問題:“第一,你相不相信愛奇藝S+級的資源?第二,你相不相信米未?”

沈黎暉秒懂。他痛快地答應了馬東的條件——參加節目的樂隊,沒有出場費。對商人來說,做這個選擇並不困難:S+專案意味著豐富的推廣資源,“可能是5個億到10個億之間的金額”;如果糾纏於出場費,假設總共1000萬元的話,按照摩登天空的抽成比例,公司拿300萬元經紀費,樂隊分得700萬元。

“我不認為樂隊缺這700萬,我們也不缺這300萬。”

接下來就是“連哄帶騙”地說服樂隊了。“就看你要什麼了。你要更紅嗎?你要掙更多錢嗎?這有一個免費的、幾個億的宣傳機會,你要不要?”——這是“哄”的部分。“騙”的部分是,沈黎暉的同事們向樂隊許諾,節目“沒有翻唱”“沒有PK”。

他想的是,“反正樂隊進了那個坑,就說了不算了”。至於PK,他和馬東基於市場邏輯一早達成共識,“必須有PK。沒有競爭,沒有名次,節目就沒看點”。

合作變成相互成就,“他也不限制我什麼,我們也不限制他什麼。”《樂隊的夏天》錄製集中在週一到週四,不影響週末演出——這可是搖滾樂手的主要收入來源。樂隊鑽在河北潮白河畔的大廠棚裡,更像是一次市場推廣行為,一個沈黎暉口中的“marketing”。

當然,也有那種“真不想掙錢”的樂隊,比如萬能青年旅店。這支樂隊連公司的預付款都不要,覺得一旦收下,就欠了公司錢,那種感覺非常不好。

貴圈|中國搖滾樂隊窮?新褲子音樂節賺千萬 挑活的也能掙百萬

重塑雕像的權利樂隊

還比如重塑雕像的權利樂隊,他們站在“掙還是不掙”的邊緣上糾結。這支樂隊平時遠離商業,鮮少代言。但態度也不是那麼絕對,“真正覺得酷的品牌也可以考慮”。經紀人於是接下雷朋眼鏡的活動,但一說讓他們走紅毯,就又不行了——走紅毯太不酷了。經紀人氣得跑到沈黎暉跟前吐苦水:這樂隊沒法帶了。

沈黎暉無法想象,這麼一支樂隊出現在螢幕裡,“旁邊還有果果昔的畫面”,如果還要翻唱一些不喜歡的歌,“哪能接受的了”。

好在重塑如今每年有七八十萬的收入——這是這個時代,給這支堅持“做自己”的樂隊的尊重。

拓荒時代

中國搖滾商業化的路上,沈黎暉是二代執事,擅長集團作業,正在開疆拓土。黃燎原則是初代推手。他曾是唐朝、二手玫瑰的經紀人,如今又和宋佳——著名樂隊後海大鯊魚的經紀人,也是黃燎原的助理——發掘了九連真人。

當然,所謂“推手”,也不過是功成名就後的一種追封。當初他不過是出於搖滾樂愛好者的熱情,想為這個行業“做點事”,“貢獻點力量”。

黃燎原生於1965年的北京,父親是新華社駐美記者。少年時代,他能聽到父親越洋帶回的卡帶,很早就看過《光榮與夢想》。大學畢業後,他當記者、寫樂評專欄,也寫小說和詩歌。作為中國最早一批搖滾樂愛好者,他希望樂隊能進入中國文化史。但彼時,“貢獻自己的力量”就是揹著不離身的軍挎包,到處去幫樂隊談錢。

“哪個酒吧開業什麼的,我都說要讓唐朝表演。”多年後他對《貴圈》回憶往事,既擔心“知識分子把我落下”,也特別不適應“頂著一張冷臉去談錢”。他採取的策略,是先在心裡定好價格,到了現場絕不鬆口。如果對方不同意,就作罷。這個定價是維持樂隊生活的最低水準,沒有降價的餘地。至於更高的價碼,也不可能,“搖滾樂沒市場,價格談不上去”。

貴圈|中國搖滾樂隊窮?新褲子音樂節賺千萬 挑活的也能掙百萬

黃燎原

時間長了,軍挎包成了黃燎原的標誌,那裡裝過中國上百支搖滾樂隊的演出費,圈裡見包如見人。

而他自己謀生的方式,是同時給七家媒體寫專欄。

他是最早相信商業化之於搖滾意義的人。所有頭銜裡,他最看重“中國搖滾樂商業化急先鋒”,是他自封的。2010年,他在《十年搖滾在路上》文末寫道,“誰鄙視商業,誰就看不到藝術。”

這也是拓荒年代的事了——2002年,摩登天空用5000元買斷小河、萬曉利的一張唱片。第二年,還是這個價格,買斷了周雲蓬《沉默如謎的呼吸》專輯。這個價格現在看當然不值一提,但在那會兒,沈黎暉是市場上唯一肯出價的人。

在那些年裡,賺錢一直是個大問題。彭磊回憶,那時候在摩登天空錄音,要待在一個又破又潮的地下室,“如果樓上拉屎的話,會漏到地下室裡來。”

唱片時代的搖滾行業,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尋找出路,甚至把希望寄放在彩鈴上。沈黎暉曾勸彭磊寫一首手機上能用的彩鈴,“那樣咱們就發了”。2006年,新褲子的第四張專輯《龍虎人丹》出來,大家都挺開心。據彭磊轉述,沈黎暉似有“不忿”,唸叨“這什麼破玩意兒啊,沒有一首歌能當彩鈴的。”

音樂節跟消費沒區別

搖滾樂能賺錢這件事,從音樂節開始。

2004年,黃燎原策劃了至今被人傳頌的賀蘭山搖滾音樂節。崔健、何勇、張楚、羅琦、黑豹、唐朝,還有那些早已在搖滾樂迷中口口相傳,但極少參加大型演出的子曰、二手玫瑰,都站在距離銀川40公里的荒野山谷裡。

三天演出,賀蘭山搖滾音樂節至少盈利100萬元,成為彼時中國搖滾歷史上規模最大、商業操作最成功的大型音樂節。無數媒體給了它版面。黃燎原記得,央視四套、新華社對外部更是首度報道。

站在賀蘭山艾克斯星谷,他高呼“商人是偉大的”。接受《北京晨報》採訪時,黃燎原很確定:“搖滾人不能再自視清高,應該自覺地走向商業……我們總不能餓著肚子搞搖滾。”

摩登天空做音樂節是從2007年開始的——那時中國的音樂節不超過4個。第一屆摩登天空音樂節虧了100多萬。兩年後,2009年,沈黎暉在北京通州做了草莓音樂節,“更大、更年輕”,“之後就慢慢賺錢了”。

貴圈|中國搖滾樂隊窮?新褲子音樂節賺千萬 挑活的也能掙百萬

草莓音樂節海報

一開始,草莓音樂節沒有市場定位、沒有市場分析,壓根兒不知道使用者是誰。等拿到資料一看,“年紀這麼小!”——10年過去,草莓音樂節成了女性的節日,觀眾中75%是女孩,平均年齡18-20歲。

女孩給音樂節帶來生意。沈黎暉毫不諱言,“跟消費也沒什麼區別”。是的,作為一種消費,音樂節改變了摩登天空和使用者的接觸方式,縮短了獨立音樂人和樂迷的距離,影響了中國城市青年的消費習慣,甚至引領了許多城市的文化產業——當然,它也改變了影后張曼玉的音樂之路。

2017年,摩登天空舉辦大型戶外潮流音樂節MDSK。這次的性別比更加傾斜了。比如武漢MDSK,沈黎暉發現現場85%都是女孩——剩下的15%可能是陪女孩來的,“都穿得挺潮的,比草莓更低齡”。

貴圈|中國搖滾樂隊窮?新褲子音樂節賺千萬 挑活的也能掙百萬

MDSK音樂節武漢站

臺灣樂評人張鐵志對此有感,他在《草莓共和國》的文章裡評價:“音樂節開始在這片土地的各處高速增長。音樂公司透過音樂節來賺錢,地方政府透過音樂節推動城市形象與觀光旅遊,地產商透過音樂節給未來樓盤掛上文化標籤。年輕人需要合法的青春派對與狂歡樂園,以便集體吶喊,集體想象他們短暫的烏托邦。曾經苦逼的音樂人現在則有唱不完的舞臺,姿態也不再像以前一般‘地下’。”

摩登天空終於不再“苦哈哈”了——2015年底,公司獲得復娛文化1。3億元投資,以及30億投資計劃的B輪融資,2016年底又獲得C輪融資。

新時代向搖滾樂湧來。

農夫和他的果子

在找樂的世界裡,所有東西都在融合、嫁接,失去界限。這無可避免,無從拒絕。《樂隊的夏天》本質上也是如此。沈黎暉很願意摩登天空再往消費的路上走一走,除了賺錢,他同樣有規避風險的顧慮。中國搖滾樂再本土化,也無法完全避免意識形態的東西。“我們也覺得,弄點這個(消費)不好嗎?……這些事情沒有這方面的風險。”

時代變化如此之快,讓人措手不及。幾年前,快手想在草莓音樂節的宣傳裡植入影片,沈黎暉覺得完全無法接受。現在,他說那些玩抖音的人其實跟去音樂節的人沒什麼區別——這些時候的他,似乎已經沒有了“搖滾人”的優越感。

但在另一些時刻,他更像是原來那個清醒樂隊主唱。

前段時間,抖音方面來摩登天空拜訪,向沈黎暉發問:“抖音和音樂有什麼關係?”沈黎暉的手機裡沒有這款App,覺得這問題“奇奇怪怪的”,只好老實回答:“抖音跟音樂,好像對我來講沒有什麼關係吧。”

貴圈|中國搖滾樂隊窮?新褲子音樂節賺千萬 挑活的也能掙百萬

新褲子樂隊演唱《你要跳舞嗎》

確實,新褲子的《你要跳舞嗎》在抖音火了,可是,沈黎暉不知道“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摩登天空也不可能主動創造“抖音神曲”——當年窮的時候,雖然嘟嘟囔囔,但最後不是也沒有寫“彩鈴歌曲”麼?

沈黎暉掏出手機,點開兩段demo,讓記者和他一起聽。有個女孩是山西太原人,在伯克利上學,詞曲、編曲、製作都是她自己。另一個是藏族女孩,擁有美國、荷蘭和中國成都的生活經歷,聲音極有魅力。好多年沒做過企劃的沈黎暉,親自參與了後者的全案。

他還是會為這些東西激動,也承認過去兩三年很少關心內容。但新人、新作品又把他拉了回來,覺得內容“有意思”“特別喜歡”。他難掩自豪之情——這是內容這門生意剛開始時的樣子,不是“有的賺”,只是“有意思”。

還有黃燎原,他在準備金盆洗手前,發現了九連真人。他喜歡兩個小鎮青年喊出“日進斗金”“出人頭地”的樸素慾望,喜歡他們在反映生命困頓與生活壓抑時的生猛——這可能是最接近黃燎原搖滾時代的一種力量。

於是他和宋佳把九連真人帶到《樂隊的夏天》,並堅信他們將一戰成名。不出所料,這支原本籍籍無名的樂隊,成為這個夏天最被網友關注的話題之一。從第一期播出到決賽被淘汰,三個成員一撥一撥地接受媒體採訪,聽見“宵夜檔的阿姨舀湯都在哼我們的歌”,尤其開心。

你看,即便是生意,也不妨礙一位農夫認真地栽培他的果子。種下,灌溉,才有收穫。

TAG: 沈黎樂隊音樂節摩登搖滾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