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EB高夢博
2021 年 9 月 10日，在四名持槍保鏢森嚴戒備之下，賈米思·約翰遜（Jamis Johnson ）隨車前往紐約曼哈頓的一間恆溫儲藏室。在這裡，他將見到吉尼斯世界紀錄核定的“史上最貴專輯”，著名說唱團體Wu-Tang Clan（武當派）存世僅一張的神秘專輯《少林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Shaolin）的真容。
賈米思代表一個名為PleaserDAO的收藏組織，出價400萬美元從政府手裡購入了《少林往事》，成為這張傳奇專輯的新主人。上一任藏家是“全網頭號惡人”，綽號“藥哥”（Pharma Bro）的醫藥公司 CEO 馬丁·史克雷利（Martin Shkreli）。2018年3月因欺詐罪入獄後，他的財產被充公，並在今年的司法拍賣中售出。
存世獨此一份的《少林往事》專輯還伴隨著奇特的購買協議：買家在88年內不可進行商業開發。
想在Spotify聽到這張專輯？等到2103年。
不存在的專輯
“《少林往事》這張專輯根本不存在！”
在《福布斯》雜誌獨家拍攝的影片採訪中，專輯製作人Cilvaringz在狹小的密室裡向記者展示了令人目眩的專輯外包裝，可當記者開啟三層巢狀的盒子，卻發現裡面是空的。“保險起見，CD 沒放在這裡”，製作人笑眯眯地向他解釋。
樂迷的陰謀論不是全無道理，誕生之初，這張專輯就層層包裹在神秘當中，之後的屢次易手為其更添傳奇色彩。
經過六年的秘密錄製，《少林往事》的唯一複製入藏密室保險櫃
《少林往事》是超級說唱組合Wu-Tang Clan的第七張錄音室專輯，限量一份。歷經六年的秘密錄製，於2014年製作了獨一份的雙CD複製，藏於摩洛哥皇家曼蘇爾馬拉喀什酒店的私密保險櫃，所有母帶備份隨後全部銷燬。
為防洩密，製作人 Cilvaringz 在錄製過程中甚至不給團員發去真正的beat，而是提供同樣bpm速度，感覺接近的“替身 beat”，後期階段才把人聲加到真正的beat上面。直到今天，《少林往事》也沒有一份正式的曲目表，Paddle8 拍賣行做拍品介紹時提供了一份近30首歌的曲目列表，但又標註稱“並不代表最終歌名”。
實際聽過專輯的人更是屈指可數。2015年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Wu-Tang Clan向來自藝術、收藏界的154位嘉賓播放了13分鐘的專輯片段——這13分鐘沒有任何影音記錄流出，所有嘉賓的電子裝置都被事前沒收了。
武當不好惹
“專輯只賣這一張”不是普通藝人敢想的玩法。但Wu-Tang Clan不是普通藝人。
今年10月27日，流媒體平臺 Hulu 的 《Wu-Tang：An American Saga》劇集第二季在好評當中完播，並宣佈續訂第三季。為了這部劇集，Wu-Tang Clan創始人RZA甚至婉拒了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的大電影提議。這部回顧武當早期歷史的連續劇也引發了眾多樂迷對“說唱黃金時代”的緬懷。
Wu-Tang Clan從未擁抱主流，卻讓硬核說唱成了街頭文化的主流
和Biggie、Nas、Jay-Z等一批實力說唱歌手同期出道，Wu-Tang Clan成立將近30年，不但是說唱黃金年代的活化石，更已成為流行文化的一部分。出道專輯包含了《C。R。E。A。M。》， 《Wu-Tang Clan Ain‘t Nuthing ta F’ Wit》（武當不好惹）等說唱名曲，被公認為史上最偉大的說唱專輯之一。
不同於說唱圈流行的“大哥帶小弟”模式，Wu-Tang Clan九位核心成員人人獨當一面，武當大旗下，“一個人就是一個 IP”這個策略甚至體現在了法律層面：Method Man在Def Jam、Ghostface Killah在索尼、GZA在Geffen……每位成員都有獨立的藝人合約，分屬不同唱片公司，但他們的每張個人專輯也都有隸屬Wu-Tang Clan的 Razor Sharp Records圖示。
這種獨特的安排也讓許多唱片公司不願經手Wu-Tang Clan的出道專輯。在Loud唱片終於幫助團體發片以後，團員們陸續釋出的個人專輯也都斬獲金唱片、白金唱片，併產生了《Only Built 4 Cuban Linx。。。》、《Liquid Swords》、《Ironman》等大量經典專輯。
某種程度上，這種策略讓Wu-Tang Clan建起了說唱版的“漫威英雄宇宙”，不但在說唱世界擁有深遠的影響力，塑造了東岸硬核說唱，更隨著成員的四面出擊持續活躍，在流行文化處處烙下了“W”的印記。
就是這樣一個人人都能賣出百萬唱片的超級團體，做了一張雙CD專輯，卻只賣一張，還給潛在買家立下“88年內不許商業開發”的規矩。
誰來做冤大頭？
《少林往事》 剛一公佈就引發了種種爭議，有人斥之為精英主義，有人擔心武當的名聲會隨著專輯一起流拍，而當馬斯克的太空事業競爭對手、維珍航空創始人理查德·布蘭森宣稱“這專輯很酷”，人們又擔心他會把專輯買來裝進火箭射向太陽。
2015 年，《少林往事》以200萬美元的價格透過 Paddle8 拍賣行拍出，創下了吉尼斯世界紀錄，成為有史以來售價最高的一件音樂作品。塵埃落定，買家自揭身份：原來是個性張揚、臭名昭著的對沖基金經理、藥企CEO馬丁·史克雷利。
“說到底，為了尊重藝術。”在接受說唱電臺節目The Breakfast Club訪談時，馬丁的語氣有些輕描淡寫。
馬丁是一個底層出身、白手起家的超級富豪，父母是保安、清潔工。採訪中面對主持人的屢次刁難，他三言兩語輕鬆化解，一副討人喜歡的聰明勁，引得不少評論誇他“是個實在人”。
就是這位“實在人”，當時正因為哄抬藥價處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他創立的圖靈製藥以5500萬美元買斷了一種叫作達拉匹林（Daraprim）的藥物，對艾滋病人來說這是救命藥。隨後他將13。5美元/片的藥價提到了750 美元/片，一夜之間漲價55倍。媒體口誅筆伐之中被問及“是否後悔漲價決定”，他又語出驚人說“早知道就再多漲十倍”。
事情甚至鬧到了國會。在接受國會質詢過程中，馬丁始終援引憲法權力對所有問題避而不答，一臉詭秘的淺笑。
質詢期間全程笑而不語，馬丁連宣誓都是一臉“呵呵噠”表情
“最終買家手裡，這專輯好比埃及法老的權杖，獨一無二，大權在握。”公開《少林往事》時，RZA曾如此暢想：“誰也猜不到藏家究竟是怎樣的人，這才是最有意思的。”
“最招恨的人渣”可能不算是理想的主人。馬丁的乖張惡行引發了樂迷乃至團員的不滿。Method Man一度在媒體放話“X那張專輯”，另一核心成員Ghostface Killah也在藥價風波中炮轟馬丁，後者毫不示弱地拍影片回懟。這之後，馬丁幾次揚言“線上直播《少林往事》”又屢次食言，遭質疑後甚至一度威脅要“線上掰盤”——要知道專輯僅此一份，別無複製。
鬧劇隨著馬丁在2018年3月被判欺詐罪入獄收場，判決之後馬丁一度把《少林往事》掛上了拍賣網站eBay，但不及成交就被充公了。
回望文藝復興
“想看一眼蒙娜麗莎，你要怎麼做？”
2014年第一次向外界公開《少林往事》時，RZA針對“音樂貶值”提出了疑問。“去巴黎盧浮宮，你需要為此付出時間、精力，最終和作品單獨面對面，專注地感受她——我們希望《少林往事》的聽眾也有類似的聆聽體驗。
2014 年前後正是Spotify、Apple Music為代表的流媒體們開始崛起的年份，對音樂的消費習慣正在悄然改變。音樂人為專輯的曲目編排煞費苦心，只換來聽眾隨心挑兩首放進播放列表。“百萬播放只得百元版稅”的新聞標題屢見不鮮。音樂變得像自來水一樣唾手可得，娛樂、藝術屬性開始淡化，對更多人來說，音樂成了一種背景式的基礎服務。
從獨立藝人到超級巨星，音樂人在各自探索應對之道。2013年7月4日，Jay-Z的新專輯《Magna Carta Holy Grail》釋出當天就“自動白金”了：三星購買了一百萬份數字專輯複製，透過App免費提供給三星手機使用者。
同年底，當時尚未成名的獨立說唱歌手Nipsey Hussle宣佈mixtape專輯《Crenshaw》每張定價100美元，限量1000張——慣例來講，mixtape專輯應該是免費的，這次大膽的嘗試也引起了Jay-Z 的注意，他一人買下100 張，並在自己 blog發了照片，配文簡潔有力：新規則（#NewRules）。
盧浮宮清場給 Jay-Z 夫婦拍 MV：流媒體讓音樂顯得廉價，但不是所有人都受影響
在一些收藏家、藝術人士看來，Wu-Tang Clan應對流媒體的思路是在回望十五、十六世紀：少數富有的贊助人資助欣賞的創作者，文藝復興時期幾乎所有傑作都是由此誕生的。當CD 、數字專輯這些面向大眾的音樂銷售形式走向衰亡，Wu-Tang Clan寄望一位強有力的贊助人為新專輯和“音樂值得”這個主意買單。
這場大膽的實驗是個仍在發展的故事。有人覺得藥哥那句“尊重藝術”是炒作炫富，有人笑稱PleaserDAO的出現讓專輯主人“從一個怪人變成一群怪人”，但也有人覺得，當這張說唱專輯需要四名帶槍保鏢專車護送的時候，Wu-Tang Clan已經贏了。
元祖 NFT
“這張獨一無二的專輯，某種程度上是 NFT 之前的 NFT”，在持槍保鏢護送下的 PleaserDAO發言人賈米思對著鏡頭感慨。
PleaserDAO 由 74 位背景各異的 NFT 收藏家組成
PleaserDAO是一個NFT收藏家組織，以“收集有重大文化意義的藏品”為己任。當《少林往事》出現在聯邦政府的司法拍賣清單上，他們向政府提出以價值400萬美元的虛擬貨幣支付此項交易——聯邦政府當然不買賬。PleaserDAO轉而透過一位中間人進行此項交易：他們向律師支付了價值400萬美元的虛擬貨幣，後者以法定貨幣向聯邦政府購買了這張專輯。
在《少林往事》釋出時，RZA “不指望一夜之間帶來改變，但希望引發更多對音樂價值的關注和探討，推動改變”。
7 年多過去了，流媒體巨頭Spotify年收入已超95億美元卻仍在虧損（2020年）。基於“贊助人模式”的創作者平臺Patreon已為創作者帶去10億美元收入（截至 2017 年），NFT和元宇宙成為音樂價值的新焦點。《少林往事》作為史上最貴專輯的奇幻故事仍在繼續，而它所提出的問題，還在不斷引發新的探索與嘗試。
- 全文完 -
